1
我们村子,只有女人才能葬进祖坟。
但只有男人,才能进入祖坟祭拜。
回乡奔丧那天,我接到了姐姐的来电。
电话里,她同我约好了回家团聚。
可守灵当晚,村里的男人们红着眼聚在门口,目光垂涎。
“这样好的苗子,一定比你姐姐更适合做孕骨。”
……
“我们姐妹俩也是有段时间没见面了,这次回去一定好好聚聚。”
我挂了电话,转头对男友感慨道。
男友脸上露出一丝茫然:“哪个姐姐?你亲戚里面不是只有表兄表弟吗?”
我解释:“我亲姐啊,我跟你说过的,大我一岁从小就学习特别好的那个!”
“咔嚓!”
汽车猛地在地上划过,撞上了路旁的大树,我也差点儿撞上车门。
顾志平转过脸,惊恐道。
“你姐姐,不是已经死了十八年了吗?”
我不满,拧着眉就要骂他。
“你别咒……”
可下一刻,我的话卡在嗓子眼里。
消失的记忆忽然回笼,方才朦朦胧胧的脑海清晰起来。
我的姐姐,亲姐姐。
确实死在了十八年前。
汽车停靠在路边,我打了个寒颤。
“那刚刚我接到的电话,到底是谁打来的?”
在顾志平的催促下,我犹豫了会儿,还是咬着牙拿出了手机。
翻了一下通话记录,竟然找不到刚刚那通电话的记录。
顾志平咽了咽唾沫:“这都什么怪事啊!”
我下意识道:“是不是我出幻觉了?”
顾志平摇头。
“我也听到了,刚刚你电话那边有个女声。”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男友连忙问。
“梨梨,你刚刚和她聊天,说了什么来着?”
掌心出了一层冷汗,我鼓起勇气道。
“姐姐说,很想念过去我们睡在一起聊天的日子,我答应了这次回去好好陪她……”
我打着颤,从牙齿里挤出来几个字。
“陪她一起睡觉聊天。”
顾志平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要不,我们回去吧?别回老家了!”
我纠结片刻,还没想好,忽然看到了车前的雾散去,一条土路出现在眼前。
远处是低矮的村庄。
我抓紧了安全带,轻声对顾志平道。
“我们好像,已经到家了。”
顾志平神色紧张地捣鼓了一会儿,面带苦涩。
“车子坏了,开不了。”
村子在大山深处,导航失灵,车坏了一时半会也没地方修。
我俩硬着头皮下车,拎着包往村子里走。
见我带了男朋友回来,爸妈很不高兴,但最后也没说什么。
我匆匆放下行李,和男朋友去看了徐奶奶。
徐奶奶不是我的亲奶奶,是住我们隔壁的邻居。
我姐死后第二年,我妈就又怀上了孩子。
这次,她生下的是个儿子。
有了儿子,她对我从漠视嫌恶变成了非打即骂。
我忍着泪,每日做完家务活,都要挤出时间偷偷看姐姐从学校带回来的书。
姐姐的学习成绩很好,书也整整齐齐写满了笔记。
在姐姐死后,爸妈想着把这些书卖给收废品的。
是徐奶奶站出来,拿她压箱底的钱买了下来,让我安心学习。
靠着姐姐的书,我中考考了第一。
有姐姐的前车之鉴,我哀求老师帮我。
她几次三番家访,最后靠市一中承诺的奖学金才打动了爸妈。
我一刻不敢松懈,终于考上大学,离开了老家。
大一下半年,清明节前夕,家里打来电话,让我回去看看。
我妈语气和从前判若两人,亲切地和我说起过去的事。
见我不为所动,又谈起村子里曾经照顾过我的徐奶奶。
“老人家年龄大了,总是说起你。哎,她没有儿女照顾,一个人过的邋里邋遢的,平时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这俩年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上个月生病后,看着也就这俩天了。”
“她病得糊涂了,偶尔嘴里还喊你的名字。”
我最终还是心软了,答应放假会回去一趟。
男朋友知道我和家里关系不好,也陪着我一起踏上回家的路程。
没想到,居然会在路上接到了去世的姐姐的电话。
姐姐是想让我回来吗?
可她去世的时候,明明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带着满腔疑惑,我和顾志平去见了徐奶奶最后一面。
2
徐奶奶一个人住着,她长时间生病,屋里没怎么打扫,一片脏乱简直无法下脚。
我和男朋友收拾半天,才勉强收拾出个样子。
徐奶奶躺在床上,眼神浑浊,已经不大能认得人了。
听我妈说,就在这几天了。
我心里一酸,握着她的手,轻声喊她。
“奶奶,梨梨回家了,你还认得我吗?”
