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姐姐都是江南盐商的女儿,姐姐明眸善睐,一双杏圆的眸子好似含着一汪清水,楚楚动人,回眸一笑,千娇百媚。
而我姿色平平,勉强称得上一个清秀。
宫里的嬷嬷来家挑选我为公主的伴读,我磕头谢恩。
姐姐淡淡的道:”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是想攀上高枝嫁给太子,妄图成为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也不该用歹计害一个三岁孩童,失了做人的体面。“
”你心思太深,城府太重,为了一己私欲,处心积虑,不择手段,如此惺惺作态,实在难看。“
姐姐因此被嬷嬷选中,被世人她夸赞如菊花淡泊,如莲花高雅。
而我因得罪了贵人被赶出家门,流落街头,成了乞儿。
乞讨时偶然在大街上撞见了姐姐偷摸和太子私会。
我好心提醒她,仔细剖析利弊说给她听。
她却表面假装应承,背地里故意疏远太子,在太子面前诋毁我。
我遭太子记恨,大半夜把我绑了。
姐姐肿着一双哭红的眼睛,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她嘟着嘴质问:“妹妹,我们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吗?你为何非要拆散我和太子哥哥。”
“难道在你眼里,太子妃之位真的比我们十几年的姐妹亲情更重要吗?“
“我让了你十几年,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让给你,唯独太子哥哥不可以。”
我被太子下令扔进妓院百般折磨,染上脏病死了,尸体被丢进湖底喂鱼。
姐姐与太子厮混时被皇后发现满门抄斩,富可敌国的家产全部进了太子私库。
而姐姐凭着肚子里的皇长孙,风风光光成了太子侧妃。
再睁眼,我回到了宫里嬷嬷来选伴读的这天。
01
“皇后下旨为公主挑选三十名适龄的官宦女子当伴读,我派人打听过了,公主善妒,不喜欢掐头冒尖的人,你穿着打扮如此珠光宝气,必然遭公主厌弃,白白浪费了一个机会。“
我一睁眼,姐姐鹿窈正抬手把我发髻上的金钗换成了一只灰扑扑的细银簪,我身上是她费心搜寻来的旧衣服,隐隐散发着一股子霉味。
“你自小就爱争抢好胜,凡事都喜欢争个输赢,不肯吃半点亏,甚至连当公主的伴读也能打听到消息同世家贵女抢上一抢。“
“你打扮得越朴素越能入贵人的眼,这般费尽心思的想往上爬,稍有不慎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我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我必定是为了你好,断然不会害了你。”
我看向站在我面前的姐姐鹿窈,她穿着一袭粉红烟纱裙,袖口绣了几朵半开未开的夹竹桃,那不堪盈盈一握的纤纤细腰用一条乳白色织锦束住,齐腰的乌黑长发只随意挽成如意髻,斜插了一支梅花白玉簪,巴掌大的瓜子小脸上薄施粉黛,一双杏眼,梁弯柳叶眉,肤如凝脂,面若芙蓉,袅袅婷婷,美目盼兮。
她的美裹着一层砒霜。
浑身溃烂,死后尸身被鱼啃食的痛苦,仿佛还在裹挟着我。
前世,我贪玩偷溜出府,无意间在破庙救了被人牙子拐走的皇后贴身嬷嬷的孙子。
嬷嬷只有一个儿子得了痨病死了,只给她留下一个三岁大的孙子,平日里宝贝得很,是她的命根子。
嬷嬷问了我的家室,知晓我是江南盐商的女儿,暗里提点了我几句。
皇后明面上是有意为公主选伴读,背里是想给太子找一个家世好,样貌好,才学好的太子妃。
我虽不是官宦女子也不是世家贵女,可我爹有花不完的银子,太子最缺的就是银子。
她会替我在皇后面前美言几句,能不能成就看我的造化了。
自那日起,鹿窈便日日来我院中。
她教我不可直视人、不可挺直了脊背、不可穿戴首饰....
