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枭雄》
我的母亲是天下第一美人,合该配这天下第一枭雄。
母亲被皇帝强取豪夺,父亲被虐杀后,我沦落街头乞讨为生。
既然法理不公,我笑了笑,顶着一张无辜脸,歪倒在那位贵公子面前。
贵公子心软面慈,怎会知道,这世上有像我这般,从阴沟里爬出来的毒蛇!
1
我叫宋阿云,父亲是一个小侍卫,母亲是一个农女。
两人郎情妾意,本也算一段佳话。
母亲貌若桃花,二人情浓之时,父亲曾打趣母亲:「青青貌美如月,便是皇后都不及你。」
本只是玩笑话,可那年秋天,满天落花之间,母亲盈盈一笑。
皇帝车驾而过,帝王心动,而我幸福的家,至此分崩离析。
父亲去世三个月后,我沦落街头为乞,云王世子萧景心生不忍,收留我入王府为婢。
是年春日,入府为婢两月后。
「呦,有些人凭借狐媚手段,勾引了世子……」我正在煮茶,春日里,萧景最爱饮茶。面前的琥珀一脸不屑地看着我。
我懒得理他,继续专心地看着面前的茶壶。
琥珀恶狠狠地瞪着我:「宋阿云,你等着吧!」
说完,她将我面前的茶壶用力挥倒,茶水飞溅出来,烫到我手上的皮肉。
我神色未变,似乎察觉不到手上的痛意,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琥珀满意一笑,冷哼一声离开了。
我没有管我的手,忍着剧痛,仍煮着面前的茶。
次日,琥珀忽然来到我的房中,她颐指气使地命令:「去花园奉茶!」
说罢,她转过身出去,用力地将门甩住。
我冷冷地望过去,眼神晦涩,没有搭话。
我心里知道,若往日有去给世子奉茶的好事,琥珀定是会争着抢着去,而今日让我去,必定是不安好心。
我笑了笑看向远处的烛火,若要得到什么,便先要失去什么。
花园内处,一凉亭里,萧景与一白衣男子正对坐着聊些什么,周围无任何人侍候。
我拿好手里的茶壶走过去:「婢女前来奉茶。」
顿时一片沉默,萧景还未开口,一旁的白衣男子高深莫测地开口:「阿景,你这府里婢女倒是没甚规矩?」
萧景冷冷地开口:「谁许你来的?」
我跪在地上,挤出两滴眼泪,抬头可怜地看向萧景:「琥珀姐姐,命奴婢前来奉茶。」
萧景眼睛冷厉:「滚下去!」
我闻言,忙将手里的茶杯放下,跑了出去。
琥珀这是要我死啊。
我揉了揉手腕,她自以为聪明绝顶,却不知有时候自以为聪明的人,活不了多久。
2
次日清晨,往日总是要我奉茶的萧景,一下子对我冷淡了起来,不但不许我侍奉,而且对我不再亲近。
琥珀极为高兴,她觉得我没了宠爱,以后萧景就会宠她。
「呦,这不是世子的宠婢吗?」琥珀站在我面前,拦住我的去路。
我懒得理她,她却不愿意放弃。
琥珀用力地拽紧我的手腕,一脚踢到我腿上,我一时不察,跌倒在地上,磕破了手肘。
琥珀满意地笑了笑,她捏了捏我的脸蛋,语气里都是鄙薄:「真是一张好脸蛋啊?」
「凭借这一张脸,勾引世子,你一定很得意吧?」
话音刚落,我柔弱地趴在地上,仿佛忍着剧痛,眼角流下了几滴泪水。
琥珀却没有察觉到我的不同,只觉得自己让我低了头,
「你们在干什么?」琥珀望过去,只见世子正站在一旁,冷厉地看着她。
她手腕一软,狼狈地松开我,跪在地上。
世子脚步加快走了过来,将我拢在怀里,怜惜地看着我。
我轻轻拽紧他的袖口:「世……子」
萧景眼里更为心疼,他眉头一皱,猛力踹向琥珀的胸口,萧景常年习武,本就极为强壮,更何况是用劲一踢,琥珀一下子口吐鲜血,她慌乱地跪在地上:「世子饶命。」
我冷冷地看着这一幕,看吧,这就是皇权,这就是人命,让人生让人死,你只能跪着接受,怎么也挣扎不得。
萧景将我放在他的床上,他站在床边,静静地瞧着我:「阿云啊,我当初带你回来的时候怎么说的?」
我抬起头望他,他眼神清明,透着些许不满。
