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花重金，救回了一个极其漂亮的少年，只因我一眼就认出，他就是我八年前放跑的遗孤。
我救他性命，教他武功，护他周全，只为让他亲手杀了我……
1、
那小孩像是匆忙之间被家人塞进水缸的。
盖子都没有盖好。
一双亮得摄人的眼睛在缝隙里尤为明显。
我提着剑走过去，正好看清那双眼睛，蕴含着浓浓的恨意、痛苦、绝望、还有一丝恐惧和求生的渴望。
就像曾经的我。
忽然想到我也是这般年纪，或许比他还要小一点，也是在这漫天的火光和嘶吼声中失去了我全部的家人。
我伸出的手刚碰到水缸的盖子。
同僚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那边所有人已处理完毕。”
我手腕一颤，将盖子盖严了些，然后说，“这里也检查过了，可以回去了。”
云起点点头，没有丝毫起疑，“我刚才已经清点完所有的尸体，一共137具。”
回到暗卫营的时候。
楚凌风正坐在屋中饮茶。
他模样俊秀，一身月白色的锦衣更是称得人如同谪仙一般。
“主人，萧家一共137口人已全部伏诛。”
楚凌风喝茶的手一顿。
他抬眼看向我，浓密的眼睫下，眼眸像打翻了墨汁一样深沉，“137口人？”
“没错，属下清点了两遍。”
“所以，你放走了谁？”他放下茶杯，面无表情，声音却异常温和。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即将动怒的前兆。
云起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嗫嚅着说，“属下……属下一个也没放过。”
我叹了口气，跪在地上，“跟云起无关，是我的错，属下愿领责罚。”
这次的任务是楚凌风直接交代我的。
云起睁大了眼睛看我，似乎有些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所以，你放走了谁？”楚凌风又问了一遍。
脑海中闪过一双盛满仇恨的眸子。
我只重复道，“请主人责罚。”
这么多年，这大概是我第一次忤逆他的意思。
“咔”的一声，楚凌风手中的茶盏应声而碎。他冷着脸吩咐，“秦时月不守规矩，罚10下龙骨鞭。”
此话一出，满堂震惊。
龙骨鞭，是一根扎满了钢针倒刺的鞭子。每一下都能带走一块儿血肉，算暗卫营最残忍的刑罚之一，一般只有叛徒才会施以此刑。
我在暗卫营十年。
算是营中老人。
同僚们多有不忍，纷纷跪地求情。
楚凌风面无表情，不置一词。
我垂眸道，“属下领命。”
然而当龙骨鞭被拿过来时候，我的心还是狠狠颤了一下。
手臂般粗的鞭子，上面的钢针闪着寒芒，每根钢针顶尖还有倒刺。
第一下的时候，后背衣衫尽裂，皮开肉绽。我紧咬牙关，尚能忍受。
第二下的时候，鞭子带走少许血肉，我已经痛得摇摇欲坠。
第三下，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晕倒之前，只觉眼前白影一闪，一个微凉的怀抱接住了我。
再次醒来已经是3天后了。
我趴在塌上，稍微动一下，背上就传来剧痛。
云起守在床边，给我端来一杯水，说是楚凌风免了剩下的鞭刑。
他欲言又止地看着我半晌，“你为什么不事先跟我说清楚，反正是我清点的人数……”
我诧异地抬眼看他，“这是我的问题，哪能让你为我承担过错？”
他一脸挫败，“你……哎，算了算了。”
“这几日，你好好养伤，我还有任务先走了。”
我点点头，看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窗外好像有个影子一闪而过。
我看过去的时候又什么都没有。
2、
8年后。
我坐着轿子经过一处集市。
轿子突然停下，手下的人禀告说前方人多，询问是否绕行。
我掀开轿帘一看，原来是有人正在贩卖一批奴隶。
想到楚凌风的吩咐，我说道，“不必，我们也过去，营中正缺人手。”
轿夫将马车赶得更近了一些。
我仔细打量，笼中被铁链锁住的人有十来个，个个衣衫褴褛，面容灰黑。
并不符合我要选人的标准。
我摇摇头，正打算放下帘子离开。
突然感到一股灼热的视线紧盯着我。
顺着视线望过去，是笼子最里面的一个少年。脸上同样满是灰黑，蓬乱的头发遮住大半张脸，只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我思索片刻，来了兴趣，示意手下将那少年买下。
他被捆着双手带到我面前来。
“你叫什么名字？”
他迅速抬头看了我一眼，低声答道，“萧亦然。”
我点点头，“收入暗卫营。”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大雨，竟然还遇到了劫匪。
我本就心情不佳，也不多说，直接几枚银针将为首的劫匪射落下马。
