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我独占圣宠时，
人人都说我是景氏替身。
将来的下场定如景氏一般于冷宫自焚。
但其实我们都是妹妹的替身。
他们瞧着我的下场，
瞧着瞧着，皇帝自焚而亡。
而我登上皇位。
无人知晓，
当年景岚自焚而亡。
是为了破除开国皇帝的封印，将我释放。
我们的目标，是天下。
1
我杀了林嫔。
在赶去给皇后请安的宫道上我看见林嫔在罚赵答应。
林嫔的大宫女极其嚣张地掌掴赵答应。
而林嫔把玩护甲，一脸不屑：“本宫是你的主位，所以本宫对你罚也是赏。”
“畜生一般的出生也配与我一同侍奉陛下？”
赵答应的脸被打烂，不住的讨饶。
我知道林嫔在打桑骂槐。
赵答应出身医女，当年因写出消除瘟疫的药方被特批成嫔妃。
林嫔出身江南大族，书香世家，背靠贵妃姐姐，最重嫡庶。
我出身贱奴，因额前胎记被陛下看中，一跃为羽嫔。
不但与入宫十年的林嫔平起平坐，更重要的是，我的封号，羽。
是开国皇后的封号。
我封嫔十天，一连十天翻陛下都只翻我牌子。
林嫔气坏了，听说她扫光了自己宫里所有能砸的东西。
每天都在请安时阴阳我是个没祖宗的货色。
真巧了，她怎么知道我没祖宗，我九头鸟绯云。
天生地养。
赵答应是个好人，她救过很多人，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而林嫔是个恶人，每年她宫里至少要抬出十个宫女的尸身。
我附身的躯壳就是那十分之一。
我上前制止林嫔的大宫女，身边的小宫女拽着我，暗示我不要多管闲事。
我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抚。
林嫔瞥了我一眼：“哟，来装好人了？畜生们就是喜欢抱团取暖”
我向她行了一个平级礼，恭顺地请她放过赵答应。
她气焰更甚，对我啐道：“你下场定与那卑贱的驯兽女一般。”
人人都说陛下看中我，是因为我有着与废妃景岚一模一样的脸。
而昔年受盛宠的景岚，出身猎苑，是驯兽女。
卑贱的驯兽女，
她在骂景岚，她怎么敢的。
景岚，我的挚友，
我们应该本来一起重建家园。
重建被开国皇帝姬幽毁掉的家园。
“别以为皇上宠你几天，就成凤凰了。”
我为什么要成为昔日的手下败将。
“装什么人淡如菊，表面一脸淡然，心里恨不得杀了我。”
人淡如菊，那是什么，我没有表情，
是因为千百年前我在战场上已经看惯尸横遍野，心冷如铁。
我抽出身边侍卫的剑，银光一闪，林嫔聒噪的嘴巴还在张合，却已发不出声响。
她双目惊惧，头颅在灰色的宫砖上打滚，泼出一道鲜热的朱红。
宫里道路瞬间乱成一团，宫女太监四处奔散。
赵答应趴伏在地瑟瑟发抖，
我用滴着血的剑尖轻点她肩头：
「走，给皇后请安，迟到，扣例银。」
“我们得守规矩。”
她向我投向不可思议的目光，怔愣点头。
不一会儿羽嫔枭首林贵妃亲妹的消息传满宫闱。
王皇后勃然大怒，言我剑杀宫妃，罪无可恕，要将我打入慎刑司，择日问斩。
林贵妃拨弄佛珠，口中阿弥陀佛，无喜无悲。
周围的嫔妃们对了对眼神，皆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我直直看着她，不跪不拜。
皇后不愧是将门之女，深宫没有消磨去她周身锐气，反而平添一份母仪天下的雍容。
但既然出生将门，就不应该只知道深深宫规。
更应该懂得令行禁止。
“是吗？恐怕今日是不能如皇后所愿了。”
我高举腰间的饰品，皇后又怒又惊。
嫔妃们亦是震颤。
##第二章 2##
那是免死金牌，唯有开国功勋才有资格拥有。
“皇后娘娘的凤令公允，臣妾受之绝无怨言。”
我让身边的宫女将金牌呈与皇后。
随后补充，“这样的金牌臣妾还有九枚，陛下担忧臣妾初为嫔妃误触宫规，
