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红船融媒编辑部面对面采访了延安老军工刘咸一之女刘筠。
刘筠,1942年出生在延安,父亲刘咸一,母亲余澄。
刘筠从后代的角度,为我们讲述了父亲、母亲的革命故事,父母爱情,以及工作中、生活中的父亲的点点滴滴。
父亲学习优异,两次出国留学
刘筠介绍,父亲刘咸一小的时候,家里没条件读书,每日以放羊为生,是七爷爷(教私塾的)喜欢父亲聪明好学,才资助父亲开始读书的。父亲在黑龙江海伦县乾元小学读书,第二年转入了望奎县第一高等小学。
由于父亲勤奋好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1919年秋,父亲高小还没毕业,就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当时的绥化县第二中学。
刘筠说:“那时候,张作霖虽然是个军阀,但十分重视教育,为了培养人才,他设立奖学金,官费资助学业优异的拔尖人才出国深造。”
有一年,父亲的考试成绩夺得望奎县第一名,又考了东三省的第一名,以东三省“头名状元”的身份得到了奖学金资助,于1927年东渡日本,到东京明治工业专门学校学习。
张作霖遇难后,少帅张学良同样注重教育。
1930年,父亲从日本毕业回国,恰好此时,张学良又设立了奖学金,继续鼓励优秀人才出国学习。父亲再次获得了到德国柏林工业大学主修化学的深造机会。
在德国入党,走上革命道路
刘筠介绍,父亲在德国走上了革命道路。参加了反帝大同盟,1933年在德国入党。
反帝大同盟全称“反对帝国主义大同盟”,是由法国著名作家、共产党员巴比塞,作家罗曼·罗兰,苏联作家高尔基和中国的宋庆龄女士等一些著名人士,于1927年2月在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发起成立的一个国际保卫和平组织。
刘筠介绍,中国共产党旅欧总支部设在法国,在德国设有支部。为了工作方便和保密起见,德国支部对外称为“德国语言组”,第4任支部书记就是父亲刘咸一。
父亲有一次在取文件的时候,因为叛徒告密被捕,随后入狱。父亲的被捕入狱,引起了反帝大同盟的极力呼吁。最后迫于压力,父亲从监狱里被驱逐出境。
最后,在吴玉章同志的安排下,父亲坐船经过好多地方,最终回到了国内。
父亲几度辗转,回到北平(今北京)后,通过少帅张学良的关系,找到杨秀峰同志,重新与党组织取得了联系。
就是在这期间,父亲刘咸一结识了爱人、我的母亲——余澄。
父亲和母亲结婚,场面特别隆重
刘筠介绍,1942年,其出生在延安。“我一岁半的时候,母亲就因为生病去世了。我的外公余宝蔆是晚清进士、翰林,母亲是外公的四女儿,毕业于南京金陵女子大学。大家都叫母亲是余家四小姐。”
在金陵女子大学读书的时候,母亲和彭文认识了。经过彭文的介绍,母亲在1933年入党,参加了革命。
彭文,湖南岳阳人 。1926年参加中国共产党,1927年经组织批准考入中央军事政治学校武汉分校女生队,参加了南昌起义。
靖任秋,潜伏在国民党的29军。是中共隐蔽战线上的传奇人物,曾长期潜伏在国民党军队中。
刘筠说:“这对夫妇,在我一生当中,是对我最好、最关心我的人。靖任秋、彭文夫妇,是母亲的革命领路人,也是父亲和母亲相识的介绍人。”
当年,父亲回国后先是到了西安,找张学良,做统战工作。但是,国民党给张学良发密电,让抓共产党的刘光德(我父亲)。后来,张学良告诉父亲不能留在西安了,于是父亲就去了北平,在北平认识了在国民党29军的靖任秋。
刘筠介绍,靖任秋、彭文夫妇就住在我外公家。外公很开明,非常支持共产党的工作,余家大院还被当做是地下秘密的地点。
就这样,靖任秋、彭文、我父亲他们就认识了,在他们的牵线下,父亲和母亲相识。
1937年,父亲和母亲在北平结婚,而且场面特别隆重。
夫妻抗战,双双奔赴延安
刘筠介绍,七七事变的时候,父亲、母亲他们几个人都在北京待不下去了。父亲在吴玉章同志的安排下,和母亲一起到了武汉,又去了重庆。
父亲和母亲在重庆工作的时候,周恩来同志也知道。周恩来同志知道,父亲是从德国回来的学者,很有才华,懂多国语言。周恩来同志说:父亲这样的人才,延安是很需要的。
