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落的雪
我快死了。
在从天台上跳下去之前，他们都说我是个有罪的人。
舅妈恨我，妈妈厌恶我。
可是就在得知我要死了之后，那些声音好像突然就不见了。
1
我是被推着走出的手术室。
氧气罩戴在我的脸上，只有微弱的呼吸声。
是的，我自杀了。
虽然还能听见一些嘈杂的声音，但是我能感觉到我的生命正在慢慢地流逝。
我感觉到自己被推进了重症病房，隔着玻璃，似乎也能听到我妈哭泣的声音。
病房外医生语重心长地对我妈说道：「病人能不能挺过去就要看这三天了。」
「医生，你要救救我女儿啊，她还这么年轻，不应该躺在里面的啊。」我妈一把扯住主治医生的衣角，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医生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立马将我妈从地上拉起：「您别这样，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只不过病人的求生意识比较薄弱，恐怕得要你们和她多说说话。」
舅妈哭泣着将我妈抱在了怀里，抽噎着：「姐，都会好起来的。」
舅舅低着头坐在病房外的凳子上，满脸愁容。
「阿姨，若简她怎么样了？」俞晋磊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医院，询问我的情况。
可笑吧，明明在今天之前，我还是那个被他们唾弃的人。
没想到我快死了，他们却变得不一样了。
2
我是一名小学老师。
那天刚好赶上学生期中考试，我作为监考老师，为了不被打扰，我就把自己的手机放在了办公室桌上。
等学生考完试，我拿着试卷返回教室的时候，我却看到了好几个未接电话。
有我表弟的，我妈的，还有幺幺零的。
看到幺幺零的电话，我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上升。
就在我想往回拨打的时候，幺幺零的电话再次响起。
我立马接起了电话：「喂？」
「喂，您好，请问是宋若简女士么？」
「是我，请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我的心砰砰的跳着。
「是这样的，今天早上九点在世嘉天府浅月湾这边发生了一起抢劫事件。其中一个叫贺凌安的年轻人身中数刀，我们看他最后一个拨打出来的电话就是您的，所以想打电话问一下，他是您什么人……」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眼角的泪水不知觉的滑落，手中的试卷也掉在了地上。
我的脑子像炸了一般，已经听不清警察在说些什么了。
在得知贺凌安在第一医院之后，我放下手机，立马打车去了医院。
等我赶到医院的时候，贺凌安正在手术室里做手术。
舅妈双手贴在手术室的门上，哭的泣不成声。
我妈站在舅妈的身后掩面而泣。
舅舅则坐在公共区域的椅子上，一眨不眨地看着手术室的大门。
如果不是因为医院不能抽烟，我想此刻舅舅的脚下一定到处都是香烟头吧。
「妈，小安他怎么……」我立马跑到我妈的身旁想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啪」一个清脆响亮的巴掌落在我的脸上。
我的脸瞬间红肿了起来。
我捂着脸，含着泪光，委屈地看着她。
我妈颤抖着双手，红着眼看着我：「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我那时候不明白我妈为什么要打我，我也不明白我妈为什么要说这话。
3
就在这个时候手术室的灯灭了。
舅舅立马冲到了医生面前，拉着满手是血的医生的胳膊：「医生，我儿子是不是没事了？」
我们大家都一脸期待地看着满脸疲惫的医生，希望他给我们的会是个好消息。
但是医生却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舅妈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当场就晕了过去，要不是有我妈扶着她，恐怕舅妈的头就要磕在地上了。
舅舅拉着医生的手不让他离开：「医生，你在救救我儿子。他还那么年轻，身体又那么好，怎么可能会死呢？」
医生在说了句抱歉后，推开舅舅的手，扭头就回了手术室中。
因为舅妈晕倒了，舅舅只好先把舅妈抱回了病房。
我刚想跟着进门的时候突然来了俩个警察，他们叫住了我。
「请问您是不是宋若简？」
我点点头。
他们从怀里拿了一个包给我。
我打开一看，里面只有贺凌安的身份证件。
「我们很抱歉，还没抓住行凶的歹徒，不过请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抓住罪犯的。」
从警察的嘴里我才知道，贺凌安是在回家的路上，路过一个偏僻的路口的时候，看到一个贼抢了一个女孩的包包。
贺凌安本就是刚从部队退伍，为人正直。
遇到这种事他当然不会不管。
于是他拔腿就追了上去。
但是就在贺凌安抢回女孩包的时候，那个小偷突然拿出了一把刀，刺向了贺凌安。
贺凌安毫无防备，就这样被小偷连续捅了好几刀。
等女孩跟人赶到的时候，贺凌安早已倒在血泊中。
双手染血的他正在拨打着一个叫「简姐」的号码。
我不知道他想和我说些什么，又或许他是想向我求救。
警察向我敬了个礼之后就离开了。
我拿着弟弟的遗物想要走回病房，却被我妈拦在了病房外。
「妈？」
我妈直接从我手里将弟弟的遗物抢了过去：「你别叫我妈，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我妈说完就把病房的门给关上了，将我阻隔在外。
4