她还教我不管嬷嬷问什么我都不能说话。
我从未怀疑过她,一心认为姐姐鹿窈是为了我好,怕我得罪了贵人,连累爹娘。
后来,嬷嬷过来后,我像姐姐教导的那样跪在地上,弯腰驼背,只字不答。
却惹得嬷嬷的不满。
她质疑爹爹宠妾灭妻,虐待原配嫡出的女儿。
爹爹气愤不已,当即招来我院内的丫鬟小厮。
众人站成几排争先恐后的说,我平日里戴的簪子里最便宜的都要二十两银子,够普通人家五口三年的的花销。
我慌了神,吓得瑟瑟发抖。
嬷嬷盯着我语气不善,”你这副奴颜屈膝的姿态是觉得我老婆子要害你?还是你觉得我不过是皇后身边的一个老奴才瞧不上我,不屑和我说一句话。“
我刚想张嘴辩解,却看见姐姐鹿窈淡定从容的走出来,对着嬷嬷行施施然了一礼。
“嬷嬷恕罪,妹妹一门心思的想替自己谋一个天底下最好的儿郎当夫君,用了些旁门左道的歪心思,走了歪路,她做贼心虚怕事情败露,如今见了嬷嬷您更是心虚,她怕您知道事情真相怪罪于她,可我作为她的姐姐是万万不能眼睁睁的看她害人害己。”
“我先替妹妹跟您赔个不是,嬷嬷放心,我鹿家绝不会包庇她。”
说完,她又恭恭敬敬的对着嬷嬷行了一个大礼。
鹿窈站在那儿,从头发丝精致到了脚指甲,与我脏旧还泛着酸味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微微高抬下巴,后背挺直,不卑不亢的站在一侧,脸上淡淡的无一丝谄媚讨好。
她又看向跪地磕头的我,”即便是为自己谋划也不可算计他人,更不可失了做人应有的体面。”
“害人终害己,妹妹你可曾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嬷嬷最痛恨有人利用她的孙子威胁她。
她啪的一下把手里的茶杯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放,茶水飞溅。
孙子是她的逆鳞,谁也碰不得。
她突然指着鹿窈,“你有什么证据说孙子被人牙子拐走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02鹿窈不紧不慢的解释道:“我亲耳偷听到妹妹给了城外的乞丐十两银子,命他日日蹲守柳街巷口摸清嬷嬷孙子出门的时间,等他出门后故意安排了两个壮汉闹事制造混乱,她又趁乱把他抱走,再谎称他是父亲外室所生的私生子以五两银子卖给了人牙子。”
“嬷嬷的孙子年纪尚小,身边离不开丫鬟婆子,又怎会轻易被人牙子偷了去?”
“妹妹又为何刚好在破庙救了被拐的小公子,这一切的一切未免太过于巧合,嬷嬷若是不信我大可以使点银子派人查一查事情的真相。”
“便是把伺候的丫鬟婆子喊来一问也能知道点端倪。”
鹿窈的有理有据。
嬷嬷怀疑的盯着鹿窈,似乎想在她脸上寻到说谎的痕迹。
鹿窈丝毫不慌,大大方方的抬头挺胸,一副与她无关的淡然模样。
嬷嬷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鼓囊的钱袋子给了身侧的小太监。
小太监走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便回来了附在嬷嬷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嬷嬷原本就信了七八分,眼下更是十分的相信。
“好,好的很。老婆子还差点着了你的道,鹿家教了一个好女儿,我一定会原原本本的把这件事告诉皇后娘娘。”
阿爹慌了,他狠狠了踹了我一脚把我踹翻在地。
赔着笑脸,“嬷嬷莫气,都怪我平日里心疼她没了娘,太过娇惯了她,让她不知天高地厚生了害人的歹心,我立马让人把她赶出鹿家,她再也不是我鹿家人。”
“皇后娘娘那儿......”
阿爹递给了嬷嬷一个小箱子,里面装满了一百两一张的银票。
我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捂住嘴巴拖了出去,我祈求的看着姐姐鹿窈,希望她能替我说几句话。
鹿笙高高的在上的对我说:“鹿笙,你好自为之,望你日后能好好的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不要再做伤天害理的事。”
我拼命的挣扎,扭曲身体,试图从两个婆子的桎梏中挣脱。
我被一点一点的拖远,眼睁睁的看着姐姐鹿窈和嬷嬷进退有度的交谈,姐姐的影子越变小直至消失。
我被婆子从小门扔了出去。
我不懂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肯定是被小人挑唆,并非故意如此,她只是怕我得罪了嬷嬷,皇后会迁怒于我,才出此下策。
结果,我失去了进宫当公主伴读的机会被赶出家门。
下午街头巷尾不论男女老少大赞鹿窈有一身傲骨。
更有说书先生、戏班子口口相传,连孩童唱的童谣都是夸她的傲骨。
整个江南的人都知盐商鹿家的大女儿不争不抢,人淡如菊。
小女儿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当夜,嬷嬷又再次登门拜访,身后跟着一顶轿子。
接姐姐轿子过来的时候,我徘徊在大门口,冷得打抖。
我如今身上没有银子,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我急切的冲上去拉着姐姐的手解,“姐姐你信我,不是我做的。”
“我从来没有害人之心,我不认识乞丐,我也不认识人牙子,我只是恰好碰见一个妇人鬼鬼祟祟的抱着一个孩子跑,悄悄跟了上去才救了嬷嬷的孙子,你帮我跟爹娘还有嬷嬷解释一下,我……”
鹿窈面无表情的拂开我的手擦了擦,打断了我的话,“你到现在还不肯承认,难不成那些丫鬟婆子会污蔑一个不认识的人吗?”