特意照拂臣妾而赐下的，
而今不过数日，就派上了用场，倒也没有浪费陛下良苦用心。”
皇帝的嫔妃算上刚刚被诛杀的林嫔满打满算也就八个，
我完全可以把在场所有的嫔妃统统杀光。
意识到这一点，有的嫔妃紧紧捂住脖颈，似乎在想有没有哪里得罪我的地方。
皇后攥紧桌角，目光死死盯着我。
她家也有免死金牌，自然知道此物得之不易。
但她不知道是，我受之，理所应当。
因为我真的为开国付出良多。
虽然皇帝本意不是赐给我。
他想赐给我妹妹青羽。
我和青羽是北邙山上的双生鸾鸟。
我们相依为命，艰辛修行三千年，化作人形。
竭力拯救山中精灵，消除他们的怨念，渡他们轮回。
我们成了仙，受山中生灵信仰，后又修成了世间罕见的九头鸾鸟。
此后我们庇护着自己建立的王国，过着幸福的日子。
直到一日，妹妹救了一个落难的男人，姬幽。
彼时的他，累累如丧家之犬。
姬幽说天下如煎，要救世，
妹妹应允，我留守山上等妹妹回来，
但只等回来了成为将军的姬幽。
姬幽说妹妹爱他，
要我奉献出仙骨，助他开国。
我不信妹妹会为了姬幽要我死，直到姬幽祭出了妹妹的法器，
除非妹妹自愿，没有人能使用妹妹的法器。
除非妹妹自愿，没有人能用它伤害我。
姬幽将我抽筋拔骨，练成法阵，凭借着法阵他战无不胜。
再吸取我的灵力，以我血肉为祭淬炼士兵。
我们守护的山野王国被姬幽的兵马踏平，所有的同伴都成为他军队的养料。
从此世上再也没有山中幽灵与精怪的轮回之地。
最后，我被封印在姬幽的后宫里。
他说那里阴气重，最适合不过。
以阵法镇之，让我失去肉体的灵力。
以污名秽之，让我失去信仰的力量。
没有人知道人人唾骂的九头鸟为平定天下付出了什么。
也没有人知道每当即将地动海啸时，法阵就会汲取我的灵力平息灾难。
除了我耗尽最后一丝气力保护的一缕有灵识的山风。
自此山风继续修行百年，与野兽为伴，想要救鸾鸟。
她幻化成妹妹的模样混入宫中。
她成功了，也失败了。
她救出了我，却死在了重建家园的前夕。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但是我知道，
那个封印我数百年的家伙，还活着。
除了林嫔没有人知道，幽国开国皇帝姬幽，就是当今皇帝姬渊。
他看见我醒来，误以为林嫔成功招来妹妹的魂魄，他欣喜若狂，
将我高捧过头如同祭司将礼牲敬献上苍：“阿羽，你终于又回到我身边了！”
“这一次，我绝不负你！我们会非常相爱！”
他身旁是因作法而无比虚弱的林嫔。
不过将她称作昔日开国功臣林异会更好。
林异气若游丝：“天杀的这一代没有适龄的林氏男嗣，否则我不会这么虚弱。”
“主公，这真是皇后娘娘吗，她刚才望向你的眼神充斥着怨毒与仇恨。”
##第三章 3##
他犹疑不定，但他的犹疑无法浇灭姬幽的欢欣。
“林异，你上辈子没有爱过，这辈子依然不会爱，爱到最后就是恨啊。”
姬幽轻抚着我额头的红痣，像是呵护世上最珍贵最易碎的瓷。
我刚刚进入这副躯壳加之灵力亏空虚弱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死死瞪着他。
他合上我怨毒的双眼，
吻了吻我的额头，如同亲吻易逝的雪：
“阿幽与阿羽共天下，这份诺言即使过了数百年我也会实现。”
“阿羽不要再为了不相干的人和我闹脾气了。”
“即使是为了你姐姐也不可以。”
他抱起我缓步走出灵毓宫。
就这样，后宫少了一个宫婢，
多了一位羽嫔。
从皇后宫里出来后，贵妃摩挲佛珠让我到她宫里坐坐。
“恭喜你了，大仇得报。”我抿了一口专供贵妃宫里的玉瑰茶。
“按计划行事罢了，除去这个野鬼只是第一步。”贵妃盯着手腕间的佛珠，目光炯炯。
林异的魂魄就在这里，他本想在被我枭首后夺舍贵妃的身体，但被贵妃封印在佛珠里。
贵妃是个妙人，将自己祖先称作野鬼。
