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宣王从勾栏里捞出来的乐姬。
宣王妃嫌我迷惑宣王,一声令下把我做成了人彘,让我横死在猪圈里。
重生后,我一边跟宣王夫妻周旋,一边靠卖惨拿下了宣王他叔。
后来,皇帝驾崩,摄政王登基,整治朝堂,杀了无数宗室。
摄政王杀到宣王府那天,宣王妃哭着跪在我面前,
“妹妹,看在曾经同为宣王府后院人的份上,你去跟摄政王求求情罢!”
我喝了一口茶,然后笑嘻嘻地回答她,
“谁是你妹。”
2.
我死得很惨,断手断脚,挖去双眼,被崔邀月做成人彘丢在了猪圈里。
崔邀月看着我断气,然后啐了一声。
“没名没分的勾栏妓,也配跟我争。”
当我再次睁眼的时候,我竟重生回到了萧诀为我赎身的这晚。
勾栏里花灯璀璨,来往客人络绎不绝。
“好一首塞上曲!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斯人才华卓越,遗世独立,若埋没于勾栏,岂不可惜!”
我一惊,这两句话,熟的不能再熟了。
曾经很多个夜里,我都在心里默念着这两句话。
跟傻子一样,感激着萧诀的知遇之恩,恋慕着萧诀的光风霁月。
而且,就因为他这两句话,即便崔邀月再怎么羞辱我,我都不反抗,一声不吭,生生受着。
因为我怕辱没了我在萧诀心里的遗世独立、清高卓绝。
那时候我真是傻得出奇。
直到最后,我断气前,萧诀都没来看我一眼。
他把我从勾栏里领回来,对我的关注却又转瞬即逝。
唯有在宴请佳节时,把我拎出来,让我给形形色色的人弹奏。
有官员,有宗室,很多很多人。
其余的时候,萧诀都跟崔邀月一起,宠着她,陪着她,纵她施以酷刑、草菅人命。
真可笑。怪只怪我单纯莽撞,清醒得太晚。
我心下讥嘲,低头往底下人群里一看,果然看见了萧诀。
他还是轻袍缓带,风流倜傥。
和我眼神交汇后,萧诀微微一笑,起身,扇尖一点。
“穗姑娘,我要了。”
全场静默。
在凉国,勾栏里的雏妓在正式接客前,都要来一场献艺。
然后,拍卖初夜。
拍卖的价钱越高,乐姬往后的身价也就越高。
“我愿出金千两,银万两,不知可够赎穗姑娘的身?”
立即有侍从搬来沉甸甸的金银,放到萧诀手边的桌上。
我躲在面纱后冷笑。
一样的宣言,一样的金银,真的和上辈子重合了。
在圆台边杵着的妈妈一见,顿时两眼放光,
“哎哟,是宣王殿下!这么多……够,当然够!”
妈妈瞪我,暗示我赶紧起身谢恩。
正合我意。
我抱着琵琶起身,姿态做得极雅致柔美,朝萧诀遥遥一拜。
“殿下能听懂穗穗的乐声,是穗穗的知遇之人,穗穗愿追随殿下,无怨无悔。”
“知遇之人……”萧诀反复念了几遍,忽然唰得一下甩开折扇,大笑鼓掌,“好一个知遇之人!”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谁家年少独风流。
萧诀的姿态潇洒极了,在场人无一不被他的笑声感染,纷纷陪着他笑起来。
“宣王殿下抱得美人归,我等艳羡极了!”
“王爷一掷千金,真是佳话,佳话也!”
我紧紧咬牙,心口逐渐有一股郁气集结。
我看着他的脸,竟有几分反胃。
恶心的浪荡子。
萧诀,你和崔邀月欠我的,我这辈子,跟你们一一讨回来。
2
萧诀行动速度颇快,当夜就用一顶软轿,把我抬入了宣王府。
对外,萧诀如是说,
“我萧诀不通政事,唯爱附庸风雅,此乐姬技艺卓绝,堪称仙乐,故聘其上门,作府上一乐师尔。”
这种话,也就骗骗外人。
他放言不通政事,却悄悄组建私兵,豢养大批幕僚。
而且萧诀私底下还联络各大士族,其中以清河崔氏为首。
上辈子,我还曾见到萧诀偷偷召集幕僚,商讨夺嫡大计。
他一直深藏野心,不为外人道。
迎一个乐姬入府,也是为了掩盖他的夺嫡计划,顺便替他拉拢权臣。
我入府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崔邀月耳朵里。
宣王妃气得在屋里摔了许多玉器,那声音我在翠梅居里都能听见。
吓人得紧。
我不准备像上辈子那样闭门不出,我要主动出击。
刚休整了一下,我就换上一身朴素的衣裙,不施粉黛,不戴钗环,杀去了崔邀月的关雎院。
我知道,萧诀今夜一定会去安抚崔邀月。
我走的小路,比正道更快。
我已经看到了远处的萧诀,抢在他之前进了关雎院。
“乐姬穗穗,问王妃安。”
满地碎玉,我跪在崔邀月面前,给她行了个大礼。
崔邀月气息还没平复,她的呼吸紊乱极了,听得我格外想笑。
“贱人。”崔邀月喘着气丢给我两个字。
我更想笑了。
多么狼狈的宣王妃啊。
上辈子我也是真遗憾,一直到死,都没见过她这么慌乱的样儿。
清河崔氏培养出来的大家闺秀,原来也会用这么粗鄙的字眼呢。
“穗穗初来王府,不知有何处触怒王妃?”
