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17岁。
傍晚的天色阴沉,村里炊烟四起,空气中弥漫着柴火和稻草的味道。
我从村边跑回来,脚下的泥土湿滑,耳边全是自己的喘息声。
家门口围着一群人,有人低声议论,有人叹气。
我挤进人群,看见母亲躺在门板上,脸色惨白,额头上满是汗。
“快送医院吧,命要紧!”邻居刘大伯急得直跺脚。
“送医院要钱啊……”父亲蹲在台阶上,脸埋在手里,声音低得像蚊子。
我盯着母亲的脸,眼眶发热。家里已经穷得揭不开锅,连学费都是东拼西凑的,现在母亲病倒了,哪还有钱去医院?
父亲似乎想到了什么,站起来一抹脸,转身就往外跑。他说要去找姑姑借钱。姑姑是父亲的亲妹妹,住在隔壁村,家里开了个小卖部,日子过得比我们宽裕。父亲走得很快,脚步有些踉跄,像是带着一丝希望。
等父亲回来,身后并没有带回钱。
“借不到,人家说手头紧。”父亲的声音干涩,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低着头,眼眶红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手头紧?姑姑家刚买了辆摩托车,去年还修了新房。哪来的手头紧?
“就借一千块,救命的钱都不肯给……”父亲没有再说下去,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像是被抽空了力气。
刘大伯一直站在旁边,眉头皱得死紧。他突然转身走了,没说一句话。当时我还以为他看不下去,回家去了。可没过多久,他又回来,手里拎着一捆钱,大概是几千块的样子。
“快,赶紧送医院!别耽误了!”他把钱往父亲手里一塞。
父亲愣住了,连忙推辞:“这不行,这不行,大伯,这钱……”
“别废话了!命要紧!”刘大伯瞪了父亲一眼,声音里透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刘大伯卖了家里唯一的一头牛换来的钱。这头牛是他家最值钱的东西,平时下地干活、拉车全靠它。他没多说什么,只是拍拍父亲的肩膀:“救人要紧,钱的事以后再说。”
那天晚上,母亲被送到了镇上的医院,抢救及时,命保住了。手术室外,父亲握着刘大伯的手,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我站在旁边,心里既感激又复杂。救我们一家命的,竟不是亲戚,而是邻居。
母亲住院的那几天,我经常想起刘大伯的背影。他家里并不富裕,日子过得紧巴巴,靠几亩地和那头牛维持生计。可他却愿意为了我们卖掉牛,拿出救命的钱。
母亲康复后,父亲筹钱还了刘大伯一部分,但剩下的却一直欠着。大伯没有催过一句,甚至多次摆手让我们别急。他说:“只要人没事,比啥都强。”
可是,我的心里始终藏着一份愧疚和一份决心。我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我要报答刘大伯的恩情。
那以后,我更加努力读书。家里的日子依然清苦,但我不想让父母为我的学费再发愁。每天清晨,我天不亮就去山上砍柴,把柴火挑到镇上卖了,再赶回学校上课。
高考那年,我考上了省里的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时,父亲激动得说不出话,母亲偷偷抹眼泪。可我知道,学费是个大问题。
是刘大伯又帮了我。他把村里人凑的钱送过来,说是大家伙的心意,让我一定要去念书。我拒绝不了,只能暗暗发誓,这份恩情,我一定会还。
大学四年,我拼命打工,做家教、送外卖,几乎没怎么休息过。毕业后,我顺利进了一家公司,靠着自己的努力,几年内在城里站稳了脚跟。
每次回家,我都会去看刘大伯。他的背渐渐弯了,头发也白了不少。家里还是那间破旧的小屋,墙上的砖头已经有些松动。
“你啊,好好干,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他说得很轻松,从不提钱的事。
可我知道,他的日子并不容易。他的儿子在外地打工,常年不回家,家里只有他和老伴相依为命。
十五年后,我终于攒够了钱,买下了一套城里的小房子。那天,我专门回了趟村,带着房产证去找刘大伯。
“大伯,这套房子是您的。”我把房产证放在他面前。
他愣住了,良久才回过神来,摆手说:“不行不行,这怎么能要……”
“大伯,当年您卖牛救了我妈,又帮我上了大学。没有您,就没有我们的今天。这房子,是我该还的。”我哽咽着说。
刘大伯沉默了很久,眼眶慢慢红了。他没有再拒绝,只是拍着我的肩膀,叹了一口气:“好孩子,好孩子啊……”
那一刻,我终于觉得,这份恩情,我报答了一部分。
后来,刘大伯搬进了城里的房子。他虽然嘴上说不习惯,但我知道,他过得很开心。他常常跟邻居们提起我,说我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是他的骄傲。
而我心里也明白,这一份善意,早已超越了人情的范畴,成为我生命中最珍贵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