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朋友有抑郁症。
药物治疗和专家咨询一个月要花费上万。
为了治好他,我没日没夜地接画稿和跑外卖,朋友都劝我小心过劳死。
直到一天,我抢到富人别墅区的跑腿单。
价值一万八的高级日料外卖,被我双手毕恭毕敬地递给单主。
抬眸时,却看见本应在心理疏导的男友站在门前,一脸错愕地看向我。
1
「你不是应该在医院吗?林寒严。」
我望向装修高雅奢华的别墅,握着日料盒的左手攥得生疼。
明明高温直达 40 度,我却如坠冰窖般发起抖。
这种地方,我只在偶像剧里见过。
「抱歉落落,你听我解释,下午刘医生临时有事……」
「我只是来朋友这玩玩。」
面对突如其来的撞破,林寒严有些失态地拉住我的衣袖。
这是他惯用的道歉举动。
百试百灵,但在此刻却失效。
我冷冷打掉了林寒严的手。
他身上的定制衬衫名牌让我叫不出名,却到底讽刺,比那些基础款衣物更贴合他富家子弟的气质。
我垂下眼眸,拿出手机点进青城医院的预约界面。
发现心理科刘医生今天都还有余号后,连揭穿他的兴致都没有。
深吸一口气,我理清思绪,面上镇定地沉声道:
「林寒严,好玩吗?」
「在我身边装成落魄抑郁的贫苦少年,一杯奶茶都舍不得买……实际上,却是一顿饭都要一万八的富家太子爷!」
我唇角翕动,愤怨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连眼眶何时蓄满泪水都毫无知觉。
「你真的……把我当傻子一样骗……」
「一万八啊!我需要跑 6 千单,要跑两个月的……」
最可笑的是,我手机后台唯一没关的界面。
还是半小时前给林寒严发的消息。
我说今晚要加餐,打算做他最爱喝的藕汤。
因为富人区的这个单主很大方,给了 100 元的打赏。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这小费是林寒严本人赏我的。
2
林寒严总在深夜拥着我说,这世上他唯独不会质疑我的爱。
连他父母对他的爱,都不如我纯粹。
这些私语,曾让我欣喜在真心成为稀有品的周遭中,可以做个幸运儿。
只是现在回过头看,想来是没有人会这么蠢,为了五块的高温补贴费冒着中暑的风险出来,就为了早点凑齐他这个月的医药费。
「我已经好久没睡够五小时了,做梦都想你早一天康复。」
「这些你再清楚不过,不是吗?」
质问的声线逐渐哽咽。
林寒严原本还算平静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他眼眶微红地点了点头。
在那拥挤的老破小一居室里,步行到地铁站都要半小时。
他看着我辛苦,看着我一块钱掰两瓣用。
看着我窘迫却拼命为虚伪的体验游戏买单,就为了给他治疗这设定里的抑郁症。
他全程犹如造物主般,冷眼旁观。
「我会给你的银行卡打一笔钱,算是补偿。」
「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
林寒严微垂着头,眼底里带着愧疚和几丝无措,他意识到已经无法圆话,便索性放弃。
我手指僵硬地拿出口袋里皱巴的订单条,足足半米长,单面里都是最高级的肉类。
随即揉成团,用尽全力朝他砸了过去。
林寒严没有躲闪,神色悲伤又掺杂着悔恨。
室内的冷气带来几丝清凉,蝉鸣下,不远处有脚步传来。
随之入耳的是,一句女声娇嗔:
「寒严,外卖还没拿到吗?我都快饿死啦!」
3
我和林寒严停止了僵持,他表情微变。
一同回眸时,眼见一个身穿蕾丝睡衣裙的年轻女孩走过来。
林寒严慌张地上前拦住:「你怎么出来了,我马上回屋,乖,先进去。」
但女孩似乎执意要探个究竟。
她绕过林寒严,面带微笑地看向我,杏眼之中露出几丝熟悉和轻蔑。
「这个是……」
无人回应。
见我们相互沉默,她弯了弯嘴角。
随后自然而然地挽住林寒严的胳膊,将藕粉色的微透睡裙往下拉了拉。
