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故事的文学，大家的第一印象一定是小说、戏剧。但小说、戏剧并不是凭空就产生的，而是在漫长的文学史上逐渐发展而来。早在南北朝时期，中国就诞生了专写故事的志人志怪文学——《世说新语》和《搜神记》，至唐代时发展出了著名的唐传奇，宋代产生了话本，元代则有了元杂剧，明清时故事文学终于发展到顶峰——明清小说。在故事文学发展过程中，也不乏有诗词的参与，或在故事中穿插诗词，或干脆以诗词讲故事，这些形式就为后来元代戏曲杂剧的形成奠定了基础。

单纯以诗叙事写故事其实很常见，毕竟诗可以不受篇幅限制，比如《长恨歌》就是一首故事诗。但以词写故事，却往往受到词牌字数限制而拙于叙事。但偏偏，词有个优势，它是专门为音乐而写的歌词，所以很适合用于曲艺表演。元曲其实就是在宋词的基础上发展而来的。

早在北宋时期，词坛就有人尝试用词来写故事。如赵令畤改编唐代传奇《莺莺传》写了十二首《蝶恋花》。而更早的还有北宋名臣曾布的一组叙事词——七首《水调歌头》。且来欣赏曾布写的这个狗血故事：

北宋·曾布

排遍第一

魏豪有冯燕，年少客幽并。击球斗鸡为戏，游侠久知名。因避仇、来东郡。元戎留属中军。直气凌貔虎，须臾叱咤风云，凛凛坐中生。

偶乘佳兴，轻裘锦带，东风跃马，往来寻访幽胜。游冶出东城。堤上莺花撩乱，香车宝马纵横。草软平沙稳，高楼两岸春风，语笑隔帘声。

排遍第二

袖笼鞭敲镫。无语独闲行。绿杨下、人初静。烟澹夕阳明。窈窕佳人，独立瑶阶，掷果潘郎，瞥见红颜横波盼，不胜娇软倚银屏。

曳红裳，频推朱户，半开还掩，似欲倚、咿哑声里，细说深情。因遣林间青鸟，为言彼此心期，的的深相许，窃香解佩，绸缪相顾不胜情。

排遍第三

说良人滑将张婴，从来嗜酒，还家镇长酩酊狂酲。屋上鸣鸠空斗，梁间客燕相惊。谁与花为主，兰房从此，朝云夕雨两牵萦。

似游丝飘荡，随风无定。奈何岁华荏苒，欢计苦难凭。唯见新恩缱绻，连枝并翼，香闺日日为郎，谁知松萝托蔓，一比一毫轻。

排遍第四

一夕还家醉，开户起相迎。为郎引裾相庇，低首略潜形。情深无隐。欲郎乘间起佳兵。授青萍。

茫然抚欢，不忍欺心。尔能负心于彼，于我必无情。熟视花钿不足，刚肠终不能平。假手迎天意，一挥霜刃。窗间粉颈断瑶琼。

排遍第五

凤凰钗、宝玉凋零。惨然怅，娇魂怨，饮泣吞声。还被凌波呼唤，相将金谷同游，想见逢迎处，揶揄羞面，妆脸泪盈盈。醉眠人、醒来晨起，血凝螓首，但惊喧，白邻里、骇我卒难明。思败幽囚推究，覆盆无计哀鸣。丹笔终诬服，闤门驱拥，衔冤垂首欲临刑。

排遍第六

向红尘里，有喧呼攘臂，转声辟众，莫遣人冤滥、杀张室，忍偷生。僚吏惊呼呵叱，狂辞不变如初，投身属吏，慷慨吐丹诚。仿佛缧绁，自疑梦中，闻者皆惊欢，为不平。割爱无心，泣对虞姬，手戳倾城宠，翻然起死，不教仇怨负冤声。

排遍第七

义城元靖贤相国，喜慕英雄士，赐金缯。闻斯事，频叹赏，封章归印。请赎冯燕罪，日边紫泥封诏，阖境赦深刑。

万古三河风义在，青简上、众知名。河东注，任流水滔滔，水涸名难泯。至今乐府歌咏。流入管弦声。

先说词人曾布，他是唐宋八大家之一曾巩的弟弟，与曾巩、苏轼、苏辙等人同一年考中进士进入仕途。王安石变法时期，曾布是变法的支持者，很多新法都是他与王安石、吕惠卿共同拟定的。但在新法执行过程中，曾布看出了市易法的弊端，于是反对一刀切执行新法。于是被排挤贬谪。后来王安石被吕慧卿背叛，黯然落幕。司马光执政，曾布回京，令其更改新法中的役法。曾布坚决拒绝，结果再次被贬。曾布这副倔驴一样的德性，倒是和苏东坡很相似。梁启超曾评价他：曾子宣者，千古骨鲠之士！

不过这样一位道义坚定的文人，所写的词却有些狗血，甚至三观不正。这组《水调歌头》其实是改编的唐传奇中的一个故事《冯燕传》。主人公冯燕自小好勇斗狠，因在乡里杀了人而逃到滑州。逃亡之人依然不安分，整日与一些武士厮混，反而被滑州刺史看中，招募在军中。

后来冯燕在滑州认识了一位美艳妇人，二人结下一段露水情缘，时常相会偷欢。不巧的是，这妇人的丈夫也在滑州军中，名叫张婴，只因张婴酗酒家暴，所以妇人恨透了这个丈夫。

有一天，冯燕与妇人偷情正欢，张婴醉醺醺地归来。冯燕无处可躲，妇人把他藏在自己的裙底。张婴大醉，倒头就睡，冯燕想趁机溜走，却发现自己的头巾落在床上被张婴压住。于是向妇人使眼色，让她拿头巾。没想到妇人会错了意，把张婴身上的佩刀取来递给张婴，并使眼色暗示冯燕可以动手。

冯燕愣住了，心头百转千回，终于拔刀挥去。只不过不是不是砍向张婴，而是砍向妇人。这一刻，冯燕认识到了这个女人的残忍。

妇人的尸体被发现，官府早知二人夫妻不和，认定张婴是凶手，二话不说就绑了，很快就被定罪，不日就要问斩。然而行刑当天，冯燕从人群中挤出，陈述真相并自首认罪。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滑州刺史却叹服冯燕的义举，上报朝廷愿意用自己的官职换冯燕免死。最意外的是，皇帝竟然也赞许冯燕，不仅免了冯燕的死罪，还同时免了滑州所有死囚的罪。

冯燕的故事可谓狗血炸裂，而皇帝和刺史的三观更是震得稀碎。而曾布能改编这个故事成宋词，说明他也很喜欢这个故事、赞许冯燕的行为。可见在唐宋之时，人们的价值观更看重一个人的道义。

对于冯燕的故事，你怎么看呢？不妨留言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