于是,周恩来同志、邓颖超同志,就坐着卡车带着我父亲、母亲到了延安。
母亲因文化水平高,英语又好,在延安担任了延安女子大学的教学工作。
1944年,母亲因突发急病病逝。“母亲在延安得了白喉,当时白求恩不在,所以三天母亲就去世了。我那时候,才一岁半。”
父亲在延安极其艰苦的条件下努力工作,在延安自然科学院任过教,也是自然科学院筹建者之一,担任过振华造纸厂、丰足火柴厂、陶瓷厂、延安兵工厂的厂长,之后又在中央军委军工局工程处任处长。
刘筠介绍,当时延安和边区缺少纸张,不仅办公用纸不足,连印刷边币的纸都短缺。父亲在担任造纸厂厂长时,组织技术人员和工人一起研究,用马兰草实现了造纸上的突破。他们经多种方法试验,造出了马兰纸。
朱老总参观生产时,还当场表扬了父亲,并在《游南泥湾》的诗里写下了——“……农场牛羊肥,马兰造纸俏……”的佳句。
父亲背着母亲遗骨,永不分开
刘筠介绍,1945年,中央要派一批干部去东北工作。那时候母亲已经病故了,于是父亲在去东北之前,就把我和哥哥刘大伟托付给了延安保育院。
“我和哥哥就跟着延安保育院的孩子们一起,走了上千公里,经过河北、山西,还到了朝鲜,从朝鲜到了东北。孩子们都在驴上,一边一个箩筐,一个箩筐驮一个孩子,就这样到了东北。”
母亲病故后,被埋在延安的宝塔山下。父亲离开延安的时候,还留下了一个毛毯,并托付战友带着母亲的遗骨给他送去。父亲给战友们说:你们把遗骨包起来,不管什么情况,都给我送去。
当父亲的战友们即将离开延安的时候,就刨开了母亲的坟。可能是由于黄土高原极其干燥的缘故,母亲的遗体完好无损。父亲的战友们找了块铁板,把母亲放在上面火化了。
他们把母亲的大部分遗骨放进去,安葬在了延安。把几块大一点、整齐一点的遗骨,用父亲留下的毯子包好。后来,父亲的战友们不远千里万里,给父亲送到了东北。
此后,父亲不管调动工作到哪里,也一直带着母亲(的遗骨)在身边。一直到了父亲因工作调动离开齐齐哈尔时,才将母亲的遗骨送回老家入土为安。“父亲和母亲的感情是非常深厚的。”
父亲的人生轨迹
刘筠介绍,父亲这一辈子的人生轨迹,大致是这样的:父亲先去了日本留学,又去了德国留学,在德国入党,后来被捕被驱逐出境。父亲又回到西安,找了张学良。但是国民党要杀他,这时候父亲的名字就从刘光德改成了刘咸一。
父亲从西安又到了北平,在北平和母亲结婚。七七事变以后,父亲和母亲离开北平去武汉,从武汉又到了重庆。在重庆跟周恩来同志到了延安,最后又去了东北。
刘筠介绍,东北解放以后,父亲调到沈阳,先后担任东北兵工总厂军代表、厂长,东北军工局生产处处长,沈阳军事专科学校校长。1950年,父亲奉命调到北京,任重工业部钢铁实验研究所所长,后任中国科学院计划局副局长。
1953年,中科院组成访苏代表团,访问苏联,有华罗庚(数学)、钱三强(物理学)、刘咸一(化学)、梁思成(建筑学)等26人出国访问。
值得注意的是,刘咸一还是钱三强的入党介绍人之一。
1957年,父亲担任北京工业学院(今北京理工大学)第一副院长。
父亲在主持科研和教学工作期间,经常深入到工厂、试验基地去考察,以严谨的科学态度对待考察项目,曾对中国的导弹发射、减小雷达盲区等实验作出贡献。
1961年,父亲被调到西安市,任西北工业大学副校长。
刘筠介绍,北京理工大学和西北工业大学这两个大学都属于“国防七子”。北京理工大学曾创造了很多第一,都是在父亲的领导下完成的。
国防七子包括:哈尔滨工业大学、哈尔滨工程大学、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北京理工大学、南京航空航天大学、南京理工大学以及西北工业大学等7所学校,目前这7所高校为工业和信息化部直属高校。
刘筠介绍,1974年7月28日,父亲去世。父亲去世以后,三机部开的追悼会很隆重。
第三机械工业部,简称三机部,为主要负责航空工业的部委,于1963年9月组建,于1982年4月改称航空工业部。
父亲去世后,朱德同志来电话表示慰问。
在电话记录中,这样写道:“请三机部首长转达朱老对刘咸一同志家属的问候,朱老没有在北京,希望他们化悲痛为力量,教育好子女,更好地为人民服务。”
父亲的性格:特别刚强和耿直
刘筠介绍,父亲一辈子都是搞学问的,他这个人性格特别刚强和耿直。
