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考上大学后，就不需要我了。
她想要买名牌，觉得我亲手缝制的衣服丑。
她想要出国服装比赛，妻子就让女儿认评委做干爹。
她们母女觉得我只是一个裁缝，一唱一和，
“你没有本事，就不要挡我的路。”
出发比赛那天，我看见她们‘一家三口’站在登机口，
我拿着评委证转身上了飞机。
1
我的恩师是刺绣非遗传承人。
现就任荣誉讲师，负责到各个高校推广刺绣非遗项目，与国内外多家设计学院均有所交流。
今天他突然主动联系我，
问我有没有兴趣过去接替他的位置。
我以为他开玩笑，恩师却说他是认真的。
他年纪大了，很多事都力不从心，现在只想回乡颐养天年。
但推广非遗的工作实在不放心交给其他人，这才想到了我。
而我的女儿刚高考完，我想多陪陪她，
正要婉拒恩师的好意，开门声响起了。
“国外那么冷，我要买很多新衣服……”
我推开门，原本兴奋说话的诗雅脸色一变。
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何茹。
“你们要去国外旅游吗？家里厚衣服还有很多……”
没等我说完，诗雅便打断我的话。
“家里那些衣服那么丑，我买几件新的怎么了？”
她不耐烦低声嘟囔着。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谁还要穿没牌子的衣服。”
我开了家裁缝店，家里大多数衣服都是我亲手缝制。
小时候诗雅每喜欢一个动漫人物，就会撒娇让我绣到衣服上包包上。
因为这样她几乎是孩子里的人气王。
放学时总爱拉着我的手，骄傲地向同学介绍。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以穿我做的衣服为荣，反而开始追求牌子。
我心里暗叹一声，解释道，
“我是想说如果你要买新的，旧的那些你挑出来我拿去捐给贫困山区。”
诗雅没想到我会这么说，脸色讪讪。
妻子何茹淡淡地看着我。
“诗雅不是去旅游，她是要去国外留学。”
我愣住了。
留学？
怎么之前都没跟我商量过。
“H大有个交流项目。”
何茹脱下外套，顺手扔给了我。
“只要拿到服装设计比赛第一名，就能获得留学名额。”
我整理的衣服的手一顿。
“H大？不是G大吗？”
诗雅什么时候修改了志愿，我怎么不知道？
何茹不在意回道。
“有更好的出路自然要改了。”
我下意识问道，“她拿到第一了？”
诗雅脸色顿时拉了下来。
“爸爸你什么意思？”
“比赛都还没开始你就觉得我拿不到第一？”
我连忙解释。
“不是，你的实力爸爸怎么会不知道。”
诗雅从小看我裁剪衣服，自然而然对服装设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就连大学也报考了服装设计学院。
她的基本工都是我手把手教的，非常扎实。
如果能到国外深造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只是——
“这不八字都没一撇吗？我是怕你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够了！”
何茹脸色沉了下来。
“这事你就不用担心了，诗雅一定可以拿第一。”
“就是！妈妈都已经找好关系了，哪像你，什么都不会做只会泼我冷水。”
诗雅走到洗手池旁，看到旺财饭盆的肉，顿时发起了公主脾气。
踢了旺财一脚，“对狗比对我还好，真不知道谁才是你女儿。”
旺财吓得肉也不敢继续吃，畏缩到一旁，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你们不是在外面吃饱了吗？”
诗雅有些心虚地看向何茹。
两人互相交流了个眼神，最终还是何茹开口。
“你知道了。”
我还没说什么，诗雅就急匆匆解释。
“顾叔叔是这次比赛的评委，妈妈特地请他吃饭帮我疏通关系的。”
我默默看着女儿。
“顾叔叔？不是干爹吗？”
诗雅一时语塞。
“这么大岁数了你吃哪门子的醋？现在女儿的前途才是最重要的。”
何茹坐下来拧眉看向我，言语十分不耐烦。
“你帮不了我，干爹能帮我，吃个饭怎么了？你不是教我做人要懂礼貌吗？”
有何茹撑腰，诗雅也理直气壮起来。
看着她们娘俩一唱一和，我心都凉了。
2
突然间，我觉得自己苦苦守着这个貌合神离的家好像已经没有意义。
“是的，我没用，帮不了你。”
“既然这样，我不碍着你们攀高枝。”
何茹眉头皱成川字，“张晓川，你什么意思？”
我深吸一口气，“我们离婚吧。”
我牵着旺财去裁缝店睡了一晚。
那天晚上，我犹豫再三，还是打通了恩师的电话。
“以前我问你你都说要陪女儿，怎么这次答应了？”
恩师笑着调侃我，语气中难掩高兴。
我自嘲一笑，“女儿长大了，不需要我了。”
“孩子长大了，你要留给她成长的空间，
正好我们过两天比赛缺个评委，我给你订机票，你提前两天过来吧。”
挂断电话后，我扭头看见蜷缩在门口的旺财。
旺财很老了，但晚上睡觉的时候依旧守在门口。
旺财是诗雅五岁那年捡回来的。
我还记得她哭着鼻子，说狗狗很可怜。
还拿出全部零花钱说自己可以养它。
明明曾经那么喜爱过，现在怎么舍得用脚踢它呢？
我向它招招手，它就乖乖地过来噌我的手，
看着它湿漉漉的眼睛，我决定带它一起走。
第二天一大早我回去拿旺财的证件办理登机手续。
本想着时间尚早能够避开她们，没想到何茹破天荒做好了早餐等我。
她解下围裙，将一杯热牛奶放到我面前。
“热牛奶，生煎包，没记错吧？”
她坐在我对面，一边给自己倒咖啡一边说道。
“我们好久没这样一起吃早餐了。”
是啊，我都不记得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了。
