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的朋友圈之二——东坡对米芾的惦记洞若(鄢文龙)

楚天看文化 2024-05-08 05:28:08

苏轼的朋友圈之二

——东坡对米芾的惦记

洞若(鄢文龙)

说起来,惭愧。

原以为对苏轼很了解,毕竟是东坡控。关于苏轼的资料,手头确实比较多,也读了不少。即便是米芾,因为嗜好书法理论,也多少算是有所了解。

今天,写起两个人的交情,倒还真有些意外的收获。

严格意义上说,苏轼比米芾要大15岁,是苏轼成就了米芾。

米芾生于皇祐四年,米姓家族出自西域米国,可能就是粟特人的后代。

米芾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他的父亲曾在濮州做官,喜欢下棋,也喜爱书画艺术,并且精于鉴赏,米芾一直保留着父亲的印章。

米芾的母亲阎氏,在宫中侍候过英宗皇帝的皇后,实际上就是宣仁太后高滔滔,神宗赵顼就是她的儿子。

米芾一直在母亲身边长大,自然沾了皇恩。无需参加进士考试,从20岁起就开始任秘书省校书,随后,在桂林、长沙、苏州一带作小官,当然,也曾有过好几次罢官闲居在家。

米芾出身并不高,性情古怪而热情,人们常以“米颠”称之。

在艺术上,米芾虽然是一个“狂人”,苏轼的字却让他颇受震动。

元丰四年(1081),他到惠州的时候,到访过天竺净惠师。看见堂上挂着海月辨公真像,苏轼在其画像题赞,书法遒劲。米芾看到后,不禁欣喜,索纸疾书,不敢与苏轼并驾。

这大概是米芾最没有自信的一次。他一再表明,自己不敢与苏轼相提并论。也正因如此,米芾才产生了拜访苏轼的冲动。

米芾和苏轼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元丰五年(1082)。当时,苏轼才从“乌台诗案”贬为黄州团练副使的伤痛与失落中摆脱出来,在黄州刚刚修建好雪堂,心境渐趋平静与淡泊,平时也偶尔喝点小酒,写写字,画几笔竹子,只是见米芾时,还没有写出《黄州寒食诗帖》《赤壁赋》和《赤壁怀古》。

这一年苏轼已经46岁,米芾才31岁。

当时陪米芾一起看望苏轼的,还有董鉞和杨世昌。也许我们并不知道他就是我们在《赤壁赋》中读到的那个吹箫的道士。

苏轼对米芾的到访,感到非常的快慰。米芾后来在《画史》里就有过这样的回忆:

他们一起喝酒、赏画,苏轼还将自己珍藏的吴道子的《释迦佛图》拿出来给米芾欣赏,更毫不吝惜自己的笔墨,趁着酒兴,让米芾贴纸上墙。

有趣的是,苏轼画墨竹,竹竿的起笔是从地下一口气直到竹梢。这一举动,让米芾感到特别奇怪:为什么不一节一节画?苏轼回答:你什么时候看见竹子是一节一节长出来的?

话中颇富禅机。

可惜,这几件富有特殊意义的作品,后来被驸马王诜借去不还了。

这个时刻,米芾能来见最为倒霉的苏轼,亦足以证明米芾一点儿也不势利,是个性情中人。

而苏轼对这样一个比自己年龄小的米芾这般推心置腹,尤其在书法方面,力劝一心学习唐人的米芾当由唐入晋。米芾也的确从内心听从了苏轼的劝导。

之后,果真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从此远离拘谨,丰富而浪漫。

元丰六年(1083),米芾所书《杭州龙井方圆庵记》已经明显有二王的姿态。

米芾潜心魏晋,以晋人书风为指归,一边临仿,一边寻访晋人法帖,“始专学晋人,其书大进”,这当然要归功于苏东坡。

史载,苏东坡死后的第三年(崇宁三年),曾修宝晋斋,把自己平生收藏购买的晋人真迹,诸如王羲之《王略帖》、王献之《中秋帖》、谢安《八月五日帖》等一一藏入了宝晋斋。

米芾对晋人书法,真是痴憨醉入。

元丰八年(1085),苏轼在回京的路上,给米芾写了第一封信:《与米元章书》。信中回忆了米芾和他在黄州时度过的快乐时光。

当时,文化圈有一件与米芾有关的事,特别引人注意,就是《西园雅集图记》。

当时,以东坡为首的16位著名人物在英宗驸马王诜的西园举行了一次集会,他们吟诗、作画、弹阮、赏画。李公麟特意为此画了一幅《西园雅集图》,米芾为这张画写了一篇“图记”。