听到我的呼唤,徐奶奶眼珠子转了俩下,嘴里哼哧哼哧着什么。
我低头去听,才发现她喊的是“仔丫,仔丫。”
我一愣,这是徐奶奶女儿的小名。
小时候,我听村子里人说过,徐奶奶早年有个女儿,十多岁的时候,女儿走丢。
她丈夫出门去找女儿,却不小心掉进河里淹死了。
从那以后,村子里都觉得徐奶奶晦气,克夫又克子。
只有那时候的我,和她走的近一些。
小时候,我见到好几次徐奶奶偷偷抱着女儿的衣服哭。
想到这里,我一阵鼻酸,轻轻拍着徐奶奶的背,安慰她:“仔丫会回来的……”
却没想到,这话一出口,徐奶奶就猛地睁大了眼,浑浊着黄眼珠颤动着,嘴唇抖动,喉咙间发出嘶哑的声音。
她抓着我的胳膊,指尖深深陷入肉里。
我疼的发抖,却听到她不断地重复一句话。
徐奶奶说的那句话是。
“快跑,别回来。”
我打了个寒颤,正要再问,却忽然看到徐奶奶猛地坐起了身。
“幺妹,快走,快去那里!”
我如遭雷劈,愣在原地。
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会喊我幺妹。
那就是姐姐。
我姐十二岁那年,从学校退了学。
被爸妈从学校绑回来那天晚上,她就上了吊。
爸妈骂骂咧咧了很久,最后还是按照村规将我姐葬进了祖坟。
那块地方是全村最好的位置,我离祖坟最近时候,就是给我姐送葬那天。
但是村规不允许女人进入祖坟。
我只能站在我妈身边,看着一群男人抬着薄薄的一口小棺材上了山。
那时候我五岁,早早懂了事。
我牢牢记着我姐死前跟我说的话。
“幺妹,你跟我一起逃吧,我们一起走出大山。”
我躲开了她的视线。
那时候的我太小了,我不敢答应。
她当时红着眼,语气里带着一种深深的绝望,长长的指甲陷入我的肩膀,一字一句道。
“幺妹你记住,一定要好好读书,如果将来能离开这里,千万千万不要再回来。”
再次见到姐姐时,她已经安静地躺在了棺木里。
他们都说,姐姐是退学后想不开自杀了。
是这样的吗?
她……
明明是想逃。
我不明白。
为什么当年她让我离开这里。
今天给我打电话时却改口,要我留下陪她。
而后,又像是附在了徐奶奶身上,让我快走。
走去哪里?
我看着面前这个让我快走的徐奶奶,背后浸出一层冷汗。
“姐姐,是你回来了了吗?”
可徐奶奶,又陷入了一片混沌中。
她双眼无神,我怎么跟她说话都没反应。
回去路上我忧心忡忡,一直在想徐奶奶当时说的那句话。
她说快跑?是对仔丫说的吗?
可是女儿走丢了,她不应该希望她回来吗?
后面那个叫我幺妹的,是姐姐吗?
可是姐姐为什么也让我走?
电话里那个要我陪她睡觉聊天的姐姐,真的是姐姐吗?
3
还没等想明白,我们就回到了家。
我妈冷着脸,说家里住不下,让我男朋友出去住。
我家本来就不大,我弟前两年结了婚,家里又多了口人,确实住不下。
我本来打算和顾志平一起住村长家里,我爸却拦下了我。
“你一个没结婚的姑娘家,住别人家里算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不检点!你就给我住家里!”
顾志平连忙劝架,他和我有结婚的打算,这次和我回家也是抱着见家长的意思。
他自然希望能在我爸妈这里留个好印象,当场就带着行李去村长家住了。
晚上的时候,又出了问题。
家里只有两间房,一间我爸妈住,一间我弟和他老婆住。
我本以为,家里让我留下,是让我和我妈还有弟妹一间房,我弟和我爸一间房。
没想到,我妈让我弟去了隔壁三叔家凑活,让我和弟妹住。
要知道,自从生下我弟后,我妈眼里就没了我这个人。
哪怕长大后,我妈每次跟我打电话,也是问我要钱,拿去补贴我弟。
今天反而让我弟给我让位?
