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要是那房子没送出去,现在咱是不是能省不少事?”
老伴站在灶台边翻弄着锅里的菜,头也不抬,语气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埋怨。
我愣了一下,手里的烟快燃到底,烫得指尖一疼。
“都多少年的事了,翻来覆去念叨它干啥?”
话一出口,我心里就后悔了。其实她说得没错,可过去的事,哪那么容易翻回来?
窗外的风吹得院子里的槐树沙沙响,天阴沉得像要塌下来似的。我坐在小院的木凳上,抽着烟,眼前的烟雾缭绕里,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年。
那是2002年,我刚从正科岗位上退下来。说句实在话,干了一辈子老实活儿,没闹出过啥乱子,临了也算体面地退了。儿子大学刚毕业,女儿也在读高中,家里虽说不富裕,但也能撑得住。日子虽然平淡,可我心里知足,想着以后就靠点退休工资守着一家人,安安稳稳地过几年清闲日子。
可谁能想到,我这一退下来,竟把一件事做成了我这辈子最大的败笔。
老家的房子是父母留下的,三间青砖瓦房,虽说有点旧,但修得结实。小时候家里穷,盖房时没少受乡亲们的帮衬,所以这房子在我心里有份说不出的感情。后来我在城里工作,老房子一直空着。每次回村里,乡亲们都念叨:“老张啊,你这房子空着怪可惜的,谁住谁享福。”我每次听了只是笑笑,没当回事。
可建国的事,算是打动了我。
建国是我堂弟,比我小十几岁。小时候家里穷得叮当响,没念几年书就去地里干活了。后来娶了个媳妇,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最难的是他媳妇常年有病,两个孩子还小,全家靠他一个人种地,日子过得像压着一块大石头似的。那年我回老家,正赶上建国在地里干活。他见我回来,头上还冒着汗,赶紧撂下锄头跑过来:“哥,你回来啦!”
我看着他,心里不是滋味。人瘦得跟木棍似的,脸上全是风吹日晒的痕迹。他抽了口烟,话说得支支吾吾:“哥,我是真没办法了,家里那破房子快塌了,下雨天漏得跟筛子似的,孩子没地方学个安生书……哥,要不,您那房子……”
他话没说完,脸上挂满了愧疚。我心里一软,拍了拍他的肩膀:“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要是真需要,就搬进去住吧。咱自家人,别说那些见外的话。”
建国听了,眼眶一红:“哥,这……这怎么好意思?”
我摆了摆手:“行了,别啰嗦。好好过日子,别让我操心。”
建国搬进去后,每次见着我都感激得不行,逢年过节拎着自家种的菜往我家塞,嘴里不停地念叨:“哥,这房子真是救了我一家人的命啊!”我听着,心里也舒坦,觉得没白帮这一回。
可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2005年,村里突然传出消息,说那片地要拆迁。我当时还挺高兴,想着建国总算能过上好日子了。可没想到,事情从这儿起了变化。
建国拿着拆迁通知书,兴冲冲地跑到我家,嘴里全是高兴话:“哥,这拆迁补偿可不少,咱这房子……”
他说到一半,我愣住了。心里咯噔一下,这房子虽然是我名下的,但建国一家住了好几年,他的意思我心里明白。说句心里话,我也有点不是滋味,可转念一想,这房子本来就是送给他的,拆迁补偿又算啥?于是我压了压心里的疙瘩,摆摆手说:“补偿款你拿去吧,咱自家人,别伤和气。”
建国当时愣了一下,随即笑得脸上开了花:“哥,您这话,我一辈子都记得!”
可谁能想到,这事儿传出去后,老伴炸了锅:“你是不是傻!房子给了也就算了,现在拆迁补偿也全给出去了!咱家就靠你这点退休工资,哪天真有个急事儿咋办?”
我没吭声,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这事儿是我做的决定,我不想跟她争。可这话像根刺,扎在心里,越想越堵得慌。
更让我寒心的是,建国拿了补偿款后,日子是宽裕了,可人也变了。之前逢年过节,建国都会来我家拜年,可自从拿了钱,他再没登过我家门。后来听村里人说,他买了辆车,孩子也送去城里上学,日子过得风生水起。我听了,心里五味杂陈,可也不好说什么。
直到2008年,老伴生了一场大病,住院花了不少钱,家里捉襟见肘。我想着建国这几年日子好了,说不定能借点钱周转一下。可我一开口,他却支支吾吾地说:“哥,这两年赔了不少,实在帮不上忙。”
我听着他的话,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可嘴上还是说了句:“没事儿,咱自己想办法。”
后来才知道,他根本没赔钱,只是不想借。我听完,心里彻底凉了。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建国的日子也没一直顺风顺水。2015年,他生意彻底垮了,车也卖了,又搬回了村里。我听说后,只是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直到去年过年,建国突然登门拜访,提着一篮子水果站在门口,神情有点局促。他坐在沙发上,低着头,话说得断断续续:“哥,我这些年……亏欠您太多了……我……”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最终只是摆了摆手:“过去的事儿就别提了,咱一家人,别再计较这些了。”
建国抬起头,眼里满是愧疚:“哥,我真不是人……我要是早点懂事,您也不用受这些气……”
他走后,我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支烟,脑袋里乱糟糟的。窗外的风吹得槐树沙沙响,像是诉说着什么。
其实,人这一辈子,谁没做过几件后悔的事呢?房子送了就送了,钱没了也没了,可我到底还是希望,建国能记住这份情。哪怕他不记得,我也不想让这事儿成了心里的疙瘩。
人老了,日子还是得往前过。我抽完烟,把烟头掐灭,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