记得当初我流落街头,萧景一日骑马经过时,他笑容温润:「如此伶俐女子,怎会流落至此?」
「你若愿意,可随我回府。」
萧景多智近妖,最为厌恶愚笨之人,在我入府第二天,他曾含笑开口:「收起你多余的善心,在这豺狼虎豹之地,切记顾好自己。」
我抬眼望他,他望着我的眼神多有怜爱。
我一直都知道,我的容貌比起母亲,更为出众。
萧景拿出药膏,轻柔地在我手臂上涂着,他指尖清凉,我有些羞怯,脸颊红了个彻底。
萧景忽然开口:「宋阿云,别怕,在这府里,我会护着你。」
我抬眼看他,带着些撩拨,他果然有些恍惚。
「那公子心里究竟把我当什么?」
萧景抚上我的脸颊,带着些诱哄:「做我的妾,我会保护你。」
面前的男人,神色认真且带着些施舍,似乎觉得做妾对我而言,已经算难得了。
我将手放在他手心,开怀地笑了出声,迎着他期待的眼神,一字一句地说:「世子,阿云不会做妾的。」
萧景手上的动作一僵,他站了起来,有些僵硬地背对着我:「宋阿云,我的正妻这一生都不会是你!」
我沉默不语,甚至连往日在他面前可怜的沈晴都无法维持。
只是僵硬地看着一旁,不回头看他。
萧景叹了口气,但声音却透着漠然:「你走吧。我会给你一些银子,离开王府,别在这里碍我的眼。」
他以为我会求情,毕竟我无父无母,无处可去。
我撑着虚弱的身体,跪在地上:「奴婢谢世子。」
说完这句话,摇摇晃晃地转过身离开,而身后萧景如针扎的眼神,却直直刺向我的脊背。
3
回到屋中,我刚收拾好东西,正打算背着包袱走。
刚走出屋门,就看见急忙赶来,看起来还有些狼狈的萧景。
见了我,他整了整衣服走了过来:「宋阿云,你若留下,之前所说的话,我可以当作没有听见。」
我心中好笑,面上却依旧淡漠:「不必,阿云虽为婢女,却也不会为人做妾。」
从他旁边走过,我心中默数着:「一……二……三」
海棠花开,萧景急忙开口,还带着些无可奈何:「宋阿云,我算败给你了!」
那日过后,萧景答应我要娶我,只是尚得徐徐图之,故而我表面是宫女,但在他的院子里却像个主子。
而我不会满足于此,我会慢慢爬上去,一步一步血洗我父亲惨死,母亲无望的仇恨。
萧景近来很忙,常常夜间才回来。
书房内,萧景放下笔,踱步走到我边上。
我没有管他,依旧专心地看着手里的书。
萧景淡淡开口:「明日我有些公务,需得出门几日,你好好待在府里。」
我看向他,趴到他怀里,紧紧拽住他的衣角:「我等你回来。」
萧景眼里冰雪稍融,溢出点点温情,他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
「阿云,再等等吧,再等等…………」
…………
萧景走后,我一直待在王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众人以为我是在思念萧景,其实我是在找一个机会……一个接近皇权的机会……
太子宋润,皇后嫡出,卓尔不凡,性情温润如玉。
那天宋润入府与云王议事,误入藕花深处。
我穿着素朴的丫鬟服,斜爬在藕花丛中。
宋润神色怔愣,痴神地望着我,手中的折扇落于地上,花飞满天。
我佯装震惊,急忙跪在地上:「奴婢失礼。」
宋润弯腰捡起折扇,温润地走了过来。
「你是?」
我嘴角露出一抹天真懵懂的笑:「奴婢宋阿云。」
那天之后,宋润常来云王府与我细聊,而萧景也离府三个月了。
三个月后,我要嫁宋润为侧妃。
4
新婚之夜,我正穿着婚服坐在屋内等着太子。
门口传来一阵吵闹,我心怦怦直跳,有股不好的预感。
脚步声越来越近,忽然,门被猛力踹开,我站起来,将盖头掀起来扔到地上。
正是许久未见的萧景。
他穿着盔甲,上面沾染了许多不知道是谁的血,手里的剑横在我面前,眼睛通红,像是愤怒又像是难过。
「宋阿云,是他强迫你的吗?」
宋润还没赶来,屋外的侍卫丫鬟被隔在门外,却因萧景的身份,而慌乱地不敢动。