脖颈上的红痕,布料下的曲线一览无遗。
她整个人柔弱无骨地靠在林寒严身旁。
男人不安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绝望地侧过头,微微闭了眼。
汗水浸湿的头发黏腻地粘在脸庞,太阳穴处一跳一跳泛着疼。
这发生过什么,就算我再迟钝都该清楚。
原本我以为自己只是富人体验平民游戏里的倒霉蛋,现在看来,我还是富家子弟爱情故事里的调味剂。
到底是真晦气。
所以我不想再停留,转身收拾起外卖箱,准备离开。
但女孩却突然叫住我:
「等下,你难道就是寒严在校外玩的贫民窟女友。」
「穿着外卖服我没认出来,你是文法学院的江明落吗?」
4
我停下动作,回头注视着她。
半分钟后,终于确认。
她是我上一级的学姐,那个家世长相都很优越,被众星捧月的沈竹。
但我们之间有过节。
因为她暗箱操作帮别人抢走了我的贫困生补助,所以我从不像周围人一般对沈竹殷勤狗腿。
见我眼神晦暗,并不自然,沈竹挽着林寒严的手更加收紧。
她故作欣喜地娇声开口:
「寒严没想到,我去年随口和你吐槽的一句,有个假清高的学妹很讨厌。」
「你问了几句后,竟然真的帮我去搞了江明落,这个手段我都佩服,好高明呢……」
沈竹抬眸,剜了我一眼继续道:
「高明到把我们学院的大才女江明落,都耍得像狗一样团团转。」
垂在裤腿处的双手慢慢握拳,室内的冷气吹到我身上,却感受不到清凉和疏解。
普通人的前途感情钱财汗水等一切,对于这群人而言,就像路边碍眼的杂草,他们不仅无视,还要碾在脚下踩两脚,吐口唾沫。
沈竹靠近林寒严的脸颊亲了一口,犹如愚弄我至此的奖励,眼眸带着挑衅地瞥向我。
随后像想起什么般,神色变得异样又癫狂,她开口问道:
「明落学妹,林寒严是不是说自己有抑郁症。」
我蹙了蹙眉头,没有否认。
眼前的女人见此,顿时笑弯了腰。
嘴里吐出的话却让我遍体生寒。
「那是因为我和寒严说,你有个因为抑郁症自杀的弟弟。」
「只要林寒严说自己有抑郁症,你肯定没脑子上当。」
「果不其然。」
5
话音一落,空气里有一瞬的停滞,只剩蝉鸣。
我脑子轰地一下失去理智,咬紧下唇,摘下外卖头盔抓在手里,发了疯地砸向林寒严。
如果这再忍气吞声,不如明天那就去开包子铺。
胸口剧烈起伏,我大骂道:
「抑郁症是吧?装穷是吧?喜欢戳人痛处是吧?」
「你活该父母不爱你这畜生,活该你爸当着你面打你妈,他咋不把你一起打死!?」
「我今天就他么替你爹打死你!」
我和林寒严相处的一年里,演戏也好真情实感也罢,是有过互诉软肋的过往。
所以我明了,他永远无法释怀的是,父母对他的冷漠与忽视,让他从小没体验过家人的爱。
而此刻,这成了我言语攻击他咒骂他的武器。
没等两人反应过来,我又连续朝着林寒严的脸狠狠砸了过去。
因愤怒上头,我大口喘着气,长期休息不足,让脑袋开始发昏。
在沈竹提起弟弟江齐落的那一刻,我强撑了一下午的理智便瞬间瓦解。
他是我,谁都不能碰的逆鳞。
直到沈竹把我拉走,林寒严都未还手一下。
他捂着嘴,满手的血迹。
「你没事吧寒严,我这就报警!」
「这疯婆子不要命了,敢打你!?我一会就让我爸……」
沈竹愤怒的声线带着哭腔,林寒严却抓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不要,别。」
「都是……我欠她的。」
他理了理被我打乱的头发,起身走到我面前。
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金卡,递给我:
「密码是你的生日,我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但……算了,对不起。」
我冷笑了一声,看向他的眼眸里只剩冰冷与恨意。
「早点死。」
我从他手指里,用力抽走了那张金卡,留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