江南林氏当年能崛起完全仰赖祖先林异在开国时的从龙之功。
林异是方士，在能掐会算夺人魂魄上是一把好手。
他临终前留下预言，第十代会有绝顶的玄术天才将林家带到一人之下之地，
并会挽救幽国于大厦将倾。
誓要挽大厦于将倾，可是只要有我在一天，
幽国无天灾，姬家治国水平也算不错，无人祸。
他算准我被抽干灵力而亡的时间，届时法阵失效，幽国大乱。
他没有算到，景岚堪破这一点，自焚献祭，将我从法阵中救出。
贵妃在我封嫔的第二天就看出了我的真身，她与我商议合作。
她紧紧握着我的手，所有的怨恨从她的双眼中流泻出来。
我太清楚憎恨的双眼了，无数子民同伴就是瞪着这样一双眼睛死去的。
现在这双眼睛又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不可能辜负。
“那么合作愉快。”我回握过去。
“计划继续。”我饮下最后一口茶。
随即将茶盏砸向贵妃的头，茶盏擦着贵妃发髻砸在她身后的柱子上。
“哗啦。”瓷盏碎为齑粉，殿外宫女跪倒一片，机灵点的宫女慌忙出去搬救兵。
生怕自家主子下场与她妹妹一般。
贵妃哭哭啼啼，若西子捧心，向我讨饶，说只是想要因妹妹的事情向我赔罪。
不料又让我生气，求我不要杀她。
毕竟我现在九块免死金牌在手，杀人不犯法。
我没有叫骂，只是舞着剑。
我们的身影映在纸窗上绕柱而走，
殿中不时传来利剑砍柱之音，贵妃凄厉的哭音，吵吵嚷嚷，竟如一场热闹的皮影戏。
一时间没有一个宫女太监敢上前阻拦。
后来我高居帝座，处理政务困乏时贵妃就时时拿此事打趣我，
我则无奈笑望，只道情势所迫，否则怎么打消姬幽戒心，就算他再怎么爱妹妹。
他终究是多疑自负的帝王。
“陛下到！”太监尖锐的声音按下了我的剑。
##第四章 4##
“阿羽别闹了，就饶过林卿吧。”皇帝屏退左右，制住我的剑又摸了摸我的脸。
他看向衣衫不整，钗鬓凌乱躲在角落的贵妃：“林异，和你说了多少遍不要惹怒皇后娘娘。”
姬幽和我说过，林氏双姝都是林异的储备身躯，是以他认为林异失去了林嫔的身体后就直接夺舍了贵妃的身体。
“是，主公。”贵妃连滚带爬匍匐在姬幽的脚下。
我知道，自此，我们两个都过关了。
姬幽带我离开贵妃的宫殿。
步辇中，他对今天的事只字不提，只是问我三月三要不要出宫游玩。
他目光温柔，就像在看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
是啊，对他来说我妹妹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小鸟。
与他在疆场上出生入死，伉俪情深。
用子民的性命助他开国。
用姐姐的血肉替他稳住江山。
而小鸟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在上巳节的时候与心爱的人一起祓禊除秽，郊游踏春。
我伸出手抚摸他的眉峰：“好，阿幽。”
没有人知道我耗了怎样的定力劝慰我自己，
不要顺势将他的眼睛扣瞎，将他的脑壳捏下做酒杯。
再等等，再等等，他的命不够赔偿。
我要复国，
我要复国，
我要复国。
他微微一笑，如彼阳初升。
如果我是妹妹一定也会溺死在这样的温柔里吧，
如果我不知道这几日他一直在用往事试探我的话。
可惜，在他来到北邙山之前，我和妹妹一直用密音交流，我对他们之间的辛秘了如指掌。
在他杀上来之前我一直在心底祝福着他们，希望妹妹能获得幸福。
那时我真的认为，即使人仙殊途他们也能过得很幸福。
为此我总在他们遇险时频频送上灵力助他们化险为夷。
可在姬幽将我抽筋剥骨，放火烧山时，妹妹回答我的只有缄默。
“阿幽与阿羽共天下”是姬幽在沙场征战时对妹妹的承诺。
现在他兑现了，他将我带入养心殿一起批阅奏折，他用朱批，我用靛批。
