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2023年的中亚局势波澜不惊，较上一年出现总体乐观的表现。丝路新观察智库成员许涛教授通过“政治改革、经济发展和对外交往”三个维度，对2023年的中亚地区形势主要特点进行全面盘点，对未来主要趋势进行预判。文章内容详实，站位高远，是读者了解中亚、研究中亚的一篇好文。现予发表。
作者简介：许涛，丝路新观察智库成员，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欧亚社会发展研究所副所长
刚刚渡过独立建国30年的中亚五国，在2022年遭遇了苏联解体以来最强烈的地缘政治冲击。在同样受到重大影响的整个欧亚地区中，中亚国家受到外力的作用而出现了一系列微妙变化。在乌克兰危机继续延宕的2023年里，中亚各国似乎已经受住或适应了这种具有全球性影响力的突发事件冲击，使得地区形势较上一年出现总体乐观的表现。至于到2024年中亚地区形势能否继续向好，尽管一些权威国际评级机构已经上调各项发展指标，但是在全球进入百年变局的大背景下，大量不确定因素仍将左右地区发展的基本趋势。
一、以转型为目标的政治改革初见成效
中亚国家普遍进入独立后的社会转型期，近年各国将调整政权体制和提高治理水平列入了主要政治议程。尤其在去年经历了哈萨克斯坦的“一月事件”、乌兹别克斯坦的卡拉卡尔帕克斯坦骚乱、塔吉克斯坦的戈尔诺—巴达赫尚暴力冲突等突发事件后，中亚各国的政治改革纷纷在不同程度上加速进入落实阶段。
哈萨克斯坦在经历了2022年“一月事件”后，当年3月托卡耶夫总统向议会两院发表题为《新哈萨克斯坦：革新和现代化之路》的国情咨文，将其接任总统时形式上开启的政治改革转向实推阶段，提出了“强有力的总统、有影响力的议会、负责任的政府”等政改目标。同年9月，托卡耶夫总统又发表了题为《公正的国家、统一的民族、福利的社会》的国情咨文。在去年11月举行大选中，托卡耶夫以81.31%高票再次当选总统。当选后，托卡耶夫总统的政治改革目标进一步明确，提出了建设“公正的新哈萨克斯坦”口号下的一系列措施。其核心内容包括：一是在国家体制方面突出“公正”，即“公正的政治、公正的经济、公正的社会”；二是在对外政策方面强调保持多元平衡的基本原则不变，尤其是维护与有影响力大国的稳定关系；三是在社会意识方面，提出妥善处理与“过去”的关系，既完成与过去的切割，又不至于引起激化社会对立。托卡耶夫总统认为，“如果我们要成为一个公正的国家，我们必须客观地评估过去，并从中吸取教训”。2023年9月1日，托卡耶夫总统发表了“一月事件”后的第三篇国情咨文。在这篇国情咨文中，他一改前两次的政策口径，通篇强调经济发展和民生建设，提出建成独立自主的国民经济体系、成为欧亚大陆的农业中心、建立可靠的能源安全体系等务实措施。
今年7月9日，乌兹别克斯坦举行总统大选，米尔济约耶夫以87.05%的得票率再次顺利当选，由此开启了他的新一届执政周期。根据今年4月30日修宪公投通过的乌兹别克斯坦新宪法规定，总统任期为7年。因此，米尔济约耶夫由这次胜选获得了法律意义上可执政至2037年的资格。这一系列政治和司法措施对乌兹别克斯坦的未来具有重大意义：首先，为米尔济约耶夫总统推行的改革提供了长期的法律保障，确立了政策上的延续性；其次，通过公投和大选前后的宣传，将以“为了人的荣誉和尊严”为口号的《新乌兹别克斯坦发展战略》在最大程度上取得了全民认同，使米尔济约耶夫总统的改革理念进一步赢得民众支持；第三，在政策和体制上完成了由卡里莫夫时代的平稳过渡，在成功保持中亚地区“乌兹别克斯坦模式”政体优势的基础上，调整了总统、议会和政府三者之间关系。