风雨将帘子掀开一半，那少年看过来的眼神带着惊讶向往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
轿子又重新被抬起。
我拿帕子轻轻擦了擦手，思绪又回到八年前的那场杀戮。
3、
桌上放着一封密函。
我看完将信笺放在火上点燃。
烧到一半，门外突然出来一阵吵闹声。
我皱了皱眉，大声斥责道，“何事吵闹？”
“禀告营主，有新人想要逃跑。”
暗卫营的杀手都要经历极其严苛的训练，经常有忍受不住的新人逃跑。
营中规定，逃奴一律斩首示众。
“按规定处决。”
“是。”
门外又是一阵吵闹。
我刚将已经烧透的纸灰吹散，门就被“哐当”一声撞开，一个人影冲了进来，将我撞倒在地。
陌生的气息压在身上，我动弹不得，气得一巴掌甩他头上，“滚开。”
他抬起头来，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从我身上爬起来。
几个属下此刻也已经进来，看此情景，立刻跪在地上。
我坐起身子，咬牙切齿地骂道，“一群没用的东西，还不赶紧扶我起来。”
身边的人最先反应过来。
他弯腰将我抱起，放在一旁的椅子上。
我整理了下衣衫，这才看清他的样子。
是我不久前买下的那个人。
他一身黑色侍卫服饰，洗干净后露出原本的面容。眉眼出挑，眼角还有一颗泪痣，长相倒是不错。
我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漫不经心地开口，“为何要逃？”
他扭过脸不说话，带着几分倔强。
“你们说!”我下巴微抬，看着几名属下。
其中一人面有难色，说话吞吞吐吐，“营中生活难免枯燥乏味，就……就可能是有些人会教新来的一些规矩，就……”
听到这我瞬间明白了。
营中都是男子，时间久了，总有些人生出阴暗龌龊的心思，新人往往成为被欺负的对象，尤其是皮相不错的。
我忍不住多看了这少年几眼。
“将那几个立规矩的人废了武功，逐出暗卫营。”
“还有你们几个人抓不住一个刚学功夫的新人，看来还是不够努力。每天加练一个时辰。”
几个人瞬间垂头丧气。
萧亦然还呆立在一旁。
我咳了一声，“以后跟着我怎么样？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他神色复杂，反问道，“你会教我武功吗？”
“当然。”
他瞥了一眼我的双腿，抿唇不言。
我被气笑了，“你看不起我？”
他立刻摇摇头。
接下来的几天，我倾心教授，萧亦然学的很快，他本就是一个练武的好苗子。
又异常刻苦，进步很大。
4、
楚凌风晚间突然造访，看到我门前多了一个侍卫时脚步微顿。
然后吩咐所有人下去，萧亦然抬眸看我，我点点头，他这才跟着出去。
楚凌风温和一笑，“你这是收了一个忠心的下人啊？”
“谢谢主人夸奖。”我不卑不亢，不想多说。
“那件事办得怎么样了？”他突然话风一转。
我摇摇头，“还在寻找合适的人。”
他看了一眼门口，意有所指，“刚才不是有一个合适的人？”
“他性子野，恐怕不能……”
楚凌风突然抬起我的下巴，强迫我抬头看他，“怎么，不舍得？”
跳跃的火光映在他黝黑的眸子里像是即将爆发的火花。
我瑟缩了一下，“没有……”
他冷笑一声，“最好是没有。别忘了云起怎么死的。”
“……属下不敢忘。”
他满意地点点头，“过来。”
我依偎过去，任由他低头痴痴地打量着我的脸。
修长的手指一寸寸抚摸我的脸颊。
像爱人之间最亲密的接触，但是他手指的温度偏生低的可拍。
我不可控制地抖了一下。
楚凌风手指一顿，问道，“怎么了？”
我摇摇头，思绪回到十八年前……
那时我刚刚8岁，在睡梦中听见家人凄厉的嚎叫声。被惊醒后发现梦中的场景正在上演……
漫天的火光，铺天盖地的鲜血。
阿娘想扑过来抱住我，却被一箭射穿喉咙，倒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的阿爹……我看到一名不认识的黑衣人正提着他的头颅。
鲜血淋漓的脑袋，要不是面上那道曾经为了护我而留下的伤疤，我险些没认出他来。
杀了我娘的那个人再次抽出一只箭矢，这次他瞄准的是我……
生死关头，我承认自己懦弱又胆小，竟然连逃跑的力气也没有，只呆呆地看着他。
那只箭破空而来，却在距离我眉心一寸的时候被人拦了下来。
白衣男子从天而降，像拯救苦难的神明。
他眉眼冷峻，放下那只被利箭扎穿的手，如墨的眸子闪过一丝关切，“你没事吧。”
我很没出息的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一辆豪华的马车上，楚凌风问我愿不愿意追随他。
想起爹娘的惨状，我犹豫着问他，“你可以帮我爹娘报仇吗？”
他点点头。于是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至今已经18年。
