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鹅卵石的自述

逸航曼的独行侠 2023-10-08 14:51:22

我是一枚河卵石,一枚来自滁州市的母亲河——清流河的上游,一个叫盈福河支流的鹅卵石。岸边有个村庄,大家都叫它盈福寺村。

我每天静静地躺在水里,一躺就是上千年,每天与鱼儿作伴,看两岸潮起潮落、花开花落;各个朝代的人穿着各式服饰从我身边走过,他们说着方言,聊着眼前的生活,兴致勃勃谈论今年地里的收成,逢战乱则忧心忡忡议论着兵匪战乱的时局,偶尔有适龄的情侣坐在身边,耳鬓厮磨地憧憬着美好的未来,顺便带我一饱满耳的情话。我最喜欢的是夏天,那是我一年中最快乐的时光,一群群的孩子在家人的带领下,跳下河在我脚边戏水,孩子们软软的脚踩在我身上,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人间异常的温暖。

就这样躺着,每天孤单地倾听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直到有一天,我的命运改变了。

那是公元1215年的一天,按纪年算大约是元朝初年吧,我被一个僧人模样的胡人带着一群人从河里捞起,晾干后运往村庄里的一处高地,混在一堆砂砾里面,压制成一块方形的砖,并在身上镂下鱼形的文饰,最后被砌进了一堵厚厚的墙里。听旁边劳作的人对话,知道这里要兴建一座庙宇,里面供奉释迦摩尼、观音和十八罗汉,以祈祷这地方风调雨顺,佑一方平安。

待庙宇建好,大家都叫它盈福祈福寺。在阵阵袅绕的香火和沙弥们诵经的芃音中,我首次迎来我的高光时刻。我委身于正面大殿的一面墙中,兴奋地迎来送往周边数以万计的村民前来朝贡。他们是村民,也是善男信女,他们热热闹闹地来,虔诚地匍匐在地上,一边上供着香火一边许着心里的愿。我从高处静静地俯视着这些善男信女,默默地听着他们对生活的许下的愿,最后目送他们一个又一个背影的离去。时间久了,我也感同身受他们的苦,他们的喜怒哀乐也影响到了我,我随他们的喜而喜、乐而乐、哀而哀。

就这样过了很多年,我慢慢和这方的百姓结下了不解之缘,我几乎熟知周边所有的村庄所有的村民,他们的面孔,他们的喜好,他们的喜与悲,他们每个人的名字、家庭、子女、疾病与健康,发生在他们身上以及他们祖祖辈辈身上的故事。

渐渐地,我觉得我已是他们中的一员,在共同的蓝天下,呼吸着同样的空气,领略着同一方的晴空。

我以为我会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后来我才知道那仅仅是我以为。

就这样不知又过了多少年,突然有一天,一个戴着红袖章着一身玄黄衣服的人带着一群人拿着锄头扛着铁镐气势汹汹来到殿内,不问青红皂白对着佛龛就是一阵咣咣咣。随着佛像的轰然倒地,他们进而走向我,对我就是一通疯狂的输出。灰烟弥漫间,我从墙壁上跌落,重重地摔在地上,一时痛得浑身失去知觉。

待慢慢醒来,我发现我被埋在一堆堆残砖碎瓦下面,原来巍峨耸立的庙宇已经悉数被推倒,变成一片废墟。敬香的村民不见了,许愿的没有了,寺庙里的沙弥也走了,满屋的诵经声消失了,换成了漫天疯长的野草。野草匍匐生长,很快爬满了整片废墟,爬上了我的膝盖。我茫然地看着天空,无边的凄凉伴着汹涌的孤单一齐袭来,白云一片片连在一起飘呀飘,无根的水母一样,在我眼里慢慢摇呀摇,变幻着各种姿态。我突然发现我比天上的云还寂寞,它们还有众多的白云可以依傍,可以每天随心所欲变着花样扮美天空,我除了满地的蒿草,只有耳际单调的风声和蟋蟀扯着嗓子发出的冗长的呜咽作伴。

