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初，为逃避日本的殖民统治，大批朝鲜人辗转来到中国东北。历史变迁，近几十年来，中国东北的许多朝鲜族人选择前往韩国，回到他们祖先的故乡，寻找薪水更高的工作。

但就在几天前，他们在韩打拼的梦想却以一种恐怖的方式变作现实，为世人所知。

6月24日，韩国京畿道华城市一电池工厂突发火灾，致23人死亡。初步判断，遇难者中有17人是中国公民：12名女性和5名男性，年龄从23岁到49岁不等，民族多为朝鲜族。

这场灾难使人们的目光聚焦于在韩外籍劳工所面临的严峻现实上。随着韩国人口不断减少，其外籍劳工数量迅速增加。2023年，韩国企业对外籍劳工的需求出现井喷式爆发，全年引进外籍劳工12万人。2024年韩国政府继续扩大引进规模，人数达16.5万人，再创最高记录。

从外国务工者的国籍来看，中国人（含朝鲜族）数量最多，为94.2万人，占总外国人比重37.6%，其次是越南人和泰国人。

但这些外籍劳工是韩国劳动力市场的最底层，从事的多是韩国人不愿做的所谓“3D”工作，即肮脏（dirty）、艰苦（difficult）和危险（dangerous）的工作。

在韩国，这种工作尤其危险。韩国的工作场所致死率高居发达国家之首。最近的一项研究显示，外籍劳工死于工伤事故的可能性，是韩国本地工人平均水平的三倍。

“这些来自中国的朝鲜人是韩国苦难历史的产物，”首尔附近牙山外籍劳工中心的负责人Samuel Wu说道。“他们来到韩国，希望自己和孩子过上更好的生活。但结果却往往是面临歧视，得不到适当的安全保护。”

长期以来，人权组织一直在抗议韩国许多小型农场和工厂的工作条件。如果没有来自越南、柬埔寨、尼泊尔、菲律宾和孟加拉国等低收入国家的工人，绝大多数的这些农场和工厂都无法运转。但对于外籍劳工来说，尤其是对于近100万在韩务工的朝鲜族中国人来说，赚钱的机会远比安危来得重要。

来自黑龙江的一名33岁木匠李富贵说，打算在韩国再工作两年就“攒钱回老家”。

“这笔钱足够我过下半辈子了。”他说。

中国朝鲜族人足够了解韩国的语言和文化，在韩国常被称为“同胞”，韩国许多公司经理也更愿意雇佣他们。

但这些人也并非处处受欢迎。韩国工会抱怨称，他们抢走了韩国人的工作，压低了工资，许多人认为他们是低技能工人，说韩语时也带有明显口音。

“他们在韩国被视为二等、甚至三等公民，”一位致力于为中国朝鲜族等外籍劳工争取权利保障的基督教牧师朴春雄（音）说。

同样在为外国劳工权利的卫理公会牧师金达成（音）则批评韩国政府在一定程度上要为这个群体危险的工作条件负责。

两年前，韩国颁布了一项法律，规定雇佣临时工的公司如果发生因疏忽造成的致命事故，其公司高管将面临监禁。但直到今年，这项法律才适用于雇佣工人少于50人的工厂。

58岁的朝鲜族徐国丽（音）在2008年从中国来到华城。她在当地经营一家超市，时间已有5年之久。火灾发生后，她对Aricell电池厂外国工人的数量感到十分惊讶。

“大家都想知道，为什么都是外国人？”她说，“为什么韩国人不在那里工作？”

韩国政府的政策规定，外籍劳工需要获雇主许可后才能换工作，这使得许多外籍劳工在选择或更换雇主方面几乎没有发言权。金达成表示，这一政策让他们很容易受到老板的剥削、歧视和虐待。

“在这样的制度下，他们几乎不能抱怨不安全的工作条件，”金达成说。“这一制度助长了工作场所事故的发生。”

韩国是全球主要的锂电池生产国之一，这种电池是智能手机、电动汽车和许多其他产品的动力源。韩国庆旼大学消防学教授李容宰（音）表示，韩国的法规仅涉及锂引发的环境问题，而非潜在的火灾隐患。这给负责监管处理相关材料的企业和工厂在制定安全标准方面留下了漏洞。

此次发生火灾的电池公司名为Aricell，成立于2020年，主要为韩国军方和其他客户提供电池。行业专家表示，一般来说，化工和电池行业的小公司往往比大公司的安全记录更差。

“这类火灾造成死亡的情况很少见，”澳大利亚墨尔本EV FireSafe项目总监艾玛·萨克利夫（Emma Sutcliffe）说，该项目主要负责跟踪电池造成火灾的情况。

萨克利夫和其他专家表示，电池生产设施通常被限制在一层，以便在紧急情况下疏散，并且需要与其他办公室或建筑物分开。在Aricell的3号楼，工人们在二层包装电池以备交付，而火灾就发生在二层，也就是电池生产车间的正上方。

与韩国其他小型制造商一样，Aricell严重依赖外籍劳工降低成本。专家表示，这些工人签订的是短期临时合同，很少接受足够的安全培训，也很少在一家工厂能工作足够长的时间，从而熟悉工厂的建筑结构，比如紧急出口的位置等。

李容宰表示，3号楼的墙壁是用薄金属板砌成的，中间夹着塑料绝缘材料，极易着火。韩国消防部门官员称，该工厂还在二楼出口附近存放了可燃材料，这是另一个安全漏洞。

锂电池一旦起火，其内部温度会变得极高，很难扑灭。工厂监控摄像头拍摄画面显示，火灾始于出口附近存放的锂电池。电池先是冒出白烟，短短几秒内便引发一系列电池开始爆炸，喷发白橙色的火焰，之后有毒浓烟迅速在整个楼层弥散开来。

经调查发现，几乎所有的遇难者遗体都聚集在出口门对面的墙壁附近，那堵墙没有出口。

由于遇难者尸体被严重烧毁，需要进行DNA测试和遇难者家属的帮助配合，才能进一步确认其身份信息。在确定其身份前，每具遗体都分配了编号。

“尸体被烧焦了，衣服都烧化了，融在皮肤上，”救护车司机李建浩（音）将其中一名遇难者遗体送到殡仪馆之后说。“烧得都认不出来了。”

6月25日，Aricell负责人朴淳瓘为死亡事件道歉。但他否认工厂安全措施存在不足。他表示，工厂已对工人进行了紧急情况处理培训。警方表示，将对该电池厂涉嫌违反工业安全法的5名负责人进行立案调查。

在火灾现场，朴淳瓘向遇难工人表示哀悼，并向所有受该事故影响的人道歉。

“我们将认真参与当局的调查，并将尽最大努力确定事故原因，并采取措施防止此类事故再次发生。”朴淳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