元丰四年(1089)年三月十六日,朝廷终于批准了54岁的苏轼以龙图阁学士的身份出任浙西路兵马钤辖兼杭州知州。六月路过扬州,与章资平一起造访米芾。时为淮南东路幕椽的米芾热情地设宴款待,席间,拿出王羲之的《王略帖》、王献之《中秋帖》以及张旭、怀素等帖请苏轼题跋。

苏轼离开扬州时,米芾又追饯于舟中,并作诗祝贺苏轼得知杭州。

但有一个细节我们或许并没有意识到:

一向爱作诗的苏轼却以不作诗为理由不步米芾的诗韵,这对米芾而言,无疑是一种文学成就上的“羞辱”,或者至少是一种“轻蔑”。

当然,这也许只是我们的一种猜测而已,程度应该不会有这么深。

有一件事,至今我一直好奇。癖于砚石之好的东坡,却总是惦记着米芾的一块石砚:

山砚甚奇,便当割新得之好为润笔也。

在《与钱穆父》一书中,苏东坡还惦记着米芾的这方砚台:

前日作米元章《山砚铭》。此砚甚奇,得之于糊口石钟山之侧……因山作砚其理如云。过扬且伸意元章,求此砚一也。

这块石砚,是由石钟山石所制。

苏轼撰《米黻石钟山砚铭》:

有盗不御,探奇发瑰。攘于彭蠡,斫钟取追。有米楚狂,唯盗之隐。因山作研,其词如云。

苏轼为什么将他的名字写成“黻”,而不是“芾”?慢慢地,我们便可迎刃而解。

而米芾的绝品,则是让苏轼垂涎不已的研山。

从米芾的传世帖《箧中帖》,可一探究竟。这个帖实际上是写给刘季孙的。刘季孙博通史传,性好异书古文石刻,仕宦所得禄赐尽于藏书之费。他是东坡的好友,苏轼当年就有名作《赠刘景文》“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元祐六年(1091)苏轼在颍州时,曾作《刘景文家藏乐天身心问答三首,戏书一绝其后》:

渊明形神自我,乐天身心相物。而今月下三人,他日当成几佛。

刘季孙交游广阔,与苏轼、米芾、黄庭坚等关系极好。在他的藏品中,有南朝宋宗炳的《一笔画》、白居易《身心问答三首》诗稿等,而最重要的藏品,则是王献之的《送梨帖》。苏轼特意为此帖作了一诗。

同样作为收藏家的米芾,亦与刘季孙过从极多。在《书史》《画史》中,经常可以看到米芾观看刘季孙收藏的记录。

元祐六年,米芾将名字在的“黻”改为“芾”之后,将改名的理由告诉了刘季孙:“芾、芾,名连姓合之。楚姓米,芈是古字,屈下笔乃芾字。”

苏轼惦记着米芾手里的研山,米芾惦记着刘季孙手里的王献之《送梨帖》,而苏轼、刘季孙、米芾三人的关系又如此紧密,于是,这个帖的内容就成了一桩朋友之间的交易:刘季孙愿意以手中的帖换米芾的砚山,然后将砚山送给苏轼,以作为苏轼推荐他出仕的回报。

为了得到这个帖,米芾真是下了血本:欧阳询的两件真迹、王维画的六张《雪图》、一个米芾特意强调的饰有“正透”犀牛角的衣带。要知道,“正透”可是一种黑而透黄的犀牛角颜色。除此之外,还有他所真爱的砚山以及玉座珊瑚。刘季孙当然答应了,只是因为砚山被王诜借走屡催不还,等到王诜将砚山还回来时,刘季孙已去隰州上任,走了两天了。接着,刘季孙死讯传来,这桩交易告吹。