在医生和护士的指引下，我只好孤身一人来到太平间见贺凌安最后一面。
等我到达太平间的时候，贺凌安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上只盖了一块白布。
小腹那边已经被血给染红了。
我走到他面前，颤抖着手掀开那块白布。
贺凌安紧闭着双眼，除了嘴角泛白之外，整个人就像睡着了般。
我蹲在他面前，摸着他还有点温度的额头：「小安，别闹了，快起来好不好？我们不是说好等你退伍了要一起去海边玩的么？你不是说等我将来结婚的时候还要来给我当伴郎的么？」
我哽咽道：「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
我抱着贺凌安的肩膀，回忆着以前的点点滴滴。
我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我妈和舅舅打小就感情好，在我爸去世之后没少帮衬着我们。
我妈为了照顾我只能打打散工。
舅舅他们那时候事业也刚起步，没什么时间。
于是我妈就主动将贺凌安接到了家里来。
在我妈眼里，贺凌安和她亲生的并没有什么区别。
贺凌安一直都是个十分阳光的人。
当我被同学欺负的时候，他会主动挡在我的面前，吓跑他们。
他打小的理想就是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解放军。
考大学的时候贺凌安就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到了清北，但是那时候刚好碰上国家征兵。
贺凌安二话没说就跑去报名了。
舅舅舅妈知道了这件事之后还和他生了好久的气呢。
在贺凌安的暖磨硬泡之下，舅舅舅妈最后还是答应了他去当兵了。
这样好的弟弟不应该有这样的结局。
5
我脸上的妆被哭花了，大颗大颗的黑色泪水滴在贺凌安的脸上，将他的脸都给弄脏了。
我问护士要了一盆干净的水和毛巾进来。
想给贺凌安擦拭一下脸：「小安，军队的生活一定很苦吧，你看你的脸都被晒成包公了。姐给你擦擦。」
我擦完了贺凌安的脸，正要给他擦手的时候，一个身影突然冲过来将我推到在地。
太平间的地上滑，被这么一推，我整个人都滑出去了好几米远。
我回头一看，只见舅妈恶狠狠地盯着我看，她跺着脚朝我吼道：「你在这里假惺惺的干什么？我不想看见你，小安也不想。」
舅舅上前拦住舅妈：「好了好了，小安的事情要紧。」
我无助地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舅妈挣脱了舅舅的手，朝我扑来，她挥起拳头朝我身上打来。
边哭边骂道：「都是因为你，你为什么不接小安的电话，他为什么只打给了你。如果......果然你接了电话知道他出事了，小安也许就不会死了......」
「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你以为小安死了，贺家就只剩下你一根独苗了么？你想要争夺我们的财产是不是？我告诉你宋若简，你做梦。」
我拼命地摇着头，想要握住舅妈的手：「舅妈，我没有，我不是故意不接弟弟电话的......我只是在忙没看见......」
舅妈伸出手掐住我的脖子：「借口，小安死了，你也要跟着他一起去死。」
我被舅妈掐的喘不过气来，就在我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死了的时候，舅舅突然上前将舅妈给拉开了。
再次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我瘫倒在地上贪婪地呼吸着。
舅舅将舅妈控制在怀里，冷漠地看着我说道：「你还是先走吧，你舅妈现在情况不稳定，有什么事情等以后再说。」
6
在听了舅舅的话之后，我摇晃着身体走出了太平间。
在临走前我最后看了一眼贺凌安，轻轻地对他说了一句：「对不起。」
可是这件事真的是我的错吗？
我好像从来没有认真的思考过这个问题。
好像是大家都说是我的错，当大家都指责我的时候，我也自然而然地就认为贺凌安的死就是我一手造成的。
我失魂落魄地走在医院的走廊里，正好看见了迎面走来的妈妈。
妈妈红着眼直接越过我身旁，那眼神似乎我不是她的女儿，倒像是她的仇人。
「妈，您也觉得弟弟是我害死的吗？」
我妈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了我一眼。
眼里充满了厌恶：「你当时为什么没有接小安的电话？你知不知道那时候的小安该有多么的无助。他可是把你当亲姐姐的人，如果不是小安爱你，他又怎么会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呢。」
我想要上前拉住妈妈的手，妈妈却往后退了几步。
我知道我没有接到贺凌安的电话是我的错，但是他在我心里也一直是我的亲弟弟啊。
同样失去了亲人的我又能好受到哪里去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宁可死的那个人......是你。」
我妈在丢下这句话后就转身离开了。
把我一个人丢在了这漫长的走廊中。
7
病房里很安静，安静地我只能听见医疗仪器传来「嘀嘀嘀」的声音。
突然我感觉到病房的门好像被打开了。
尽管那声音很轻，但是我还是听见了。
我感觉到有人在我的病床前走来走去，他也不说话，我也说不了话。
尽管我很想问问他是谁。
过了好半响之后，我才听见有人朝我吼道：「宋若简，你是不是故意的？你要是真想报复我你就给我起来，别像个死人一样躺在那里。」
哦，原来是俞晋磊啊。
那个和我在一起五年，说要给我幸福的男人。
但是却在贺凌安去世的那天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那时候的我真的很爱他，但是现在......不爱了......
