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于江(素材/苏荣光)
过花甲之年的我，印象中只见过父亲几次面，况且每次的见面场景都是令人的不快，甚至愤慨！没有一次不是带来苦痛和悲催。只因成为军官后的父亲，做了陈世美，无情抛弃了我们母子使然。
第一次见父亲时，实在忘记了是几岁，只依稀记得，当时已似懂非懂的能听明白大人的谈话，也能产生出些爱恨情仇来。记得那是春节前的几天，突然娘穿着很新的衣服，兴高采烈的对我说：小光，你爹回家来了，在你爷爷家，我们去见他。
当我见到一个穿军装的高个子男人时，尽管他亲昵的把我揽进怀里，我却害怕的直缩脖子，连正眼也不敢瞧他。
更让我害怕的是，还没等我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爷爷突然手指父亲的鼻子大骂不止，随即掀翻了桌子，又手持一只木凳朝他儿子头上砸去，奶奶抹着眼泪把爷爷拖走了，我吓的扑进妈妈怀里哇哇大哭。
当晚我睡下后，实然被妈妈的哭声惊醒，依稀听到妈妈边哭边对，坐在我家椅子上的父亲说:你好恨心呀，这些年，我照顾着老人，看护着孩子，还得在队里下地挣工分，你怎么忍心撇下我们娘俩啊。
微弱灯光下，我见父亲也眼闪泪光嗫嚅着：姐，我实在对不起你，我一时昏了头做错了事，已覆水难收，她已有了身孕，我可怎么办？不跟你离婚，我就是乱搞女人，就得一撸到底被撵出军营，我前程就毁了，这些年的努力就白费了。
此时我才明白，我爹在外面已有了女人，不要我们母子了。
我怀着对他的恨意又沉沉睡去，父亲回家省亲要与母亲离婚的事，当然惊动了母亲的娘家人。
母亲虽性格柔弱的像根煮熟的面条，她的两个哥哥，也就是我的舅舅却性如烈火嫉恶如仇。
他哥俩来到我家，除了大骂着我的父亲忘恩负义，打了他几个响亮的耳光外，还信誓旦旦地嚷着要带着我们母子，告到部队去！
良善的母亲，当即跪在我俩个舅舅面前，苦苦哀求千万不能这么做，要是这样她就去自尽。她实在是怕毁了父亲在军营里的前程啊。她的两个哥哥气愤地发誓：再也不管妹子的事，便摔门而去。
父母离婚后，爷爷觉得实在愧对母亲，便让母亲迅速改嫁，要是担心带我这个拖油瓶，寻不到好人家，也可以留下我由他老夫妇抚养。可母亲看到爷爷有哮喘病，奶奶又有眼疾，我三个姑姑又都远嫁，她若改了嫁，二老无人照顾，便决定招赘个男人来过日子。
可两年后招赘来的男人，过了没半年就分道扬镳，起因是，我嘴馋偷吃了那男人佐酒的几粒花生米，竟被他狠狠暴揍一顿，从此，母亲怕我再受委屈就再不找男人。好在父亲还算有良心，每月寄一点钱来家，才不至于一家人饿饭。
又二次见我父亲是十年以后，在我爷爷的葬礼上，当时我已初中快毕业。不但见到了他，还见到了他的第二个女人田芳，和我同父异母的两个妹妹。
我宽厚的母亲不但对田芳，没有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表现，真正做到了都是女人何必难为女人的境界，她非常礼貌的接待了他们一家四口。
这使性情奔放豪爽，快言快语的田芳大为感动，她几乎数次流着热泪，直言不讳的感谢我娘的宽容和大度，对伤害到母亲表示愧疚和忏悔，乞求她的原谅，并表示对我们母子予以弥补来恕自己的罪过。
我却对我的父亲耿耿于怀不予理睬，自然对田芳也无半点好感。母亲对我冷漠对待父亲和田芳的行为，特别生气，他斥责我不该这样，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的亲生父亲，要懂得尊重和孝道。田芳也属长辈，要有应有的礼貌才对。
田芳见我上六七里路外步行上学，她连跟我父亲商量都没有，直接坐班车去了县城，给我购置了一辆自行车，并手把手教会我骑行。我是在当地第一个骑自行车上学的农家孩子。
由此，我渐渐对田芳逐渐消弭了敌意，开始称她为田阿姨。
由于当时已是分田单干的年代，爷爷去世后，母亲很难经营土地，初中毕业的我打算辍学来帮到母亲，可本是教师的田阿姨，三番两次来信鼓励我一定要把学上下去，争取考上大学，以后才有出路。
同时她还承诺，一切费用由她家承担，我在上高中尤其是在高考的节点时，她都寄些复习资料来供我参考。
好在我也算争气，经千辛万苦考上了一个学工程的中专学校，要知道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考上个中专也非易事。
