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痛心疾首地阖上双眼:“我要那俩玩意儿干嘛?”我得的是胃癌。
00
「获得真正的自由之后。
我选择留在这个世界,永远缅怀她。」
01
我妹妹的一对眼角膜和腰子救不了祁幕遥的脑子。
当然,也救不了我。
我已经死了。
今天是我的头七。
我想回来看看……最后看一眼他面目可憎的样子。
很奇怪,这里并不是我临终前那段日子里,祁幕遥曾囚禁过我的那间地下室,我在那间地下室抑郁而终。
或许人死了之后,脑子也会变得不好使。
我忘记了很多事。
我耸着鼻子,嗅了口带着潮湿霉味的空气。
这是一间老房子。
我绕到客厅,客厅被改成了画室,洗笔筒里插着两三支笔刷,水被颜料涮成了灰色,颜料格里的颜料都干了,昭示着主人曾经中途扔下这些工具,再也没来得及回来。
正中间的画架上摆着副未完成的油画。
画着某个男人的侧脸。
只肖一眼我就能认出来。
是祁幕遥。
我心脏一缩,情不自禁将手伸向那副画。
想起来了,我是会画画的。
这里是我家。
是我外公外婆去世后留给我的房子。
电视机旁边是书架,书架里塞着十来年前流行过的光碟CD,还有我小学暑假玩过的一堆卡带,里面有经典款的格斗游戏和超级玛丽。
站在楼下,就能看见这栋楼的侧面:红砖石墙,潮湿的青苔,和疯长了半墙的爬山虎。
无数个深夜,祁幕遥送我回家,把车停在楼下,在老楼的白炽灯里与我挥手道别。
我嗤笑出声。
他大概还没来得及看到这幅画。
我得帮帮他。
我掏出了手机打算拍照。
老实说,我有点担心自己现在这个状态打不开指纹锁,毕竟我都成鬼了。
我试探性摁上拇指,下一秒,这个疑虑迎刃而解,我的手机直接弹出了桌面。
微信弹窗99+,我不予理会。
唯独短信上的小红点分外惹眼。
我点开。
是祁幕遥发的。
不明所以的一串字母:
“PAWRDGN。”
上一次看到这串字母还是在12岁,刷QQ空间的时候。
——偏爱温柔都给你。
这很难评……但话不能说死,放在12岁说不定我真的会心动,毕竟我没出息。
现在我只会骂一句非主流头子,给爷死。
02
我叫时景。
早两年的事情不好说,真要往前追溯,我也是个非主流头子。
我左臂上有一团纹身,年少轻狂留下的,“SJ”,大面积的哥特花体。
后来我逢人就说我追星,粉superjunior粉到恨不得把命给哥哥们。
我妹妹跟我的名字很像。
她叫时影。
看名字就能看出来,爹妈取的时候心是往我这儿偏的。
所以不怪时影恨我。
能当霸总的白月光,家境当然不会差。
时家有数不尽的产业等着人接手。
但古往今来,兄弟阋墙的悲剧就不在少数——姐妹也一样。我爸妈打算把我和时影掐起来的可能性扼杀在摇篮里。
就因为我比时影早出生两分钟,我过上了和时影截然不同的人生。
时影搭积木的时候,我在认字母;
时影玩俄罗斯套娃的时候,我在学珠心算;十四岁我跟时影搭同一班航班飞去A省,她是跟着夏令营研学,我是参加奥数比赛。
显而易见,我的童年是被辅导班包围起来的。
时影也上辅导班。
只不过我上六休一,她上一休六。
我在家里补课。她会扒着窗户悄悄看我。
看我时眼里明晃晃写着讥嘲。
我会包容她,就像我妈妈教育过我无数次的。因为妹妹还小,她不懂事。
五岁我就戒掉了芭比娃娃,因为时影会掰断属于我的那个娃娃的腿;
七岁时我会给自己攒备用橡皮,时影会在我的橡皮上写字,举报我语文听写时抄袭;
八岁时,时影拿零用钱贿赂全班,挣来了一个班长的职位。当上班长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诬赖我偷了班费。
偷班费这件事闹得最大,班主任叫我去办公室,一手揽着时影,一手指着我的鼻子:
“平时看你成绩也不算差,怎么人品比成绩要拉下了大截,你这是什么行为!这是小偷!该被剁手的!都是同一个妈生的,怎么就你有妈生没妈养!”
时影在班主任的庇护下,抬眸望向我,缓缓勾起了唇。
班主任坚持要叫家长。后来我妈真的来了,我宛如见到救星,打算蹿上去缩到她身后。
我妈拦住了我的动作。
她瞥了时影一眼。单这一眼,我就明白了她什么都清楚,清楚时影的秉性,清楚时影的欺骗,她什么都清楚。
随后我妈的手又抬起来。
我面带憧憬地望向她。
然后狠狠挨了一巴掌。
我妈面色凛然,我听见她对我说:“活该!”