俞晋磊见我没有响动，他的声音也慢慢地柔和了下来。
最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轻轻地握起我的手，抽泣着：「若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失去你我才知道原来我最爱的还是你，你能原谅我吗？」
「等你醒来，身体好了之后我们就结婚好吗？你说想怎么办婚礼就怎么办，想去哪里度蜜月我们就去哪里。」
我眼角有滴泪滑落。
如果这么爱我的话，那当初为什么又要放开我的手呢？
8
那天我的人生是灰暗的，我不仅失去了弟弟，还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我不知道身边还有谁能依靠，除了俞晋磊之外，我似乎想不到别人。
我拿出手机翻阅着通讯录，看着俞晋磊的名字，我最后按下了拨打的按钮。
可是直到冰冷的机械声传入我的耳中，俞晋磊都没有接起我的电话。
我现在很需要别人的安慰。
我也很想有人告诉我，妈妈他们只是因为弟弟的死太过伤心了，等过了这一段时间就会好了。
可是好像老天对我有些残忍。
让我在失去了亲情之后再一次失去了爱情。
被妈妈他们赶出来之后，我没有地方可以去。
就在我在街上闲逛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俞晋磊搂着一个身材妖娆的女人从酒店里有说有笑的出来。
在他对上我眼睛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他的手也立马从女人的腰上抽离了回来。
俞晋磊立马跑到我身边将我拉到了一旁，怒气冲冲地对我吼道：「不是，我说你有病吧？你跟踪我是不是？」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俞晋磊的胳膊：「晋磊，小安他......」
我话还没说完，俞晋磊就一脸不耐烦地甩开我的手：「别一天到晚在我面前提你弟，我知道他当兵，了不起。你是想说我要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的话，你就会让你弟来打我是吧？」
「宋若简，我真的第一次发现你这么恶心。」
我还处在伤心难过中无法自拔，俞晋磊心虚又狂妄的语气才让我反应过来。
此刻在不远处站着的女人以及眼前的酒店。
都在告诉我，俞晋磊出轨了。
我突然感觉自己很累，浑身上下没一块地方是好的。
最后我落着泪说道：「我们还是分手吧。」
「有病——」俞晋磊在丢给我这两个字后就和那个女人离开了。
9
在俞晋磊离开后，我回到了和他的公寓里。
将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打包带走了，找了一家酒店，暂时住了进去。
贺凌安的灵堂就设在殡仪馆内。
第二天，我穿着一身黑色的服装，在花店买了一束百合前往殡仪馆中悼念。
灵堂不是很大，贺凌安的照片就放在中央，周围堆满了花圈。
遗照上的贺凌安穿着军装，笑的一脸灿烂。
我想走过去再看他最后一眼，我妈刚好就在这时候从休息室走了出来。
她拦在我面前：「你来干什么？」
「妈，我来看看小安，就一眼，行吗？」我祈求着她，希望她大发慈悲能让我过去。
我妈毅然决然地将我的手指从她手上掰开：「不行。」
我见妈妈不肯，只好伸手推了她一把，就在我快要碰到贺凌安的时候，舅妈挡在了我的面前。
她盛气凌人的气势将我一步步逼至门外。
明明我来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的，怎么这会下起了倾盆大雨来。
舅妈看着我不说话，我直接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舅妈，我求您了，您就让我送小安最后一程吧。」
突然舅妈伸手将我手中的花抢了过去，然后又从门口扔了出去。
她一边哭泣着一边将我推出门口：「你滚，我不想看见你。更不需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
「你还嫌这里不够乱么，非让小安走的不开心你就高兴了是吧。」我妈也上前驱赶我。
我欲言又止，为了让贺凌安走的安心，最后看了一眼他的照片之后我就离开了灵堂。