6
卡里有七十七万。
向外卖外包公司的老板要了结算工资后,我便辞了职。
二十三平米的一居室,一眼就能望到底。
当时和林寒严从宿舍搬出来,是因为他说自己抑郁症躯体化越来越严重,所以想要我每天陪着他。
原本我对一腔孤勇闯入我生活的林寒严,不是没有防备。但是看到他和弟弟有着一样的病症,到底让我心软了,也糊涂了。
一时之间,我也难以分辨过往对他是爱情居多,还是出于对弟弟无限愧疚下,急于补偿的心。
只是疯狂地,偏执地,想要帮林寒严治好抑郁症。
好像这样,我过不去的梦魇就会减轻。
说起来,一年的时间,东西算不上少。
但和他成双成对的情侣物品,到底刺眼,索性全扔在了垃圾桶里。
我听着老旧空调送风的声响,盯着天花板,慢慢脱离日夜不断的操劳,陷入了沉睡。
在梦里,我已数不清是第几次梦见在浴缸里的江齐落。
他毫无血色地躺在殷红的液体里,全身苍白犹如瓷娃娃,没有温度,亦没有声息。
药瓶倒落在他垂下的指尖,他微闭的纤长眼睫,一如过往日夜他等我学习完打瞌睡时的弧度。
只是这一次,再不会睁开,再不会揉着惺忪的睡眼,问姐姐什么时候睡觉。
手机里,他清空了和所有人的聊天记录,最后只给我留了一句「姐姐,对不起」,以及 3569.81 的转账。
这是他口袋里的所有钱。
那年春色正盛,天之骄子般的江齐落在最好的时节离开。
而我,被永远地困在了那个春天。
7
门后处的塑料袋响动,惊醒了我。
一个穿着黑衬衫的男人蹲在垃圾桶旁,鬼鬼祟祟地翻着什么。
「谁?」
男人动作一顿,慢慢转过身来。
是林寒严,他还戴着口罩,脸上有着几处包扎。
我扶了扶有些发痛的额头,忘记他还有出租屋的钥匙。
下午扔进垃圾桶的情侣对戒,水杯手表以及纪念物等等,都被他掏了出来,整齐地摆在地面。
「你拿这些干吗?」
林寒严闻言垂下眉眼,看不清情绪。
「我最后过来收拾点东西带走。」
「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林少爷也看得上?」
从床上坐起身,我顺势看了看屋内还有啥重要的物品。
既已如此,我也打算回学校继续住宿舍,这里就准备退租了。
林寒严手里握着那枚不值钱的银色对戒,大拇指在戒指上轻轻揉搓,声线落寞低声道:
「落落我知道你不信,但我确实是真心的,真的只相信你……」
「从没有人那么赤诚地爱过我,我不想错过你。」
我摆了摆手,垂头嗤笑,下午的场景又讽刺般出现在脑海。
「真心什么?难道你是因为爱我,所以特地让我来送你们打完炮的饭,我是不是还应该谢谢你?」
「和沈竹的事我可以解释!我们从没发生过什么,在一起也是之前随口答应的。」
「而且我早想和她断了,我已经意识到自己真正爱的人其实是……」
「讨论这个已经没必要了。」
我冷声打断了他的话,眼神淡漠。
浴室的水滴在桶里,膝盖高度的水龙头常年漏水,为了省点水费,我便一直拿塑料桶接着。
节省下来的钱只能是碎银几两,不真挚的爱说出来都可笑。
在骗局被戳穿的那一刻,无论真心与否,我们之间都已经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其实林寒严,在你利用我弟弟的事靠近我时,有没有想过,回旋镖有一天也会到你头上。」
「你什么意思?」
我没回应,只是蹙了蹙眉,打开门请他出去。
他见到我决绝的表情,眉眼中有些受伤,随即把摆在地上的东西,一股脑塞在了包里,站起身。
「不要再装作有抑郁症了。」
「因为这世上多一个你这样的人,抑郁症的污名化就越严重,真正的患者就越难得到帮助。」
像江齐落的人,就会多一个。
半晌后,面前的男人缓缓点了头。
随即林寒严从门后拿出一袋排骨和莲藕,他看到了我发的加餐消息。
「可以最后为我做一次藕汤吗?」
「不了,你家厨师做得会更好喝。」
「我只喜欢你做的。」
「落落,你为什么就不能信我一次,再给我个机会呢?」
他的声线已然哽咽。