晚上上床的时候,我都没想明白这件事。
床很小,我和弟妹紧挨着。
这时我才发现,弟妹身上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她脸色透着不健康的蜡黄,乱糟糟的头发里一双麻木的双眼毫无神采。
我弟结婚很早,他十五六岁的时候,我妈就以他结婚为由,要走了我大学第一年的奖学金。
那一年,寒风刺骨,我在寒冬腊月里只能穿着洗到发白的卫衣。
还是室友们和辅导员看不下去了,凑钱给我买了衣服和生活用品。
后来,家里又用孩子满月酒的理由,又从我这里拿走不少钱。
只是,弟妹生下的那俩个孩子都没养大。
听说,都是女婴,生下来就因为先天不足没了……
想到这里,我叹了口气。
看着她蜡黄消瘦的脸,因为过多生育显得苍老的神态,我心生怜悯,把被子往她身上扯了扯,又从行李箱里找出充满电的暖手宝塞进她怀里。
她身子一颤,飞快扫了我一眼,眼神闪躲,背过了身。
沉沉睡过去时,我似乎听到她在轻声呢喃。
“不要相信,任何人……”
这一晚我睡得格外不踏实,像是有人压在了我身上,一遍遍在耳边说着什么。
可醒过来,除了满身的疲惫,我什么都没记住。
徐奶奶身体比我想象中还要差,没过两天,她就在炕上咽了气。
因为她膝下无人,葬礼也是一切从简。
我想为徐奶奶守灵,村长一口答应下来。
他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带着看猎物的神情。
顾志平皱眉,挡住视线,提出想陪着我守灵。
我爸黑着脸拦住了他。
“你一个外人,守什么灵,也不怕折寿!你在家好好呆着!”
顾志平是城里人,从小就不信这些,一听这话,大大咧咧道。
“这是梨梨亲奶奶,那当然也算我亲奶奶!摔个盆守灵那都是我该做的!”
我爸沉着脸,想把人硬拉走。
村长咳了声,冷冷看了他一眼,我爸这才安静下来。
“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 就别闹出事了!”
听到这话,身后黏腻的目光沾在我身上,村子里的男人看向我的视线也越发露骨。
等人都走了,顾志平偷偷拉我袖子。
“你放心,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我肯定会帮老人走的安心。”
我红了眼,用力点头。
晚上,灵堂已经搭好了。
因为徐奶奶在村子里再没有其他亲人,葬礼也十分冷清,就我和顾志平俩人。
天刚擦黑,村长儿子跑了过来,说是家里小孩不懂事,把他包里的东西弄得到处都是。
他让顾志平过去看看,有没有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包里有顾志平带来的相机,光一个镜头都大几千。
一听到这话,顾志平马上跟着村长儿子过去了。
留下的几个男人一脸贼眉鼠相,垂涎的目光盯着我露出来的胳膊,视线一次次从我身上扫过。
我皱眉,打开门往里面退了一步。
“要进来守灵吗?”
屋内沉闷恶臭的味道传出来,几人面面相觑,关上了房门。
他们离开后,我一个人守在空荡荡的堂屋,冷风吹得刺骨。
安静的室内,忽然让我听到了一阵暧昧喘息。
我往声音来源方向走了几步。
农村的土墙不怎么隔音,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小蹄子还挺会装!等今晚把她抓了,咱们哥几个好好爽一爽!”
一个粗噶的女声呸了句。
“你就惦记着鲜嫩的是吧?”
旁边几人听到这话跟着淫笑,各种脏话轮番出来。
“反正早晚要死,让我们爽一下怎么了?”
“听说还是个大学生呢。”
“哎呦,那皮肤白的嫩的哦,跟你这种埋地里的可不一样。”
“是个好苗子,肯定比她姐姐更适合做成孕骨。”
女人的怒骂声和男人调笑声混杂在一起,听得我浑身发冷。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响动。
而且,听动静不止一个人!
一股强烈的不安向我袭来,我下意识屏住呼吸,往卧室门走去。
徐奶奶家里就她一人,屋内设施都很破旧,卧室的灯也早坏了,正好掩盖了我藏在这里的事。
我借着堂屋的灯光向外看去,只见门框被砸了几下,外面有人在喊。
“在家吗!来开一下门!”
没得到回应,外面喊声更大了,破旧的木门被砸得摇摇晃晃,门锁也松开一条缝隙。
我不敢出声,脑子飞快转动,忽然想起之前帮徐奶奶清理卧室时,她房间有个狗洞。
趁着他们还没闯进来,我连忙循着记忆,摸索到狗洞位置,刚要钻出去,我心里忽然打了个突。
他们那么多人,我只怕没走出多远,就会被抓到,不如来个灯下黑!
我藏进狗洞里,又开始拽动木柜。
外面破门而入的那一刻,我正好将木柜挡在了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