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大姑在娘家一直不受待见,尤其爷爷,总是对她视而不见。大姑温柔贤惠,从不与人争吵,即使感受到娘家人的冷淡,她也依然孝顺,逢年过节从不缺席。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家人如此对待她。
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大姑拄着棍子,从二十里外的婆家赶来为爷爷祝寿。风雪将她包裹,几乎辨认不出模样。她小心翼翼地拿出亲手包的饺子,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爷爷说:“爹,今天是你66岁大寿,我给你老人家过寿来了。”爷爷只“嗯”了一声,抿了口酒,算是回应。这一幕,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我刚想起身让大姑抱抱,却被母亲一把拉住,“抓紧坐下来吃饭。” 奶奶见状,打圆场般地招呼大姑一起吃饭。大姑小心翼翼地看了爷爷一眼,见他正与父亲讨论农事,才脱下外套,加入我们。
爷爷奶奶六个儿子,只有大姑一个女儿,按理说她应该最受宠爱,可现实却恰恰相反。我曾偷偷问母亲原因,母亲叹了口气,讲述了大姑和姑父的故事。
原来,大姑高中时爱上了一个比她大七八岁的男人——我的姑父。姑父家境贫寒,父亲早逝,母亲瘫痪,还有两个年幼的弟弟需要抚养。我当时不解,即便如此,只要大姑喜欢,爷爷奶奶为何要阻拦?母亲解释说,姑父家成分不好,是富农,在那个年代,这可是个大问题。况且,他家境贫困,拖家带口,没有人愿意嫁给他。
姑父为人勤恳,凭借双手支撑着家庭。大姑之所以选择他,是因为姑父曾救她于危难之中。当年,大姑被小混混纠缠,是姑父不顾一切地救了她,自己却身受重伤。为了报恩,大姑决定以身相许。爷爷起初感激姑父的义举,但得知大姑要嫁给他后,勃然大怒,甚至以打断她的腿相威胁。大姑却执意要嫁,最终选择私奔。等她再回来时,已经怀有六个月身孕。
在那个年代,未婚先孕是件极不光彩的事。爷爷虽然无奈接受,却放话不再认这个女儿,并警告家人不得与她来往。大姑每次回娘家,都是哭着回去的。还好姑父是个体贴的人,为了让爷爷奶奶接受大姑,他曾在我家门口跪了两天两夜,滴水未进。最终,在奶奶的劝说下,爷爷勉强同意大姑回家,但态度依旧冷淡。
母亲曾去过大姑家,两间破旧的土坯房,六口人挤在一铺炕上,窗户上甚至用编织袋代替玻璃。屋里一股难闻的气味,让母亲难以忍受。大姑一家生活拮据,经常食不果腹。祸不单行,大姑生下女儿三年后,姑父为了多挣钱去城里打工,结果不但一分钱没挣到,还被撞断了腿,没有得到任何赔偿,甚至在回家前还遭到毒打。
父亲和其他叔叔去看望姑父,看到他们一家落魄的样子,父亲劝大姑回来向爷爷认错,也好从娘家借些粮食。但大姑倔强地拒绝了,她不愿为自己的选择低头。父亲回家后将大姑家的情况告诉了爷爷,爷爷听后更加生气,“脚上的泡是她自己走的,哪怕饿死在婆家,我也不会借给她一粒粮食。”
1979年春节,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年,父亲却瞒着爷爷,冒着风雪,给大姑送去了十块钱。父亲回忆说,当时大姑一家都躺在炕上睡觉,姑父坐在地上收拾打来的野兔,大姑在旁边洗衣服。父亲问姑父为什么过年不吃饺子,姑父沉默片刻,窘迫地回答:“家里没钱买猪肉,一斤白面也没有。”父亲掏出十块钱,让姑父买肉和面,无论如何也要吃顿饺子。
父亲放下钱就匆匆离开了,他怕自己忍不住哭出来。走出一段距离后,大姑追了出来,哭着喊:“谢谢你,大哥。”父亲不敢回头,只是挥了挥手,加快了脚步。
十块钱,在如今看来微不足道,但在那个年代,却能买到不少东西。父亲的举动,不仅解了大姑一家的燃眉之急,更体现了血浓于水的亲情。在那样的年代,父亲的善良和勇气尤为珍贵。是什么让父亲不顾爷爷的反对,也要帮助大姑?难道仅仅是因为血缘关系吗?又是什么让大姑即使在困境中也不愿向父亲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