我并没想过恢复高高在上青城太子爷身份的林寒严,脸上也会出现哀求的神情。
此时此刻,一切快不符合贫民游戏里的设定了。
无论他话里的真假,我始终无动于衷地沉默。
他明白我在拒绝,想要拉住我的手最终垂下。
出门前,林寒严眼角泛红,回头注视着我。
「你还爱我吗?」
「不爱了。」
「还能再爱我一次吗?」
「不能。」
8
林寒严走后,我开始收拾家里的杂物。
准备在下周回到学校。
整理到后半夜,我瘫坐在沙发上,目光落在衣柜角落处的一个箱子。
上了锁。
是弟弟江齐落留下的遗物。
我和他是双生子,父母离婚后有了各自的家庭。
我们就像父母年少轻狂时,犯下的巨额成本的过错,没人愿意买单,也没人愿意回望。
所以初中后,我和江齐落只能靠着最低的抚养费,相依为命。
思及此心下酸涩难耐,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首饰盒。
这是江齐落在离开那年送我的生日礼物,一条镶满碎钻的六芒星项链。
他送我时笑得灿烂,还亲手将项链戴在我的脖颈上。
「姐姐,这是我自己赚钱买下来的项链哦,喜欢吗?姐姐戴得可真好看,比模特都好看!」
「虽然这条不贵,但我会努力,把世界上所有好看的宝石都戴在姐姐身上!」
少年眼神真挚,我戳了戳他的单边梨涡,欣慰地点了点头。
江齐落,我相信你,所以,我一直在等着。
首饰盒的泡沫板下,有东西随着晃动在响,我拿起后发现了一把钥匙。
江齐落前年送我时,还并没有这把钥匙,应当是他后来放进去的。
我拿出它,思索片刻后,目光落在角落处已然掉漆的箱子。
锁声落下。
里面仅有四样东西。
一张画满枯萎向日葵的油画,一张他生前最爱乐队言酒的专辑,一本日记,以及一张写着账号密码的纸条。
我目光落在那本黑色日记本,拿起,放在膝盖间。
从头开始翻阅,先前的内容不过是日常琐碎,以及在学校里又有哪个女生向他表白了。
这也自然。
江齐落生得清俊白皙,一双桃花眼多情,气质却又疏离矜贵。
从小替他接了不少情书和零食。
但可能与我一同自小被抛弃的缘故,即便得到再多旁人的爱慕,他始终细腻又敏感,才会养成写日记的习惯。
进入 A 大后,嗓音先天条件很好的江齐落,迅速成为了学校乐队的主唱,在每场演出下,都有为他尖叫的迷妹。
我随着内容回忆渐深,却在一页指尖微顿。
因为沈竹的名字,竟然出现在了日记里。
而且后面的出现,越来越高频。
9
其实我能预料到,回到学校后,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毕竟殴打林寒严的事,沈竹是不可能善罢甘休。
只是未想到,她的针对会来得这般快。
我看着原本属于我的床位上,堆满了外卖和快递垃圾,就连床下的桌子,都用红漆写上了「婊子小三」的辱骂字样。
和我关系还算可以的专业同学杨念,站在身旁有些无措。
「明落,我阻止过那些学姐,但是没用。」
「她们说你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杨念接过我手里的垃圾,语气有些愧疚。
我示以一个安慰的微笑,继续收拾着床位。
「还有明落,你看学校论坛了吗……上面说你插足了沈竹和机电院草林寒严的感情。」
「现在下面都已经骂了上百楼,我看到里面的证据还……蛮足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我擦着床板的动作停下,蹙了蹙眉,接过她的手机,滑动手指,简单翻阅了下内容。
大多是些我和林寒严一起出入学校的照片,以及沈竹和林寒严在大一暑假就在一起的聊天截图,但两人从未官宣过。
我无语地扯了扯嘴角,不过是想要整我,才在这节骨眼儿上说他们本是情侣,好给我泼脏水。
让外人从时间线看来,认为我确实是脱不开关系的介入者。
我没有回应杨念是否真假的询问,只是思索了片刻,拿出手机拨打了沈竹的电话。
三声后那边接起。
我开门见山:「我是江明落,下午三点在北门的咖啡厅等你。」