原来,在这桩交易里,除了苏轼、米芾、刘季孙,还牵进了一个人:王诜。他也是一个狂热的收藏家,他也想留下这个研山,因而任米芾怎样催要,他就是不还。而刘季孙如果拿不到苏轼想要的研山,他是不会将《送梨帖》交到米芾手里的。

元祐七年(1092)三月,苏轼除守扬州,米芾则将赴任雍秋县令。苏轼设宴招待客人,一时名士十余人与宴席,米芾在场。席间,米芾起立对苏轼说:“大家都认为我颠,您说说,我米芾颠还是不颠?”苏轼笑着说:“我也是群众啊!”坐客皆笑。

从此,米芾的颠名更加远扬。

九月,年届42岁的米芾已在雍秋县令知县,苏轼自扬州以兵部尚书召还京师。

米芾邀请东坡至雍秋,设宴招待。东坡既至,米芾设长案,以精笔、佳墨、纸三百列其上,而且在几案旁边摆放了菜肴果蔬酒浆。苏轼见了,大笑就坐。

米芾说道:“坡公,今天我们一边喝酒,一边作书,怎么样?”苏轼当然高兴,“好!每酒一行,于是展开纸书写。”

米芾让两个小书僮以四方砚台磨墨,两个人用笔飞速,墨汁几乎来不及供应。

直到太阳下山的时候,酒行既尽,两人才停住笔。

苏轼说道:“今天所写的,不比往日!”

米芾说:“酒能通神,平时写的当然比不上今天的。”

他们互相交换了各自的书法作品。

建中靖国元年(1101)夏天,饱经磨难的苏轼从岭外回归。六月初一,正在仪真办西山书院的米芾得到东坡已到的消息,立刻到东园求见老友,东坡高兴极了,特意戴了一顶白毡小冠出来与之想见。

这时东坡已经66岁了,米芾也50多了。

东坡游金山时,有人请他题词。东坡说:“有元章在。”

米芾说:“我曾经背面东坡,不敢不敢。”

东坡拍拍米芾的背说:“现在青出于蓝啊!”

米芾便开始自言自语:“还是东坡了解我啊!”

一个长者风范,一个痴憨淋漓。从此,米芾更加自信。

第二天,东坡又随米芾到了西山书院,米芾拿出自己珍藏的太宗李世民《草圣贴》和谢安的帖请东坡题跋。可惜东坡身体虚弱,已经无法写字。谢安的帖,在米芾的收藏中,最为珍贵,在米芾眼中,只有苏轼才有资格在谢安的帖上作题跋。

苏轼染疾,米芾多次前往白沙东园探视,并冒着暑热给东坡送麦门冬饮子。为此,东坡写了《睡起闻米元章暑热到东园送麦门冬饮子》一诗:

一纸清风直万钱,无人肯买北窗眠。开心暖胃门冬饮,知是东坡手自煎。

一天天过去,东坡的病情一点儿也不见好转。苏过坐在他的旁边,为他诵读米芾的《宝月观赋》,文章还刚刚念到一半,东坡竟然从卧榻一跃而起,乘兴又给米芾写了一封信,承认自己和米芾相识20年来,仍然不算了解米芾。

可能是米芾在书画交易过程中所发生的种种作弊行为,一直没有给东坡留下好的印象,但这些天的交往,改变了东坡对米芾的认识。

东坡将离开真州时,带病与米芾告别,并对米芾说:“待不来,我担心真州人都说放着天下第一等人米元章,不辞而别。”

谁知,这竟然是永别!

1107年,米芾病逝,只有56岁,天不假年。

在中国艺术史上,苏、米书法并驾,米、苏绘画齐驱。

如果说,苏东坡提出了“士人画”和“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概念,并在竹石枯木这一题材上加以实践,那么,米芾则提出了“平淡天真”和“墨戏”之说,并在“水墨云山”这一画法上不断尝试实践。

2024年5月7日于观澜湖畔抱朴书院洞若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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