不用说，我上中专，直至后来购房买车办婚礼，田阿姨都给予了强力的支持。
有人会说，这些钱肯定是我父亲出的，也许是这样，可也有田阿姨的付出是肯定的，既是父亲的钱，可也得她心甘情愿才成啊。
更让我们母子感动的是，由于我远在新疆搞公路工程，高龄的奶奶，患上拉尿都不能自理的半身不遂，又加之老年痴呆，瘦弱的母亲实在无法照顾体重硕大的奶奶，刚刚退休的田姨义无返顾的赶来，协助母亲照顾奶奶一年多，直至寿终正寝。
照顾奶奶期间，病态的奶奶时常骂田姨是勾引她儿子的坏女人，左邻右邻也背后议论田姨当年的不耻，说她的做法十恶不赦，可田姨都一笑置之丝毫并不在意。
五年前我母亲得了绝症，在大医院已回天无力后，田姨拖着高血压，糖尿病的病体遍寻四方的中医求药，邮寄过来，想极力挽回我母亲的生命，母亲感动的数次落泪。
当我看到一世苦累，守寡大半生的母亲奄奄一息将不久人世时，不禁嚎啕大哭，母亲则轻抚我的头发微笑着说：光儿不要哭，你是个有福的孩子，我死后你还有一个好妈妈，田妈妈呀。
这些年来我始终弄不懂，像田姨这样人品高洁又是为人师表的人，为什么当时做了破坏别人家庭的女人呢？现在我才明白原来这样。
父亲虽是个农家子弟，可他的形象却是挺拔俊朗，谈吐幽默诙谐，是女孩子一见就倾心的男人。他虽仅仅是初中毕业，可六十年代的军营中已是凤毛麟角，不但文章写的好，书法也不差，还会拉胡琴吹笙箫，这在史无前例的年代当然是部队的风云人物。
父亲靠着这些，成了排职干部，后来调到团里做文宣工作。
其时，他所在部队驻守海阳黄家，在一次军民联合演出中，认识了活泼开朗的公社驻地女教师田芳。
田芳被父亲的形象气质和多才多艺所征服，便不顾一切追求起他来，先是写情书后发展到幽会，就连她知道父亲已在老家成婚并有了孩子，她也并不在乎。
正是血气方刚的父亲，又加之与母亲两地分地的寂寞孤独，一个大男人实在无法抵御这种女追男的诱惑，也就不久二人生米做成了熟饭。
一段时间的如胶似漆后，父亲终于清醒过来，知道这种事如果被部队发现，后果是他无法承受的，便果断斩断了情丝，可为时已晚，为爱痴狂的田芳已有孕在身。本来田芳不打算难为到父亲，准备自己想办法去流下这个孩子。
为了流产的事，她只好丢下脸面去央求在医院工作的四婶，四婶便毫无悬念的知道了这个孩子的父亲，也更无悬念的让她的丈夫，田芳的四叔明白了一切。
当时做公社一把手的四叔，为此大光其火的认为，这是我父亲蔑视他这个公社领导，是不负责任的欺负玩弄了他的侄女！他专门找了我的父亲，勒令他马上回去离婚来娶他侄女，不然要向驻军首长汇报严肃处理他！才有了父亲回家逼母亲离婚的事情发生。
后来父亲异地转业在海阳县城文化部门，又与田芳生下了两个女儿。
随着年龄的增长，心智的成熟，本质良善的田芳，时时遭受着良心的谴责，尤其当她知道我母亲，终生未嫁，离婚不离门的照顾着我的爷爷奶奶，艰难的拉扯着我苦度时光时，常常怜惜愧疚的泪流满面。觉得是她夺走了母亲的终生幸福，她是个罪孽深重的坏女人，也决计用终生来弥补这一过错。
今年春上，高龄的父亲病故，在处理他的后事时，已老态龙钟风烛残年的田姨，老泪纵横的对我说:孩子，我想把你父亲葬在你母亲身边去，让他们在九泉下相依相伴重续前缘。见我沉默着她又泣不成声:孩子，你答应我呀，你姨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的母亲，她是我最敬重的大姐呀。
已是泪流满面的我，只是轻摇着头，心里却是坚决拒绝了她。我此时想到的是:母亲虽是父亲原配，可仅在一起生活了几年，田姨与父亲相依相伴几十年，我实在没有理由这么做，况且我想，已与田姨感情弥坚善良的母亲，在天之灵也决不会答应的。
诚然，在他们三人的角色转换中，母亲无疑是被伤害最大的一个。可田姨当时错走一步，能自醒自悟忍辱负重，竭力救赎着自己的缺德和失误，亦属难能可贵。
金无足赤人，人无完人，谁也有过年轻时的无知轻浮感情用事。一切也都是冥冥中的注定，又有几人能走出自己的宿命啊。
因而，我早就没有了对田姨的怨气和轻漫，有的只是宽容谅解和感恩；只是庆幸我有两个宽厚包容，又心地善良的好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