可是我并没有走，而是偷偷地站在外面看着他们。
直到他被烧成了灰埋在了地下。
墓地里，舅妈跪在贺凌安的坟前哭泣，我妈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为她挡雨。
舅舅站在一边，偷偷地抹着眼泪。
才短短过了两天，那两鬓斑白都在告诉我舅舅老了许多。
直到舅舅他们走了，我才敢冒着雨走到贺凌安的墓前，抚摸着他的照片：「小安，对不起，我该怎么办？」
天上落下的雨如石头般浇灌在我的身上，令我发痛。
我也已经分不清脸上落下的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10
等回到酒店的时候我接到了俞晋磊的电话。
「宋若简，你来真的啊？你真的要跟我分手吗？就为了这么一点小事？」俞晋磊几乎是咆哮着和我说话的。
在出了贺凌安的事情之后，我整个人精疲力尽的，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和他说别的事情了。
「是真的，俞晋磊，我真的不想和你在一起了。」
「若简，我们快要结婚了……」
「小安死了——」
「什么？」
「我说小安死了。」
俞晋磊沉默了一会后才问道：「你在哪？」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直接挂断了电话，顺便将他的联系方式都给拉黑了。
隔天趁着周末我去找了中介，想让他们给我租套公寓。
中介也很给力，第二天就帮我找了一套干净明亮的单人公寓。
搬了新家，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住了进去。
夜晚，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树下的灯光照在我的身上。
我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有互相扶持相伴到老的夫妻，有牵手而行的一家三口。
也有恩爱甜蜜的小情侣。
独有我，坐在长椅上显得格外孤独。
我手中还拿着烧烤，以往这是我最喜欢吃的食物，但是今天我却难以下咽。
就在我起身想要把它扔了的时候，我听见不远处有小猫的叫声。
我闻声而至，只见一只瘦小的小橘猫躲在树的下面。
它见我过来，警惕地看着我。
我见它这样的瘦弱，想必应该是只流浪猫吧。
我伸手将手中的烧烤递给它吃。
但是由于动物本能的害怕，它始终不敢靠近我。
于是我将烤肉串上的肉一颗颗的拔了下来，然后用去摘了一片大的树叶放在小猫的面前。
小猫一边警惕地叫唤着，一边闻着香味出来吃起了烤肉。
我蹲在地上看着小猫，喃喃自语道：「你的家人也不要你了吗？真巧，他们好像也不要我了，我以后还能回家吗？」
小猫抬头看了我一眼，朝我「喵呜喵呜」地叫唤着。
11
贺凌安已经去世一周多了。
这期间我给我妈打了无数个电话，她都没有接。
打不通电话我就去了她上班的地方找她，但是她看见我的时候始终都是冷冰冰的，也不愿意和我说话。
舅妈的反应过激，久而久之我也不敢再打电话给舅妈了，更不敢去找她。
至于舅舅，他总是安慰着我让我给舅妈一点时间，毕竟死的那个是她唯一的儿子。
舅舅虽然嘴上没有说怪我，但是我能感觉到他也不愿意看见我。
所以这些天我除了去上班，就是在小区里喂流浪小猫。
经过我这几天的喂养，小猫不仅变胖了不少，而且也不怎么怕我了。
至少我也能摸到它的头了。
一个月后，我照常再给学生们上课。
就在上完最后一节课的时候，下课铃声响起。
同学们照常放学回家。
突然我们班的班长又慌慌张张地折返回来了。
「不好了，宋老师。」
「怎么了？」我看着他一头雾水。
班长面色凝重，嘴巴张了又张：「老师您还是自己去学校门口看看吧。」
我预感到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连课本都没来得及拿就跑出了教室。
一路小跑来到学校门口。
只见校门口围满了人。
有交头接耳的，也有指指点点的。
在他们中间，一个响亮的声音响起，那是以前录好的喇叭。
能够清楚的听见：「宋若简，还我儿子命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