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芷苓先生是荀派艺术的杰出代表,上世纪四十年代,童芷苓以她“京剧化的唱功,电影化的表情,话剧化的道白”享誉上海滩,“坤伶皇座”非她莫属。她的表演艺术独树一帜,被誉为坤伶翘楚,超胜于人,神形兼备,美不胜收的“童芷苓现象”。她在戏曲、戏剧、电影三个方面都颇有成就,上世纪四五十年代曾出演过《夜店》、《歌衫情丝》、《粉墨琵琶》、《女大亨》等一系列影片,多才多艺,展现了她的多才多艺和创造性。

童芷苓先生电影剧照
在京剧舞台上,提到童芷苓,观众们都会赞不绝口,扮相好、聪明、洒脱、又会演戏,青衣端庄,花旦俏丽,刀马脆媚,彩旦泼辣。从十几岁的少女,到几十岁的老妪,无不胜任有余。少女的天真、贫民的良善、贵妇的雍容、帝王的威仪,从普通百姓到高贵帝王,无不感人至深。
她师从梅兰芳、荀慧生、兼学程砚秋、尚小云,再经过通天教主王瑶卿的点拨,在艺术上打下深厚基础。人们说她具有梅神、荀韵、程腔、尚骨。她既有“荀派”爽朗俏丽的特点,又适当地揉入“梅派”典雅大方、“程派”细腻委婉的特点;在表演上,她不被成规所束缚,善于把传统技法灵活地用于塑造人物和刻画性格上,从而使角色各不雷同,被称为四大名旦“一脚踢”,是独创一格的京剧旦角大家。

《尤三姐》是童芷苓先生的新戏,该片讲述了性格刚烈的尤三姐与柳湘莲的爱情故事,在曹雪芹的笔触下,尤三姐以她独特的风华和坚韧个性,虽非主角却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尤三姐的故事短暂而悲壮,只有三四回的章节,却令人痛快又惋惜。她的生活轨迹可以概括为三个阶段:在困境中的自持、醉里贪欢的觉醒和绝望中的抗争。在红楼女眷中最同情的就是尤三姐,本来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却因为薛蟠的一句“荣宁二府除了一对石头狮子干净…”而柳湘莲执意退婚,刚烈的尤三姐百口莫辩而自刎鸳鸯剑下…
用京剧表现红楼故事一直是个难题,因为红楼许多鲜活的人物和情节很难用高度程式化的京剧来演绎,而童芷苓先生把“尤三姐”的泼辣和忠贞演绎的入木三分,实事求是地说,这出戏是童先生盛年风采的最佳纪录。

为纪念曹雪芹逝世200周年,由上海海燕电影制片厂于1963年拍摄的京剧影片《尤三姐》,从剧本创作,唱腔设计到演员阵容,影片摄制,可谓珠联璧合,尽善尽美,成为京剧影片的艺术经典,堪称京剧电影史上的一个奇迹。《尤三姐》是由陈西汀编剧,吴永刚执导,童芷苓饰尤三姐,沈金波饰湘莲,童祥苓饰贾琏,刘斌昆饰贾珍,郭仲英饰尤二姐。电影《尤三姐》,和舞台剧相比电影版去掉了很多程式化的东西,唱腔和表演更加优美传神,用京剧的语言塑造了栩栩如生的尤三姐。我认为,这确实是最好的一部京剧电影,似乎只有另一部"野猪林"可媲美。