“我们家缺你吃的还是短你用的了?你要偷班里的钱?这么多年书读狗肚子里去了。”
我明白了。
我妈妈不只是我的妈妈,还是时影的妈妈。她只要有一个能让她引以为傲就够了。
03
没有什么叛逆组乐队、早恋私奔的情节。
尽管我的确很向往这些。
我按部就班的活着。
初中的数理化越来越难了,时影渐渐学会讨好我,她需要我帮她做作业。
从某种角度上来讲,时影很懂操控人心的手段,例如打一巴掌给一颗枣。
早上她在我的座位上撒钉子,下午就立度誓忏悔,扯着我的胳膊让我给她讲题。
往往讲了个基础概念就开始不耐烦,让我干脆帮她抄一遍。
我深吸了口气:“你这样永远也学不会做题。”
“反正有姐姐在嘛。”
这句话又很中听,她说这话的时候往往表现得很乖,长睫毛忽闪忽闪,像把扇子。
她笑起来很甜。记忆里有那么几个瞬间,我看见她对我笑,几乎以为时影是喜欢我的。
但她的恶劣从未有过改变。
18岁时,我和时影共同的生日。
时家办了场游轮派对。
我喝得昏昏沉沉,自以为是海风吹多了着凉,事后才知道是酒杯里被时影下了药。
晚宴开始之前,东道主总要做个介绍,以往这种场面都是由我出面。这回时影提出代我讲话,我头疼得厉害,只得应允。
捏着时影塞给我的房卡,结果找错了对应的房间。
门半掩着,我没有多想,推门进去,感觉喉咙里像吞了团火。
热得想死,干脆把衣服脱了算了。
想着想着,也就这样做了。
我单手解着扣子,边解边朝房间里走,走到床边,扣子也解到了胸口,然后被人制住。
这个房间里还有别人?
我遇见了祁幕遥,那是我第一次见他。
没有喜闻乐见的春风一度。
他力气太大,捏得我腕骨都疼。
我被他连拖带拽,拖行到了卫生间,然后扔进浴缸里,后脑勺狠狠磕在浴缸上,疼得我想吐,缓了好久眼前还是黑的。
冰冷的水兜头冲下来,我眼前终于清明了。
祁幕遥举着花洒对着我。
“你是谁?”他问。
时至今日,想起第一个照面,我还是恨祁幕遥恨得牙痒痒。
想把祁幕遥的头往地上掼。
04
时影没想到我走错了房间。
要是走对了,大概会被她买通好的人折腾一晚上,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当晚我被祁幕遥扔出门,又跟时影撞上了。
时影磨着后槽牙,打着要跟我谈判的幌子,将我骗到了甲板上。
那是我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我被她推进了海里。
水灌进来,鼻腔,食道,咽喉,肺泡。苦的,咸的涩的,睁不开眼睛,心脏迟缓,然后趋近停跳,痛苦到极致,然后大脑开始用愉快的幻觉哄骗自己。
我看见他们说爱我。
包括时影。
结束了……
幻觉结束了。
祁幕遥把我捞了起来。
他把我扔出门,所以心头有愧。
他是指挥专业人员开着救生艇来的。
我被他们平放在甲板上。
海风呼啸着从我脸上刮过,我以为自己化成了海上的泡沫。围观的人群指着我,或同情或咂舌,窃窃私语的声音像夏日傍晚聒噪的蝉鸣,于是那些泡沫又挤挤挨挨融到一起,拼凑成一个活着的我。
我竭力睁开沉重的眼睛。
模糊的视线精准定位到了人群中的时影。
她抱着胳膊,妆容精致,礼裙拖地,胳膊上挎着新款的提包,昂着下巴,从容的姿态在漂亮里为她平添一股子傲劲儿。
我应该恨她的。
我应该恨不得掐死她才对。
可是在我心里,占据上风的情绪居然是妒忌。
“姐姐,没事吧?”她为我俯身,在我耳边呢喃。
我看着她,全身脱力,只能无声做出“没事”的口型。
“那就好。”她分明想置我于死地的,如今计划受挫,面上却不动声色:“你好好活着,后面还有惊喜等着你呢。”
05
后来我终于知道了时影留给我的“惊喜”是什么。
高考刚结束不久。我们的生日在六月末,按理来说,七月初就能收到录取通知书。
她篡改了我的高考志愿。
我以重本的分数考上了一所专科院校。
收到通知书那天,我们一家人都在。
跟时影通过美术艺考被985院校录取的结果比起来,我的通知书显得可笑极了。几乎是高下立见。
爸爸说要跟我单独聊聊。
他很生气,一向稳如泰山的男人气得青筋暴起,我在他书房跪了半个多小时。
先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再是摆事实讲道理。最后时影从书房门前路过,与我对视了一眼,上前对爸爸说了几句挑拨的话。
“——哐。”
一盏茶盏照着我额角砸下。
然后鲜血从额角溢出来,蜿蜒到眼角,滴落到睫毛,让我的视野里蒙上了一层血雾。
我听见时影高跟鞋扣击书房地面的声音。
她绕着我踱了一圈。
然后半蹲下来,拿出她昂贵的丝质手帕,替我擦掉血渍,力道放得很轻。
“姐,爸也是气急了,你好好跟他说说,爸爸又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这次如了时影的意,我被爸妈反锁在自己卧室里将近一个月。
爸妈住顶楼,时影的私人空间是三楼,我的卧室和书房、衣帽间在二楼,互不打扰。
期间只有时影接过保姆阿姨的活,一日三餐来我门口送饭。她也算是煞费苦心。
这是个挺好的时机。我以为她会趁机给我下点泻药。
泻药是没下,从我被关起来的第十五天开始,她开始往我盘子底下垫纸条。
“时景,半个月不出门什么感觉?”
“活该。”
“你什么时候死啊?”
“贱货。”
“今天鱼汤里有百草枯。”假的。
“吃吃吃,吃死你得了。”
“他们在帮你联系复读学校。”
“要我说你别读了,就在这关一辈子。”
……
后来她把我的录取通知书撕碎了,从门缝底下塞进来。
录取信息联网可查,撕了也没什么用。
但是究其本质,这是个挑衅至极的行为。
我却莫名从中品出点安慰的含义。
06
“时景!”
我被关这么久,到底是时影先按捺不住。
我应声,推开卧室阳台的窗户。
时影踩着阳台外沿翻到了二楼,胳膊扒着我的窗沿,没注意到我开窗的动作,还在屈指敲我的窗玻璃。
后来想想,事情好像是从这一秒开始变得荒诞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