我神色冷漠,不似以往的温柔:「萧景,人往高处走,我是自愿的。」
萧景眼里闪过一丝受伤,手里的剑指向我,上面的血映在我眼里,我微微皱起了眉毛。
萧景见状,不知为何,手里的剑往下闪了闪。
「宋阿云,我知你并非纯善,却也从未想过,你对我一丝真心都没有。」
「我为了救你,剿匪三个月,历经九死一生,几次地狱挣扎,我都想着回来,我用军功求娶你。」
「待到那时,无论是父王母妃,还是任何人任何事,都阻挡不了我们。」
我心里猛得一颤,可面上依旧一派漠然。
萧景腰侧的手握得紧紧的,满脸哀痛,但却仍撑着一股尊严,直直地看着我。
我向前走了一步,他手里的剑收了一点,我声音依旧冰冷:「吃一堑,长一智,萧景,以后别在这么蠢了!」
门被踢开,穿着喜袍的宋润冲了进来,他着急地跑到我旁边:「无事吧。」
我亲昵投进他怀里,似乎没有注意到萧景的眼神。
宋润看我无事,眼神犀利,眼神莫测地看着萧景:「世子,新婚之日闯进孤侧妃的寝室,所欲何事?」
萧景没有开口,他依旧望着我,像是在恳求我,不要这样对他。
我拉住宋润的胳膊:「从前在云王府,世子多有照拂妾身,如今出嫁,自然应该告知世子。」
沉默片刻,宋润忽然发笑,他挥了挥手:「世子定是醉了酒,来人,送世子入席!」
侍卫进来,他们拽着萧景,将他往门口带。
萧景神色呆滞,仿佛陷入一场噩梦之中,只有一双殷红的双眼紧紧地望着我。
新婚第二天,按照礼数,我应该去向太子妃见礼。
太子妃顾嫣然,家境贵重,兄长是大将军,也是曾经奉命将我父亲五马分尸的人。
我跪在下侧,顾嫣然神色淡淡,手里正拿着一杯茶浅啜。
「真像个狐媚子啊。」
我低着头不发一言,倏忽,一杯滚烫的茶水倒在我头上,我闭上眼睛,屈辱与灼热的痛感一起袭来。
我仍旧谦卑:「臣妾知罪。」
顾嫣然哼笑一声:「你最好记住了!在这个太子府,你最好清楚你自己的身份,如果让我发现你用你这张妖艳的脸蛋,去魅惑太子……」
顾嫣然话音微顿,贴在我耳边:「那就……休怪我扒了你的脸皮做灯笼了。」
虽然心中汹涌,我面上依旧平静卑微:「臣妾明白。」
5
宋润对我极好,从不曾约束我,珍宝玉器皆紧着我,我心中明白顾嫣然看我早就不满,但还不够,还缺最后一股劲,一股让她彻底崩盘的劲。
繁楼里,我坐在一间僻静厢房里,正静静等着一个人。
门被推开的声音响起,传来一阵嘎吱声,我眼睛睁开望过去。
萧景正冷冷地站在一边。
我满意地笑了笑,打趣道:「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萧景脸色一僵,他撩起衣摆坐在我对面:「找我何事?」
我站起来,看着他冰冷的眼神,却没有一丝退却。
我坐在他旁边,手轻柔地握住他的手臂,他竟也没有闪躲。
「阿景,我很想你。」
萧景手臂上的肌肉顿时猛缩,他侧过脸望我,眼睛是我看不懂的迷茫无措。
我像往日一般,温柔地笑了笑,抱住他的臂弯:「阿景,你能不能帮帮我?」
萧景一下子怒极,他用力推开我,站起身来,向外走了几步,背对着我。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心里有一瞬间的恍惚无措。
「宋阿云,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屋内一下子静悄悄的,我没有开口。
虽然知道他看不见,我却仍是低下了头,从袖口拿出帕子,眼角的泪水流了出来。
「阿景,求你帮帮我。太子妃折磨羞辱我,我实在是受不住了。」
「她仗着他哥哥,在府里一贯横行霸道,我无依无靠,实在没有法子了。」
萧景的脊背挺得笔直,似乎什么都压不倒。
他没有说话,只是离开之前留下了一句话。
「宋阿云,你究竟把我当什么?」
他没有明说,我看了看屋外渐落的夕阳,我知道,他一定会帮我!