吉尔吉斯斯坦总统扎帕罗夫在人事上继续清除执政障碍，使政治权力进一步得到巩固。今年6月，在中亚—欧盟峰会举行后不久，吉尔吉斯斯坦国家安全委员会抓捕了一批“企图发动武装政变”的反对派领导人，制止了可能发生的又一次社会动荡。同时，清除腐败是扎帕罗夫总统巩固政权的长期措施。而在他执政后的政府反腐行动又与库姆托尔金矿国有化进程相一致，甚至成为吉尔吉斯斯坦当今的政治正确。2023年10月19日，扎帕罗夫总统在纪念库姆托尔金矿开发30周年的仪式上表示，收归库姆托尔金矿是吉尔吉斯斯坦国家复兴的开始，是社会发展与变革的第一步。他认为，库姆托尔金矿合资问题是吉尔吉斯斯坦独立以来最大的“世纪骗局”，成为了外国人和吉尔吉斯斯坦少数官员中饱私囊的腐败象征。扎帕罗夫总统还强调，由于前任国家领导人听信了“黄金黑手党”谎言，使库姆托尔金矿成为外国资本获利和吉尔吉斯斯坦黑社会发财的工具。他还认为，如果库姆托尔金矿在2012年移交给国家，吉尔吉斯斯坦今天的经济状况会好得多。
二、中亚各国经济有升有降仍处恢复期
由于中亚国家经济仍未摆脱资源型特征，而且不同的资源禀赋决定了各国之间发展差异显著。因俄乌冲突爆发后西方制裁和封锁俄罗斯引起的欧亚地区能源供需格局变化，中亚国家受到复杂的影响。原本与俄罗斯有着密切联系的中亚地区市场被应急性开发和利用，这大大刺激了中亚各国经济出现不同程度的增长。塔吉克斯坦、哈萨克斯坦较上年经济增长率有明显提高，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虽低于去年增速，但中亚五国均高于世界银行对2023年全球经济不乐观预估的3%平均增长率（哈萨克斯坦为4.9%，乌兹别克斯坦为4.7%，吉尔吉斯斯坦为4.6%，塔吉克斯坦为8.3%，土库曼斯坦约为6.2%）。
哈萨克斯坦国民经济部长11月在政府工作会议上表示，2023年1—10月份经济增长4.9%（2022年同期为2.8%，全年为3.2%）。其中，实体领域增长3.8%，服务领域增长5.4%，增长较高的行业为建筑、贸易、信息技术通讯、交通。由于在收获季受到持续降雨影响，谷物收成受到影响，农业产值下降9.9%。
乌兹别克斯坦上半年国内生产总值达469.619万亿苏姆（约合404.3亿美元），同比增长5.6%（2022年乌GDP同比增长5.7%）。据惠誉国际预计，乌兹别克斯坦全年GDP实际增速为4.7%（世界银行估计为5.5%），到2024年可能将升至6%，2025年回落至5.8%。
2023年1—11月，吉尔吉斯斯坦国内生产总值为10210亿索姆（约合114.3亿美元），同比增长4.6%。据吉尔吉斯斯坦总理阿・扎帕罗夫称，这是独立后GDP首次达到1万亿索姆。他还披露，2023年吉尔吉斯斯坦人均GDP也将从去年的1665美元增至2023年的1900美元。
塔吉克斯坦2023年1—6月GDP达542亿索莫尼（约合50.65亿美元），同比增长8.3%。据欧洲复兴开发银行报告预测，塔吉克斯坦2023年的全年经济增速可达7.5%。
土库曼斯坦总统谢尔达尔·别尔德穆哈梅多夫在5月4日内阁例会上宣布，2023年前4个月，土GDP增速保持在6.2%。
一些国际组织对中亚经济前景预期乐观，欧洲复兴开发银行预测2023年中亚地区经济增速将为5.2%（2022年为3.8%），2024年缓升至5.4%。而世界银行预计，2023年中亚地区GDP增长率将达到约4.8％。