在电影版《尤三姐》中童芷苓先生要求演戏要有准确、丰富的"潜台词” ,心里有了戏,脸上才会有戏。这种表演在"闹酒"一场中尤其重要,几秒钟的独白是画龙点睛的效果。《尤三姐》中的“闹酒”一场是重点,当尤三姐保护二姐,出门看见贾珍时的对话,脸上表情的变化是很丰富的,先是冷冷的表情问贾珍为何深夜至此 “不怕感冒伤风吗?”语气、表情都平静些,其实是心里压着火,眼睛盯住贾珍再冷嘲热讽的假笑说:“你这个人可真是太好了……。”,到最后把贾珍用力往外一推 “你给我出去吧!”这时是真气急了。这几分钟的表演,如果掌握不好太过、太凶或太逗、太油都有失尤三姐这个人物的性格。
当贾琏要求三姐留下喝酒的时候,童先生表情先是一愣,火气上升再压下来,唱 几 句 摇 板 ,心中有盘算后再虚情假意笑的说: “好极了,我正想喝酒了……”,这中间二秒钟的停顿必需要交待清楚层次分明。
童先生曾经说过:要求喝酒,这个感觉要真实,如同真的喝烈酒一般,这种真实感是在一饮而尽后的表情,有烈酒的辛辣,还有“我豁出去了”的意思。
在贾琏说:“与大哥饮个双杯吧”,这时童先生先表现一惊,然后说:“好哇啊!”这时三姐心里想“果然得寸进尺了”,但在贾珍、贾琏听来似是三姐同意了,而他们俩人在“打背工”意思是成功了。而在三姐对贾珍说“喝双杯”的时候,先是假装妩媚,等到泼酒的同时又一“变脸”。
脱帔、转帔、扔下,这个动作童先生说是化自《天霸拜山》武生的动作,而跳桌子、扯甩发、跷腿亮相都要求干净力落配合好锣鼓节奏。

童先生说:骂贾珍、贾琏的大段念白语气强弱节奏的安排十分重要,要紧凑又不能像背书,荀派念白特色的气音、破音都得用上。在对母亲、姐姐唱摇板唱到 “他名唤那湘……,喂呀儿的娘啊……”这时才露出害羞的表情,之前唱的感情都是在赞颂柳湘莲的,表情也有随之响往的意思。而流水那段最后唱到“他若是天涯长流浪……”这时表情先是一愣,心里想着,“我也没想到这种情形该怎么办?”,而后再下决心唱:“我情愿终身削发奉高堂”,再拿下发簪折断丢地,表示心意已决。虽然这些往往很小、很短的心里思想过程,如果不表现出来戏就不足,就“水”了。演员表演就是在收、放、紧、松、拉的过程中和观众互动的。

最后一场“明贞”殉情,我觉得是相当感人的,感染力是很大的,因尤三姐多年也是唯一的希望遭到无情的破灭,且被自己心爱的人冤枉又有苦难辨,真是天大的委屈而导致最后绝望走上死路。童先生的要求表现是先据理力争、悲愤、失望而自杀的。在唱到“流言诽语无凭证”时仍报一线希望,在唱到“证”一半时逼向柳湘莲,柳湘莲一甩袖,尤三姐表情是先发楞,顿一下再极度失望的唱下半个“证”的尾音,这个音必须忽然转弱,似乎是强忍着哭泣声,到“姐姐呀……”才渲拽出来,此短唱腔和表演可谓淋漓尽致。

在贾琏说:“还他宝剑”,配合着音乐,三姐把宝剑顺势往左手一推,木讷的看着贾琏再看看柳湘莲,再看看手中的宝剑并用手抚摸着宝剑,心想我盼望多年的心愿一切成空了,再把宝剑紧紧抱到怀里,做悲哭状嘴角抿紧些头微上扬,摇着头心想我不甘心,后再思想一转,收住悲痛擦拭一下眼泪,一跎脚,往前走几步唱快板“荣宁二府人多少……”。这段表演时间很短但十分感人,在尤三姐拔剑自吻后,柳湘莲有一抱跪喊:“三姐我妻”,此时童先生表演的尤三姐微睁双眼做微笑状而去,画下了全剧的句点。

“特殊十年”中,上海文艺界在被批斗后都被集中到奉贤海滩边的五七干校进行劳动锻炼和思想改造,童芷苓先生也是其中一员,那十年就别提了。
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十年”结束后,童芷苓先生重返舞台,当时她已经接近六十岁了,当时他和俞振飞、刘斌昆两位京剧名家合作的《金玉奴》十分成功。

1990年,童芷苓被查出罹患癌症。妹妹童葆苓回忆:“她生病后我常去看她,这时候她还惦记戏,她这一生就是投入在戏里。因为我也老了,唯一还在演出的就是祥苓了。所以她跟我说,祥苓除了排新戏以外,最好还能够恢复一点传统戏。她的意思是,传统戏很有历史意义,好多过去我们演过的戏现在都看不到了,最好能够恢复一些,经过整理和修改,把传统的好剧目传给下一代,传给年轻人。”
1995年7月,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童芷苓先生与世长辞,享年73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