又不知过了多少个漫长的昼夜,一天上午,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人来到废墟不远的地方,和身边的几个人窃窃私语了一番。我竖起了耳朵望着他们,隐约听见他们说要在这建一所村小学,我情绪一下好起来,生怕听错,努力耸起了身子,待确定无误后,我开心极了。一想到很快就有无数可爱的孩子们来到我身边,和我朝夕相伴,每天洋溢着无邪的笑脸,郎朗的读书声响彻校园,我的心再次舒展开来。

很快我被重新起用,合着一桶桶的水泥砂浆一起砌进一堵新的墙中,脸上身上顺带抹了一层白白的粉,像清晨薄雾中少女脸上掠过的清凉露珠。

学校很快建成,起名盈福寺小学。我开始迎来一届届的学生,孩子们的到来彻底恢复了我的元神,孩子们下课的打闹欢笑声和郎朗的书声深深感染了我,我为我是一枚鹅卵石为一方孩子们遮风避雨感到骄傲。能亲眼见证他(她)们从牙牙学语的稚童到茁壮成长学有所成,还有每天固定的升国旗,我知道我也生在新中国。我跟着学生一起听课,渐渐地我也认识很多字,知道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知识,获得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的欢乐和充实。

少年是童话里的音符,是青春的调色板,我喜欢这样每天充实而又快乐的日子,我喜欢这里一望无际的田野和勤劳淳朴的农人,喜欢这里四季的光阴,喜欢袅绕的炊烟和田野牧歌,我以为我会一直这样快乐下去。

后来,我才知道村里从前年开始就在不断撤村变乡,随着小村变大村、乡并大乡甚至镇,村民们开始迁居城市,孩子们也随父母去了镇里和更远的城市读书。偌大的教室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不多的几个孩子,没有了往日的喧嚣和热闹,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我害怕寂寞,害怕重复先前萧条的日子。

害怕很快变成现实,虽然我多么希望它慢点来。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个清明节的下午,从学校门口转进一群人来,领头的是个身形健硕、西装革履打着领带的干部模样的人,在他身后簇拥着一群唯唯诺诺的人,领导操着一口流利的官场术语,对着恭迎的校长和老师颐指气使、指手画脚一番。从校长和老师们凝重的表情看,不是个好消息,我竖起耳朵听,果然是——因国家大力推进城镇化建设的需要,这所周边唯一的小学因生源太少要撤并,并到离这里几十公里外的镇里。撤并的文件已经在路上。

随着村民和孩子们的大量迁出,盈富寺村及周边村落由原来的最高峰近5000人锐减到不足100余人,这百人还都是鳏寡孤独、风烛残年的老人。

我绝望地望着眼前的一切,穿心的疼痛让我痛不欲生,要知道,经过世事的几度沧桑变迁和轮回,我也在这土地深深扎下了根,也有了感知的能力。

靠着这份信念,我终于等来了这一天。那是一个晌午,太阳正在明媚的天空倾吐着光与热,空旷的校园里走进来一个高高大大的干部,他望着眼前空空如也得教室,扭过头去,问了随同的该地的历史。得知这里原先是座寺庙,历史可追溯到元代,后来被破坏改建成学校,现在又再度荒废,他很有感触地说,这么悠久的古迹被甄没不能续为今人所用,着实可惜,现在国家正大力实施美好新农村建设,可以依存宝贵的历史和文化资源,挖掘建立村史馆,打造成美好新农村的一个示范点。

那个高个子的干部又来了几次,看了建设情况,临走对附近围上来的的村民说:下步镇上还要加大投入,把这里打造成新农村建设的标准示范点,以更好的面貌和环境惠及地方群众。

一直到冰雪融化的第二年开春,我再也没见到那个要在此大干一场的干部,后来听人说,他调走了,新来的干部嫌这里偏僻,离镇上太远,加上这里村民本来就少,原先的投入放弃了,改投到离镇上较近的村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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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航曼的独行侠

简介:观百态人生,暖万家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