对面那头的嬉闹声停住,随即沈竹嗤笑道:
「哟我当是谁呢,江大才女现在后悔想要道歉,已经晚了。」
「我可没有闲工夫去见你这有娘生没娘……」
「是关于江齐落的。」
原本还想说着污言秽语的沈竹,被我打断后停下了嘴。
沉默半晌后,那头回应道:
「知道了。」
10
下午三点的阳光,虽比不得正午,但到底是毒辣。
我搅动着杯子里的拿铁,微微抿了一口。
脑子里回想着日记本里,关于沈竹的只言片语。
这时,咖啡厅门口处风铃响起。
高跟鞋的踩地声在我面前停下。
沈竹穿着一件蓝白吊带裙,这是我第一次直视她的长相。
可爱风格的小巧五官,眼神里却常日氤氲着和本人气质不符的戾气。
我垂下眉眼,在心里咂了下嘴,还是恶心。
她在我面前坐下,放下手里的名牌包,开口问道:
「关于江齐落的,什么事?」
我没言他,直入主题:
「你喜欢过江齐落,对吧。」
沈竹拿着菜单的手停滞,随后捏着脚页的粉紫色美甲瞬间攥紧。
她的眼神闪过一丝悲痛,但不过两秒后便掩去了。
「你从哪听说的,那种穷人我怎么会喜欢,好笑。」
语气一如往常跋扈,却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
「江齐落日记里,出现过很多次你。」
「他说,你向他表白过 27 次。」
我慢慢放下手里搅动的茶匙,语气不容置喙地看向她。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豆的香味,这个时间点,老板还在后厨忙碌着。
沈竹的瞳孔微缩,她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再否认。
她用右手撑住额头,垂下眼睫,不再看我。
没有正面回应,逃避的态度蓦地刺激到了我的神经,我将放在一旁的画拿到桌面上。
是江齐落的那张遗物,满是枯萎向日葵的画作。
「所以?为什么你喜欢江齐落还要抄袭他的画!」
「为什么还要黑掉他参赛的名额,你知道这场比赛对他来说多重要吗,他从小最喜欢的就是唱歌和画画了……」
江齐落在自己的画作《失落的向日葵》被抄袭后的第十天,就自杀了。
而抄袭他的人,正是沈竹。
她转过头,目光落在被我裱进画框里的画,突然情绪里蕴起了恨意。
「甚至在他死后,还要这样玩弄他的家人。」
「沈竹……你的喜欢……」
她的胸腔突然剧烈起伏,情绪已然接近失控,喜欢这两个字似乎刺痛了她。
沈竹狠狠拿起杯子砸在地上,发了疯般站起身,红着眼对我大声吼叫道:
「你懂什么?!你这个做姐姐的,又了解他什么!」
「你凭什么质疑我对他的喜欢!?」
「没错,我是喜欢他,可我从小第一次那么喜欢一个人,我把我能给的都给他了!他喜欢的乐队唱片我抢 10 张,不知道他喜欢什么牌子的球鞋,那我就都买下送给他,他喜欢玩什么狗屁射击游戏我看着就头晕,但我还是为了和他有共同话题,从头开始学,钱也好真心也好,我是跪着捧给他的……」
「你懂什么啊?我什么时候这么卑微过啊……他拒绝我 27 次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我可以坚持。因为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江齐落……」
沈竹痛哭着,喉咙已然沙哑,她瘫坐在沙发上,眼神绝望地看向我,泪水不断涌出。
可此刻,我原本还算可控的内心彻底掀起波澜。
这样的真相让我更不能理解,于是继续质问:
「所以,为什么呢?为什么要抄袭他!你知道他在比赛结束后的第十天,走了吗?」
「你知道江齐落自杀的手腕伤口有多深,他有多决绝想死,沈竹你告诉我,难道你不是害死他的凶手之一吗!?」
过于情急下,换气有些不顺,那如梦魇般的场景再次出现在我脑海。
沈竹面对我的质问,嘴唇翕动,她没有回应,眼里满是迷茫。
她全身颤抖着从包里掏出一个女士香烟,正想点燃时,被店员制止。