可是我爹娘的死因至今未明，更别提报仇了。
我稍稍别过身子，“我爹娘……
“我不是说让你别操心这事了吗？”他有些不悦。
“……我想离开暗卫营。”
楚凌风眸色未变，手中力道却陡然变大，“不行！”
“你曾经说过，只要我愿意……”
“曾经是曾经。”他瞥我一眼，“为什么突然要离开，是不是那个新来的侍卫蛊惑了你。”
“跟他没有关系。”我盯着自己的双腿，“我如今这样一个废人之躯，也确实不适合再做暗卫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怜惜，手掌放在我的腿上轻轻按摩。
“放心，我一定会找人医好的你的腿。”
5、
第二天早上，楚凌风走的时候，正巧萧亦然过来。
他先是面露疑惑，接着恍然大悟，又有些不可思议。
我看着他不停变幻的脸色，觉得有些好笑。
“还想不想学功夫了？”
他眼睛一亮，“学！”
“那就专心去练剑。”
他神情一滞，低头不语，开始练剑，一招一式已经有模有样。盛开的梨花被他的剑气冲撞，飘飘洒洒。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有些黯然。
院中阳光正好，侍女不在，我喊他将我抱到外面的椅子上。
萧亦然走过来，将我打横抱起。
一滴汗水不小心滴在我脸上，我抬头一瞧，他因练功的汗水，摇摇欲坠地挂在额头上。
我怕再滴到脸上，下意识地拿帕子替他擦拭。
萧亦然脚步一顿，低头看我。
四目相对，院中飞舞的梨花都暂停了一瞬。
他再练剑时，却不似之前的气势，出招也不够利落。
看了一会儿，我便在温暖的阳光中昏昏欲睡。
似醒非醒期间，感觉身前似乎有人挡住了阳光，然而我实在困得不想睁开眼，便随他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脸上有温热的触觉一闪而过。
快得仿佛错觉。
阳光重新洒下，我再次陷入沉睡。
6、
梦中又回到十八年前。
秦府发生惨案，县衙却不管不问。
楚凌风将我从箭下救出来后，承诺日后为我查清此案，报仇雪恨。
于是我视他为救命稻草。
每天玩命般地练功，只为了保护他，能够为他分忧。
但是惨案却迟迟未能昭雪。
我无数次站在爹娘的坟头哭泣，恨自己的懦小无能。
“醒醒……你没事吧。”
耳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呼唤。
我慢慢睁开眼睛，睫上的泪花晕染了眼中的世界。
我揉揉眼睛，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没事，你先下去吧。下午跟我出去一趟。”
萧亦然神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你爹娘……”
我冷声打断，“记住你的身份，不该问的别问。”
7、
轿子停在清风馆的门口。
萧亦然眉头紧皱，神色是掩饰不住的厌恶。
我装做没看见，让管事的把所有的人都叫了出来，站成一排。
这些男人或艳丽或俊俏或妩媚。但是跟旁边的萧亦然一对比，立刻就显得平庸了几分。
他确实生得一副好相貌。
最后我挑了一个还算过得去的，命人送去张大人府上。
顺便将萧亦然打发到别处去当差。
谁料，没多久，楚凌风就亲自过来了。
他面容冰冷如霜雪，“我让你把那个侍卫送过去，你送的什么东西？嗯？连你也想背叛我吗？”
我直视他的眼睛，“我从来没有背叛你。”
“杀了他，向我证明你的忠心。”
“可我已经放他离开了。”
他上前一步，伸手掐住我的脖子，“秦时月，你胆子越发大了。”
我顿觉呼吸困难，慢慢张开嘴。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剑突然横插过来，楚凌风不得不松开手。
我抚着胸口咳嗽，余光瞥见少年正一脸戒备地挡在我身前。
“咳咳……你回来干什么？快走！”
这句话仿佛又触怒了楚凌风，他神色更冷，主动攻击萧亦然。
萧亦然勉强抵挡两招，就已经节节败退。
我急得大喊，“住手！”可恨双腿没有知觉，楚凌风根本不顾我的恳求，剑招越发狠辣。
我从头上拔出一根簪子抵在脸上，“楚凌风，你再不住手，我就划伤这张脸。”
他冷笑一声，你以为这样能威胁到我吗？
我手中簪子缓缓用力，鲜血从伤口处冒出。
楚凌风终究慌了神，立刻阻止道，“不要！”
我停下手看着他，“主人，你还记得我的腿怎么废的吗？”
“您当时说许我一个愿望。”
“今天我想用这个愿望换取他的平安。”
萧亦然一怔，神色复杂至极。
楚凌风听闻这些话，眸子猩红，“你竟然为了这个卑贱之人，用掉这个机会。”
“请主人成全。”
他死死盯着我，很快又恢复平静，“准了。”
说完这些，他再没看我，转身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