我和何茹是大学同学。
毕业后我继承了家里的裁缝店。
何茹则去当了销售。
她天南地北地跑业务，我则一边开店一边照顾女儿。
邻居暗地里说了不少闲话，有说我是个吃软饭的，有说让我注意点何茹。
别到头来她心野了我连家都没了。
每次我总是笑呵呵打岔。
家庭总需要一个主外，一个主内。
都是为了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所以我没有怨言。
而我也十分相信我和何茹的感情不是外人能插足得了。
但没想到是我高估了人性。
“诗雅到了国外人生地不熟，得有个人照顾。”
何茹突然开口。
“反正现在裁缝店也没什么生意，索性关了得了。”
我低头搅拌着牛奶，无声苦笑。
原来是这样。
对她们而言，我还有用啊。
“前几年我胃不好，医生说牛奶寒湿，所以改喝小米粥很久了。”
何茹愣了一下，“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你连我切了三分之一的胃都不知道。”
我凉薄一笑。
“做手术那天我打电话给你，你说你在应酬没空。”
“实际上你却陪着顾怀在过生日。”
很多事我只是不想深究，但不代表受到的伤害可以抹去。
房门猛地打开，诗雅一脸不耐烦。
“妈妈又不是故意的，说来说去你就是嫉妒干爹罢了。”
“干爹帮我你不乐意，那你倒是帮我疏通关系啊！”
“你又没有这个本事，我也没怪你，那你就在其他方面下功夫啊。”
“不过叫你关了店照顾我而已，连这点都做不到，你有什么资格说干爹！”
看着女儿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通怒骂，我突然间觉得她有点陌生。
曾经那个粘着我，说永远不分开的女儿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我压下心中的苦涩。
3
“对于你，我问心无愧。”
“你现在长大了，有了更广阔的天空，我尊重你的选择。”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但同样的，我也有自己的生活。”
何茹重重地将杯子扔到桌上。
“我真搞不懂你守着那个破店有什么意思？”
“一个月挣的还不如我一天的薪资，难道在你心中女儿还不如那间破店吗？”
我定定地看着她，轻声问了一句。
“我们的结婚礼服是我在你口中那个破店里一针一线缝的，你还记得吗？”
何茹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了我的目光。
她大概不记得了吧。
当年是她说要穿上我亲手做的礼服，还要从裁缝店出嫁。
让大家看看她嫁给一个多么棒的丈夫。
如今，裁缝店没落了。
而我也被她弃之如敝屣。
“你别以为我不敢跟你离婚。”
何茹冷冷地抛下一句。
“要么关店照顾诗雅，要么离婚，你想清楚。”
诗雅赌气地看着我。
显然，她也觉得我只是吓唬她们而已。
只是她们不知道的是，心一旦冷了，就很难再捂热了。
我点了点头。
“下午两点民政局见。”
“离婚有三十天冷静期，在此期间任何一方可以撤回申请。”
工作人员提醒我们。
见我迟迟没有下笔，何茹像是预料到，冷笑一声。
“后悔了？”
我问工作人员。
“三十天后如果不在本地，可以异地办理吗？”
“可以的。”
我点了点头，签下了名字。
何茹原本勾起的嘴角抿紧。
“张晓川，你的演技还真是越来越好了。”
我没有解释。
即便我说了真的想离婚，何茹也只会觉得我在变本加厉要挟她。
见我不说话，何茹赌气般迅速签下名字。
“这段时间我会搬去裁缝店住。”
“随你。”
何茹冷冷丢下一句就走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非常忙碌。
毕竟以后基本常驻另外一个城市，裁缝店确实开不下去了。
除了低价清仓货品外，中介还时不时带人来看铺子。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时，我决定回家收拾行李。
诗雅看到我愣了一下。
我也愣了一下。
这段时间她们母女都没有联系我。
而我也忙得团团转，几乎倒头就睡。
如今再相见，倒生出些距离感。
诗雅一副拿定我的样子。
“我看到裁缝店出让的纸条了。”
我顿了一下，“我关店不是因为跟你去国外。”
诗雅以为我还在说气话，嗤笑道。
“你不跟着我还能去哪儿？”
我没再说话，回房收拾行李。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邮递员送来信件。
诗雅一把夺了过来直接拆开。
“还说不跟我走。”
她扬了扬手中前往H市的机票，得意地说道。
“你早就打算跟着我去大学报道了吧？”
“妈妈说得果然没错，什么离婚就是吓唬人。”
我把机票拿了回来，有些失望地说道。
“我教过你的礼貌全还回来了。”
诗雅撇了撇嘴嘀咕。
“我又不是外人，拆了又怎样。”
我语重心长看了她一眼。
“习惯要从平时抓起。”
“行行行，反正你跟我一起去说什么都行。”
我叹了一声。
“诗雅，爸爸真的不是……”
“哎呀，你好烦啊！”
诗雅不耐烦打断了我的话。
“机票都寄到家里来了，都不知道你在矫情什么。”
她转身大力关门，我无奈离开。
到了出发那天，我托运完旺财，转身就看到何茹和诗雅站在登机口。
和她们一起的还有顾怀。
顾怀跟我年纪差不多，一副商场精英成功人士的派头。
三人有说有笑，仿佛他们才是一家人。
诗雅先发现了我，拉着何茹的手指了指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