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到三叔公病危消息时,实验室的解剖台上正躺着一具从河北运来的无名女尸。她皮肤青灰,右手腕套着一只断裂的血玉镯,内侧刻着蝇头小楷“马蹄峪张氏”——那是我母亲的姓氏。冰柜的冷气扑在我后颈上,像有人贴着耳根吹了一口阴风。
推开通往马蹄峪村的最后一截山路时,天色已暗。导航显示这里离老鹰嘴隘口还有五公里,车灯扫过陡峭的崖壁,灰白的岩石裂缝如同老人脸上的褶皱。进村后,所有人家门窗都贴着倒福,檐下挂着巴掌大的铜镜,镜面朝外,像是防备着什么从黑暗中窜出来的东西。
守灵那夜,山风来得蹊跷。纸钱刚点燃就被卷到半空,打着旋儿聚成个人形。二婶哆哆嗦嗦往倒头饭插了三炷香,糯米饭突然渗出黏稠的黑液,顺着桌沿滴落成线。野猫的嚎叫声撕开夜幕,七八双绿莹莹的眼睛从院墙外探进来。它们并不扑食,反而排成一列往村西去,我跟着荧光棒微弱的光追到老鹰嘴崖下,手机忽然响起刺耳的电流音。
供桌下的暗格藏着三叔公的笔记。泛黄的纸页上,朱砂写的“丁卯年七月十五”洇出血色。1987年中元节,马蹄峪首富张家长女出嫁,送亲队与王家的出殡队却在老鹰嘴狭路相逢。新娘的红盖头被山风掀起,露出半张爬满蛆虫的脸。送葬的八个抬棺汉七天内接连暴毙,唯独一人疯癫后蜷缩在山神庙角落,整夜念叨“镯子吃人了”。笔记夹层掉出一张黑白照:新娘手腕上的血玉镯,与解剖台上那具女尸戴的镯子一模一样。
祠堂里的族谱被撕去三页,残存处粘着黑褐色污渍。我蘸了点唾沫去擦,指尖顿时灼痛,皮肤下的血管凸起成扭曲的蚯蚓状。三叔公的镇煞铃突然炸响,铜铃裂开露出内层暗格,一撮灰白头发缠着张生辰八字——正是我的名字和出生时辰。
子时三刻,我攥着血玉镯摸到山神庙。石阶缝里渗着黏稠的雾,身后总有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回头却只见自己的影子被月光钉在地上。刺猬仙像前供着半碗结蛛网的糯米,插进三炷香时,神像的右眼珠“啪嗒”滚落脚边,密密麻麻的白蛆从空洞的眼眶涌出,在空中聚成张模糊的人脸:“张家欠的血债,该还了...”蛆虫突然暴雨般砸下,庙门外猝然响起唢呐与丧鼓的合奏。
“三日后中元夜”
我摸了摸自己的右手腕,那里有条胎记,形状像半枚血玉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