新婚后,太子理应带新妇入宫拜见皇上。
初入宫廷,蜿蜒盘旋,重重叠叠,我有些恍惚,就是这个地方,困住了阿娘的一生吗?
养心殿内,我随着太子跪在他身后,龙涎香味道极浓,我略有不适地皱了皱眉毛。
皇帝声音和蔼:「起来吧。」
我望过去,他容貌俊美与太子如出一辙,甚至更胜为太子,便连鬓角的白发都不显老态,反而更添风姿。
我难以抑制自己的颤抖,几乎是咬着唇瓣才能勉力维持面上的沉静,就是这个男人,夺了我的阿娘,杀了我的父亲,毁了我幸福的家。
皇帝也看向了我,他眼珠一颤,看起来有些惊讶。
我和阿娘实在是太像了,但这双眼睛却肖极了阿爹。
若他还记得那个惨死的男人,就绝不会忘记这双眼睛。
「你是太子……侧妃?」
我恭顺行礼:「臣妾宋阿云。」
皇帝沉默良久,只是一直打量着我,一旁的宋润怕我害怕,悄悄地移了几步,挡住了我的侧脸。
离开养心殿,太子生母元后已逝,宫内最高位份的妃嫔,正是真贵妃,那也是最可能是我母亲的人。
去往真贵妃宫里的时候,一路上,我的心都起起伏伏,既怕她是,又怕她是。
既怕她过得不开心,却也怕她过得开心。
一旁的宋润似有所觉,他侧头看我,安慰道:「没事,真贵妃性格淡漠,不会为难你的。」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想着,我阿娘单纯活泼,可能不是吧……可这么多年了,性格总会变得……
重华宫内,隔着一层白色帷幔,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躺着一个婀娜美貌的女人,屋内有着浓重的药味,闻起来让人心里发苦。
「我今日身子不适,隔着帷幔有些失礼了。」
听到声音,我的动作一下子僵住了,那是阿娘的声音,那样温柔,午夜梦回,我总是梦着这样的声音,可梦醒后,怎么都听不到……
太子看我走神没行礼,急忙低斥:「阿云!」
我闻言,慌乱地跪了下去。
真贵妃轻咳一声,开口道:「莫要怕,以后在东宫要照顾好太子。」
我压着嗓子里的哽咽,艰难地开口:「是。」
真贵妃低笑一声:「若无事,便退下去吧。早些回宫休息。」
太子闻言,忙俯身应是,可我却没动,他想伸手拉我,我闪开,有些迫不及待地开口:「娘娘可喜欢云彩?」
太子不解地看着我,真贵妃还没有反应过来。
我继续说着,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留下湿漉漉的泪痕。
「杏花村的云彩美吗?」
我与阿爹阿娘曾经就住在杏花村。
听到我的话后,不知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真贵妃走了出来,焦急地看向我。
她看得格外珍惜,仿佛是在看珍宝一般。
…………
是我的阿娘,是我心心念念的阿娘,是我苟活于世要见的阿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