“你如此死性不改,全然忘了我平日对你的教导。”
我张了张嘴,反驳道:“她们弄丢了嬷嬷的孙子心里害怕受罚 ,所以才……”
鹿窈一愣,再一次打断了我的话,“够了,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心思歹毒吗?”
“一而再再而三的颠倒黑白,你的体面不要了吗?”
她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去宫里给公主当伴读的轿子。
我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阿爹,你信我!”
我跪在地上扯着他的袖子对天发誓。
“我鹿笙若是说了半句谎话骗了阿爹,我不得好死,死后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他眼底闪过一丝不忍,他抽出袖子呵斥我。
“鹿笙,不管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鹿家断不能容你,我不能拿鹿家几百条人命开玩笑。”
“鹿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你走吧,要乖就怪你命不好。”
我瘫软在地,亲眼看着大门缓慢的关上。
我浑浑噩噩的走在大街上,肚子饿得咕噜噜直叫唤。
幸好我的绣活还不错,又读过几本书,识得几个字,勉强有一个谋生的手艺。
我可以去江南织坊当个绣娘,不要工钱管吃管住就行。
先从学徒做起,学个三五年精进女红绣技,晚上还能抄书攒点碎银子,攒几年就租间屋子,平日卖点绣帕这类的小玩意儿也能养活自己。
我还年轻,细细打算也不至于饿死街头。
走着走着,我走到了江南织坊的大门口,我倚靠在柱子上蜷缩着睡着了。
翌日,天蒙蒙亮,还笼罩着一层白雾,我穿过放满了绣架的大院。
江南织坊的坊主是个三十出头,身材饱满丰腴的年轻妇人,她笑眯眯的问我:“我们江南织坊聚集了全国最出色的绣娘,蜀绣、湘绣、苏绣......彩绣、雕绣、双面绣......应有尽有,姑娘可有喜欢的?”
我看着琳琅满目的各种精致的绣品,昨天在脑子里想了一晚上的话卡在喉咙里不好意思开口。
我支支吾吾的开口,声音细得像蚊子的嗡嗡声。
“我不是来买绣品的,我是想来问问,江南织坊还缺学徒吗?我之前在家学过几年女红,不算精湛但也勉强能入眼,我可以不要工钱,管吃管住就行。”
我内心忐忑不安,却竭力保持镇定,手掌心微微生出一层薄汗。
坊主面不改色的上下打量了我几眼,脸上没有丝毫诧异,想来这种事儿她经常碰见。递给我一些针线布料。
03"江南织坊的学徒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你拿回去绣一朵菊花,三日内绣完后给我检查。”
我一愣,回过神来,连忙弯腰道谢。
没钱住客栈,我就住桥洞。
没日没夜,不吃不喝的绣了两天两夜,我终于在第三天的晌午完成。
我的手指拂过一朵朵菊花,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可就当我满怀喜悦的拿着绣品去江南绣坊时,我的姐姐鹿窈来了。
她看着我嫌恶的捂着用丝帕捂着嘴鼻,脸上似结了一层冰霜。
“我作为长姐一直教导你,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任何时候都不能失了做人的傲骨,丢了做人的体面。”
“你害人性命,不在佛祖面前日人忏悔,你怎可有闲情雅致刺绣?”
鹿窈看了眼鞋尖上粘了泥土,她往后退了几步,拍了拍手,她的贴身丫鬟翠红就上前,从我怀里抢过了绣帕。
我护着绣品不肯给,却被翠红推倒在地,手掌被粗粝的石子磨破了皮。
鹿窈伸出两根白嫩如葱的手指捏着绣品,眼里闪过一丝嫉妒,她手轻轻一松,风一吹被绣帕被吹到了河里。
我手脚并用的爬过去从河里捞起绣帕,可为时已晚。
被水浸湿的菊花颜色暗淡不似之前艳丽,有些地方还粘上了酸臭的稀泥,湿哒哒的往下滴水。
鹿窈居高临下的看向我。
“你害了嬷嬷的孙子落得如此下场也是你自食恶果,可你还有胆子去偷针线和绣帕来满足你的虚荣心,莫不是又想了什么害人的法子,又妄图攀上高枝?“
是了,鹿窈不仅是盐商鹿家的独女,更是公主的伴读,未来的太子侧妃,而我不过是一个被逐出家门,人人喊打的罪人。
“我不认,我没做过的事谁也别想往我身上泼污水。”我红着眼眶极力辩解。
鹿窈闭上了眼睛不再看我,良久,她似是恨铁不成钢的开口:“屡教不改,简直是朽木不可雕,实在辱没家风,我就当没你这个妹妹。”
辛辛苦苦绣了三天的绣帕被她们毁了。
唯一的机会也被她们毁了。
没有一个容身之所,我流落街头。
险些被人欺辱致死。
房内,鹿窈让我转了一个圈,她满意极了,眼睛里藏不住的得意神色。
我从恍惚中回神,狠狠的掐了一把大腿,疼得眼泪直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