索性将香烟一点点碾碎,她开口:
「那个周末,他去参加了一个我推荐的知名商演,回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我去问他演出怎么样时,江齐落像想杀了我一样,说我是他最恶心最痛恨的人,他骂我畜生婊子。」
「那天他指着我辱骂我的样子,我现在一闭眼都能想起,你不知道我有多绝望!心像快要窒息一样……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听爸爸说这个商演有明星经纪人来,是绝佳的机会,所以我偷偷告诉了江齐落,可结束后却突然被他判处死刑般推开……」
「我也有我自己的骄傲啊,他不爱我就算了……可为什么要这样折辱我。那之后我放弃了喜欢他,甚至想要……」
甚至想要报复他。
她哽咽得没能说完。
可谁都明白。
爱而不得,就容易因爱生恨。
像沈竹所说的一样,这样众星捧月长大的人,想要什么没有。
既然拼了命都得不到,那就全毁掉。
所以她对江齐落的恨,在他死后也没有终止,蔓延到了我身上。
抢走我的贫困生补助,让林寒严来愚弄我,不过都是恨意的延续。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和江齐落的事?」
「他最宝贝你这个姐姐了不是吗,除了好消息啥都瞒着你,生怕你为他担心一点,说实话我很羡慕你,能让他那么在意。」
杯子里的冰块已经慢慢化掉,有些拿铁从杯沿流了出来。
我揉搓着手上的茧,回忆起江齐落有些娟秀的字。
「我看了他留下来的日记。」
「那他……是一直很讨厌我吗,还是对我有过……哪怕一点点的好感?」
「这我没办法替他回答。」
面前的沈竹闻言,眉眼里顿时失去了神采,就连恨意也荡然无存。
日记里,在江齐落咒骂沈竹的那个时间线里,确实出现了商演。
而那之后,他的日记画风一转,从最开始寻常的悲喜。
变得只有满页满页的:「沈荣去死!」
那穿透纸张的力度,每一笔仿佛都想撕碎笔下的人一般。
是难以用言语概括和形容的恨意。
但他没写下除了这四个字外的其他任何,缘由和其他细节我都无从得知。
我抬眸看向失魂落魄的沈竹,问道:
「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沈荣,是你的父亲对吗?那个校董会领导。」
沈竹回过神,面对这毫不相干的问题有些不解,但还是颔首:
「是的,他是我爸爸。」
11
学校论坛的热度在持续上升,回宿舍的路上,周围有不少路过的男女指指点点。
而我一心想着江齐落的事,连有人故意撞我,都没能反应。
一道人影挡在了我身旁。
「你走路不看路的吗?」
我侧眸。
是林寒严,他头戴鸭舌帽对着方才撞我的人骂道。
这一声,让身旁的路人不断驻足。
甚至有人拿起了手机,对着我们正脸拍照。
「奸夫淫妇……这俩还敢在一起走。」
「真是,要不要脸。」
我无视掉旁人的议论,蹙着眉看向林寒严。
「你怎么在这?」
他垂眸,眼里带着担忧,沉声道:
「我已经发帖澄清了,说你是无辜不知情的。」
「但还是担心,有人会像刚刚那样攻击你。」
我揉了揉有些痛的肩膀,瞪了他一眼。
也不想想这些都是谁带来的。
「你……这两天没……」
他犹豫的话音未落,一块石子却在此刻快速朝我的方向砸来。
林寒严先我一步感知到,立即踱步挡在我身前。
我转头看向投掷来的位置,穿着牛仔衣的男生快速隐没在人群,不见踪影。
虽然林寒严反应及时,但石子还是划过他的脸颊,流下了血迹。
他吃痛地捂着脸,嘴角扯起,眼睛时不时瞥向我。
像是刻意在等我的安慰。
我心下叹了口气,对着他低声道:
「林寒严,不必多此一举,我们没可能了。」
「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回头。」
他原本还带着些许希冀的眼神,彻底黯淡。
但又像是自我安抚般,喃喃自语:「我不会放弃的。」