父亲是东北人,出生在黑龙江省望奎县,他有一个望奎县的老乡——林枫同志,新中国成立后,林枫曾是第二届、三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
“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有人到西北工业大学找父亲,让父亲揭发林枫的一些问题。父亲说:我们就是同乡,各自有各自的工作,林枫的工作都在明面上,大家都看得见。
刘筠说:“父亲没说什么,可问的人上来就啪啪给了父亲两个耳光,说他是保守派。后来,父亲就受不了了,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士可杀不可辱,父亲就吃安眠药了。当时我还在北京,知道以后就赶紧去看望父亲。”
父亲这个人,不讲究吃,不讲究穿。父亲一生也几乎没有做过几件新衣服,很朴实。
父亲在中国科学院工作过,1953年,中国科学院组成访苏代表团,父亲也在访问团里。为了去苏联,父亲才做了一件衣服。
再就是,年轻的时候在日本留学、德国留学的时候做了衣服。
他一生都没有做过多少衣服,出差到哪都是提个小布包。
我和父亲的感情很深
刘筠介绍,她和父亲的感情很深,和父亲一起生活了很多年。“但是父亲没时间照顾我,他工作很忙。可是,1960年我被保送到哈军工的时候,父亲一直送我到上了车。父亲跟我的通信也不多。”
1963年,父亲到东北参加会议,也受邀参加哈军工庆祝建院十周年活动。
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工程学院(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简称“哈军工”。陈赓大将为首任院长兼政委。哈军工于1952年开始筹建,1953年4月25日基建破土动工,9月1日举行第一期开学典礼。
1963年9月1日,哈军工庆祝建院十周年。
刘筠介绍,父亲到了学校以后,找到了海军系。通过系主任和指导员,来了解我的学习成绩。我的成绩,基本上是在四五分的水平。父亲把我也叫过去了,父亲和系主任说,一定要对我严格要求。
父亲在哈尔滨住了几天,在离开学校之前,他又叫我过去。父亲一直跟我讲:你的学习还可以,但是要继续努力。另外,不要张扬。
刘筠说:“在哈军工,我一直比较低调。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低调,也是我做人的一个特点。我就认为,心里无私天地宽。所以我们单位的人都说我:越活越年轻。”
我的工作和海军相关,在绝密单位。所以,低调既是受父亲的影响,也是工作的需要,更是个人的追求。
我挺努力的,学习也还可以。我不喜欢去张扬、去计较,也没什么好张扬的。工作做好了,自己就很高兴、很满意了。荣誉是荣誉,个人是个人。努力了就是了,不用非得背着荣誉。
我觉得,父亲和我的性格都是这样的。
参加绝密任务,无法看望父亲
刘筠介绍,父亲晚年的时候生病了,到北京治疗。在他治疗期间,我一直在忙工作,没有时间去看望和照顾他。
我参加了远望号测量船的研制工作,我是测量船为数不多的女同志。国家定下任务以后,从开始一直到结束,我都参与了。唯一的遗憾,就是我没有到公海去执行任务,因为当时不让女同志去。
父亲到北京治病,我因为工作特别忙。那时候正是在搞方案,我知道父亲来了,但是没有去看他。后来,有一次终于见到父亲了。父亲看见我,还生气了,说:把我养这么大,多不容易。
刘筠介绍,因为我一岁半母亲就去世了,当时上级挺关心父亲的,给他派了勤务员,又给送了两只羊。所以,我是喝羊奶长大的,身体一直还不错。当时我一岁半,哥哥比我大两岁,都很小。
父亲说,当时我小的时候,延安有很多人想要孩子,但是父亲都没有舍得,没把我留在当地老乡家。父亲说着说着就掉眼泪,我也跟着掉眼泪。
但是,我怎么跟他说?我说我在搞绝密任务?不行,我不能说,我只能说我确实没时间。
采访最后,红船融媒问道:父亲是个怎样的人?
刘筠沉思了一会,笑着说:我说不好他。
撰文:张喜斌
统筹:李秀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