俄乌冲突前景仍不明朗，这场突发事件对中亚地区带来的机会的有限的、不可持续的。而各国经济目前面临的问题仍很严峻：一是通货膨胀，受俄罗斯卢布贬值影响，中亚各国通胀率上升，哈萨克斯坦国家统计局数据估计2023年年化通胀率为10.3%，而标准普尔预测将达到14%，乌兹别克斯坦通胀率近9%。二是就业压力，经济制裁使欧亚经济联盟成员国大量中小企业停摆，中亚各国赴俄罗斯等国的劳动移民因失业而大批返乡，加之各国人口快速增长和平均年龄年轻化（塔吉克斯坦仅为22.7岁、吉尔吉斯斯坦为25.3岁、土库曼斯坦为25.6岁、乌兹别克斯坦为26.3岁、哈萨克斯坦为29.3岁），劳动力市场不堪重压。三是巨额债务，吉尔吉斯斯坦国家债务规模为57.39亿美元，已达年GDP总量的50%以上。其中外债余额44.93亿美元，内债余额12.45亿美元。塔吉克斯坦国家债务总额达37亿美元，相当于GDP的46.8%，其中外债32亿美元，内债5亿美元。乌兹别克斯坦国家债务余额262亿美元，相当于GDP比重的34.1%，其中内债30.7亿美元，外债231.6亿美元。哈萨克斯坦国家债务规模为264.189亿坚戈（约合590亿美元），占GDP估计值的21.9%。其中，内债为18.0134万亿坚戈，外债为9.715万亿坚戈。
三、多元外交的自主平衡能力显著提升
冲击全球国际关系格局的俄乌冲突对中亚地区发生了两种影响：一是原有的地缘政治结构出现松动；二是大国博弈对中间地带的争取使其战略地位上升。这一双向作用力叠加的情形出现为中亚各国自主发展对外关系提供了独立30多年来未曾遇到的绝好机会，中亚国家在2023年的外交活动积极主动，在全球、大国、地区等层面取得的成果可圈可点。
（一）多元外交水平大大提升：从2022年10月到2023年9月不到一年的时间内，中亚各国大国外交的原有机制纷纷升级，从去年10月的中亚五国—俄罗斯峰会（阿斯塔纳）开始，接踵而来的是2023年5月中国—中亚五国峰会（西安）、7月的中亚五国—海湾国家合作委员会峰会（吉达）、9月的中亚五国—美国峰会（纽约）、9月的中亚五国—德国峰会（柏林）。一系列与全球性大国元首的会晤，使中亚各国的多边平衡外交达到了独立以来的巅峰期。百年变局时代大国对中亚地区价值的重新定位，客观上大大提升了中亚各国的战略自信。中亚各国元首外交积极活跃，仅吉尔吉斯斯坦总统扎帕罗夫在2023年的出访活动就多达22次。
（二）独立性增强的对俄外交：吉尔吉斯斯坦一改去年拒绝参加独联体峰会和放弃主办集安组织军事演习的姿态，于今年10月不仅主办了独联体峰会，还借机安排普京总统来访。期间具体讨论了关于建立联合防空系统、建设核电站、提高俄语地位等问题，并在本土内主办了集安条约组织今年的“牢不可破兄弟情—2023”军演。托卡耶夫总统在11月接待了普京总统访问哈萨克斯坦，称普京此访进一步明确了两国关系发展的未来前景。乌兹别克斯坦总统米尔济约耶夫于10月访问俄罗斯，在与普京总统的小范围会谈中，对俄在乌投资、乌公民在俄地位、在撒马尔罕建立俄总领馆等关切问题，并签署了10份政府间文件。
（三）主动尝试塑造地区格局：与周边国家和地区建立自主而通畅的联系，是中亚各国独立以来致力于追求的目标。俄乌冲突引发的欧亚地区政治、安全、经济格局重组，为中亚各国提供了难得的机遇。2023年里，中亚各国在这一方向上明显加大了力度：一是继续推动本地区国家元首协商会议机制，探索解决国家间包括领土、水源、基础设施纠纷等矛盾与冲突，在国际社会以同一声音扩大影响；二是与南高加索地区、中东海湾地区等加强多领域合作，借助于地缘、文化、宗教等方面的共性因素得到认同与支持；三是推动跨里海交通、运输、物流、能源、旅游等领域的地区间合作，形成对中亚地区打破地缘困境有利的新发展格局。
吉尔吉斯斯坦总统扎帕罗夫9月在第78届联大上的发言中强调指出，“我认为中亚地区是一个统一的地缘经济空间，各种形式的经济合作与互动正在这里成功形成；我还认为中亚地区是一个地缘政治中介，国际社会成员通过它进行互动与合作”。2023年中亚地区的变化显示出这样几个趋势：第一，中亚各国之间在发展模式和发展阶段上的差异性愈加突出；第二，参与地区发展进程的域外力量（包括全球性大国和地区性国家）越来越多元化；第三，政治改革到位后对社会经济和民生建设的重视程度明显提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