我小心翼翼地抬头,眨巴了一下眼睛,瞳中浮上些泪花来。
崔邀月看了更加火大,她不顾周围侍女劝阻,扬手狠狠甩了我一个巴掌。
“一个装腔作态的狐狸精,凭什么让七郎另眼相看!”
崔邀月善妒狠毒,见不得别的女子靠近萧诀,我就是算准了她这一点。
脸颊火辣辣地疼,我知时机未到,便忍着痛,眼泪汪汪地继续说,
“王妃息怒,穗穗不知规矩,是穗穗的错……”
崔邀月估计更气了,竟要揪我衣领。
“什么乐姬!如此矫揉造作,分明是最下贱、万人骑的妓!”
萧诀进来的时候,刚好听到了这句粗鄙不堪的话。
“月娘!”
他语气中有些慌乱。
我暗暗冷笑。
标榜风流的宣王,娶了一个表面知书达理、实则粗鄙善妒的王妃,如果传了出去,世家会怎么看,皇帝会怎么看?
崔邀月急忙跑过去挽住萧诀,撒娇耍赖,
“七郎,你别生气,我再也不说了。”
萧诀面色铁青,他看了看我,随后跟崔邀月低语,
“这么多人在,万一有人嚼舌根怎么办?”
“哎呀,谁叫你突然带个乐姬回来嘛。”
眼见萧诀要被崔邀月哄得和缓下来,我估摸着时候到了,便小声啜泣起来。
“是穗穗冲撞了王妃,穗穗只是想来给王妃问安,却惹得王妃不快,穗穗往后……会改。”
我抬头,适时地掉下一颗泪珠。
“王爷,往后您和王妃若是想听琵琶了,穗穗随时听召。”
崔邀月瞪着我,“真是多嘴!没你的事了,还不快走?”
萧诀眉头紧锁,然而为了照顾崔邀月的面子,他不发一言。
我唯唯诺诺地起身,低着头走过去。
和萧诀擦肩而过的瞬间,我飞快地把一根琵琶弦塞进了他的腰封。
然后,仰头对他浅笑。
3
到底在勾栏活了十几年,我清楚我脸上所有特质。
我知道做什么表情会让男子怜爱我,做什么表情会让男子记住我。
但是前生,为了那一句可笑的遗世独立,我装着端庄持重,装着温柔高雅,愣是端了好久。
真的很累。
我知道萧诀会来找我,我不急。
果然,三更时分,萧诀独自来了翠梅居。
我故意做出惊讶的模样迎接他:“穗穗拜见王爷,王爷,您不是在王妃那里……”
萧诀坐下,揉了揉额头。
“这不是你该问的。”
“啊……”我又变得泫然欲泣,“是穗穗多嘴,请王爷责罚。”
“无妨,你起来。”萧诀虚虚扶了我一把。
我顺从他的意思,支起身子,还是跪在他身前。
萧诀取出了那根琵琶弦。
“琵琶弦丝,以寄相思。是也不是?”
确实自恋,自恋至极。
我真想翻个白眼。
“穗穗赠王爷琵琶弦,是想对王爷说,穗穗愿意一直待在您身边,为您弹奏,别无他求。”
我略略羞涩。
“别无他求?”萧诀哼笑,掐住我的下巴,“穗姑娘,就这么容易知足?”
我真诚地和他对视,真诚地点了点头。
萧诀怔了怔,“你……”
我微微睁大了些眼睛,往前凑了凑,脸上一派温柔,
“是王爷把穗穗救出勾栏,您是我的大恩人,但穗穗僭越,想向王爷求个赏。”
萧诀微不可察地点头。
我笑了笑,轻轻把脸蹭在他手心,
“穗穗此生,惟愿能遇一知音,懂我乐声,知我心声,若能如愿,便再无遗憾。”
“王爷,穗穗想求您做我的知音,可好?”
萧诀没有推开我。
良久,他指尖动了动,声音略有点沙哑:“明日,你备好琵琶,随我见一贵客。”
“对了,王妃那儿,你就别再去了,她不喜你,别又触了她霉头。”
萧诀轻轻抚了抚我的脸,我脸上还有着崔邀月扇出来的指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