「你到底在执着些什么?」
我很不解,不解愚弄真心的人,为何还对过错耿耿于怀,而不是寻找下个猎物。
「我没这么痛苦这么悔恨过,我也不知道,这感受很陌生。」
「只清楚自己又爱你又愧对你,所以看到你或者为你做些什么,能好受点。」
林寒严坦白道。
只是此刻,他左手中指的银戒,在路灯照射下泛着廉价的光。
一如我们的一年,错误,又不值一提。
12
关于指控我小三的那篇帖子,在深夜被发布者删除。
原本还是充满整个论坛的谩骂,到现在,都被清除得干净。
自那以后,我再没遭到过沈竹的针对。
日子恢复以往的平静,除了每日林寒严的打扰,让我烦忧。
又是一个睡不着的夜晚。
我登录了江齐落留下的那串账号密码。
那是他的绘画博主账号,有着三十几万的粉丝。
在这个领域,算是小有名气。
他的 ID 为忍冬。
自小江齐落就在绘画和音乐领域,展现出惊人的天赋。
即便在有些拮据的现实环境里,我没能给他提供最好的教育,但他还是能在最大限度里发光发热。
我滑动着鼠标,浏览着往期动态。
最初的作品大多是毛茸茸的小动物,和大自然风景。
但依旧是在那个节点,江齐落大一下学期参加商演后。
画风转变。
毛茸茸的动物变成暗黑的巨物,将他吞噬,将他撕碎。
其实回忆起来,那段时间的一切发生得太快,当我发现他开始吃抗抑郁的药物,到他离开,不过短短两个月。
那时他暴躁易怒,情绪不稳定,我三番五次想要关心,却被拒之门外。
当时的我错愕无奈,只能顺着他。
后来江齐落的决绝离开,让绝望茫然的我迫切想要得到一个缘由。
只是翻来覆去,所有人都说抑郁自杀就是答案。
「艺术学院的江齐落你知道吗,听说他前段时间因为抑郁症自杀了。」
「啊真的假的?」
「这还能有假,学校最近一直展开心理教育讲座,就是为了这事。」
这是当时我刚办完江齐落的葬礼,在回宿舍的路上,听到前面两个女生讨论的话。
于摆在面前的真相里,我开始麻痹也开始屈服。
甚至渐渐接受了这个死因,不再挣扎其他可能。
只是如今,江齐落的遗物撕开了另外的口子。
我的思绪敛回。
舍友睡觉的呼吸声,一深一浅。
我滑动鼠标的手微微停顿,点进了江齐落账号的私信里。
大多是粉丝的催更。
最初停更时,还有不少人每天来催促。只是他离开已经两年,近期早没什么人还记得忍冬这个博主。
直到我发现了一个账号,用户头像是一片冬景,ID 为溪。
上面持续两年不间断的私信,皆是在江齐落离开之后。
有表白有哭诉,有不甘有后悔。
内容里,我发现她也是 A 大的学生。
而最近的一条私信是:
「江齐落对不起,我知道了真相,却没办法帮你报仇。」
看到这里,原本黯淡的头像突然亮起,她上线了。
我给她发了消息:
「我是博主的姐姐江明落,可以见一面吗?」
几秒后,那边回应道:
「好。」
13
她约我在夜晚的操场草坪上见面。
周溪穿着一条黑色的连衣裙,在看见我的那一刻,灰暗的眼眸里泛起光。
她一下就认出了我。
而我也认出了她,错不了,那眉间的痣。
面前的女孩是江齐落高中班上的学委,曾经托我送给江齐落一个乐谱,那是她手抄的一份吉他谱。
里面是江齐落最喜欢的英文歌,《残夏》。
我为何对周溪印象深刻,是因为那年江齐落唯独看到这个礼物时,眸光亮亮的。
他最喜欢这个礼物。
周溪席地坐在我身旁,看着对面大一新生,围成一圈唱着歌,嘴角扬起笑意。
「我以前,也经常坐在这里,看着江齐落唱歌。」
「那时围住他的人,可比现在多得多。我需要找遍 360 度,才能找到一个角度,看到他的侧脸。」
她的眉眼里带着怀念,声音也细声温柔。
仿佛时间又回到了前年,江齐落坐在操场中央,弹着吉他唱着原创的情歌。
只是周遭的吵闹声渐深,她的神色也越黯淡。
「我很后悔,姐姐……我暗恋江齐落,这已经是第六个年头。」
「我追随他来都到了 A 大,可直到他离开,我都没能和
文章转载自知乎,书名《片片飘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