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二年的邺城郊外,曹操勒马驻足在两座新坟前。曹昂、曹安民的墓碑旁,散落着几篇沾着酒渍的诗稿——这是曹植为亡兄所作的悼词。或许连曹孟德自己也未料到,宛城那夜的荒唐,竟为二十年后的兄弟阋墙埋下祸根。
建安二年的血色月光下,张绣府邸传出玉器碎裂之声。曹操强占张济遗孀的丑闻,不仅令十万大军险些覆灭,更夺去了嫡长子曹昂的性命。当浑身浴血的典韦推开中军大帐时,随父出征的曹丕正躲在兵器架后发抖,而远在许都的曹植,仍在不慌不忙地默写着《楚辞》。
这场始料未及的变故,彻底打乱了曹操的继位安排。原本属于曹昂的世子冠冕,在十余年间辗转于曹丕、曹植之间。建安文学圈流传的戏言恰成谶语:"若使宛城无旧事,世间何来七步诗。"
铜雀台赋诗大会上,曹植挥就的《登台赋》令满座惊叹,却让角落里侍立的曹丕攥碎了袖中玉璧。这对同母所生的兄弟,在争夺嗣位的十年里渐行渐远:兄长整日钻研朝局,弟弟沉醉琴酒诗书;一个在尚书台笼络重臣,一个在邺城宴请文士。史官笔下轻描淡写的"世子之争",实则是两种人格的惨烈撕扯。
建安二十二年的立储诏书传出时,曹植正在府中与杨修对弈。听闻兄长得位,他不过轻笑落子:"可叹这盘珍珑,终究难破庙堂局。"
黄初元年的洛阳殿前,已成为魏帝的曹丕将酒盏重重顿在案上。跪在阶下的曹植被勒令七步成诗,却以"煮豆燃萁"之喻令满朝动容。这场载入《世说新语》的著名对决,实则是精心设计的杀局——新帝特意选用"豆萁"为喻,正是要借宗室之口坐实胞弟的叛逆之名。
真正令曹丕收手的,是曹植诵读诗句时眼中转瞬即逝的泪光。那滴未及坠落的眼泪,恰似当年宛城雨夜,兄弟二人躲在营帐中共披的锦裘上沾染的夜露。
在《洛神赋》引发猜忌后,曹丕又设下更为凶险的"双牛局"。当御驾行至井栏旁,皇帝要求弟弟以角斗之牛为题,百步之内作诗避讳"牛""死"。此番考验较之七步诗更难三分,既要规避字眼,又需暗喻时局。
曹植提笔写下"两肉齐道行"时,笔锋在绢帛上洇开墨痕。诗中濒死的壮牛,恰似他廿载忍辱的写照;而那口吞噬生命的枯井,又何尝不是曹魏皇权的终极隐喻?
黄初七年的冬雪覆盖陈王宫时,四十一岁的曹植在病榻上翻检出兄长遗诏。那道赦免他"狂悖之行"的旨意字迹犹新,落款处的朱砂印却早已黯淡。邺城旧苑的柳絮年复一年飘进诗卷,将帝王家的血腥往事,都化作了建安风骨的最后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