我相信姬幽的本意是红袖添香，我就与他对着来。
渊帝十年三月初一。
闽浙总督：“今芒黄果成敬献内宫。”
朱批：“无需，驳。”
靛批：“不驳，留。”
朱批：“同上。”
广西总督：“。”
浙江总督：“海患来犯，是否徐徐图之。”
朱批：“是。”
靛批：“否。”
朱批：“同上。”
浙江总督：“。”
靛批在大臣中激起轩然大波。
他们做梦也不能接受，一个后宫嫔妃，一个出身卑贱的后宫嫔妃。
在帝国运作中最重要的朱批环节指手画脚。
请求废我的奏折飞入养心殿推成山。
起初大臣们发现他们的折子上还会得到一个朱批的否，后来就只有靛批的吾知。
他们视其为挑衅，认为一个不知道哪里来到妖女魅惑君上。
愤怒将他们的理智全部烧了，全然忘记我给的批奏比姬幽的更好。
我让芒果入京，闽浙总督以此为荣，闽浙多地以食用芒果为风尚。
果农与商人赚得盆满钵满。
我让浙江那边对海寇快刀斩乱麻，他们多年来的军费从未如此充裕。
##第五章 5##
在剿匪的过程中他们发现了水下宝藏，此役之胜可谓分文不花，反而大赚一笔。
毕竟我比姬幽多活了近千年，我不了解人心，但我了解世界的运转。
可是他们不在乎胜利，不在乎金钱，不在乎百姓。
他们只在乎我是一个女人，
一个靠狐媚惑主得到免死金牌的女人，
一个靠媚上进入养心殿接触到神圣的奏章的女人。
大臣们愈发崩溃，开始在朝堂上以死相逼。
在第一个大臣以触柱晕过去的第二天，大臣发现皇帝上朝就不再形单影只了。
姬幽开始带着我一起上朝。
他命工匠打造了一把凤椅放在龙座旁。
他让我陪他一起聆听整个幽国运转时的吱呀声。
只不过这个国家好像因为我这个新零件的加入短暂地停摆了。
大臣们开始罢朝，姬幽并不着急，他像是一只猫，将自己的领地内的老鼠戏耍得团团转。
他登基这十年培植了一大批自己的人，以国不可一日无臣之名将自己的人适时顶了上去。
但这远远不够，于是我向他提议，从后宫拔擢一些有才干的女子入朝为官。
比如赵答应，给她最好的奖赏不应该是让她入宫为妃，而是让她成为太医，品尝权力。
他同意了。
这个消息如一把野火炙烤着罢朝之臣的心，有先见之明的大臣发现按照这样的做法。
满朝文武就此换血。
他们要对我发起反击。
我对第五十个女官说：“恭喜你可以入翰林修史，现在史书也该轮到我们女人写了。”
身边的宫女告诉我太后召我觐见。
我停下手上的笔。
心里暗笑，这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大臣也就只能抬出孝道二字。
为此将在护国寺整日吃斋念佛的太后搬出。
女官很担忧我：“羽嫔娘娘，您是个好人，请万般保重。”
太后最重规矩，当年她自请修行也是全了规矩二字，而今她召我，来势汹汹。
她泪盈于睫，如丧考妣。
也是，我杀了林嫔后在后宫本本分分，每日晨昏定省不曾缺位。
后宫离了皇帝照样转，皇后是治理后宫的一把好手。我对她也十分恭敬。
再加上我提议的女官调离制度，不但让女官走出了宫墙，
更让下层宫女有了晋升女官的机会，整个后宫对我已是感激大于畏惧。
我拭去女官脸颊上温热的泪水：“放心吧，我还有九块免死金牌。”
女官抬头，眼中是难以掩盖的震惊之色。
我来到太后慈宁宫，这里昏暗至极萦绕着人昏昏欲睡的檀香气息。
大臣们急急忙忙将太后抬出全然忘记了慈宁宫多年不修缮，荒废如冷宫。
现在，如此荒凉的宫殿里却居住着幽国最尊贵的女人。
我向太后行礼，眉目带笑。偌大的殿宇此刻只有我们二人。
太后没有理会我，好似垂目菩萨不肯正眼看凡人。
我维持着礼节最后一个姿势，后腰的匕首抵着我，
告诉我随时都有夺走她生命的权柄。
不知过了多久，她让我坐下。
“你就是羽嫔？真是个不吉利的封号。”
##第六章 6##
太后终于发话，她始终闭着眼睛。
这真是极大的羞辱。
“可是宫里人都说这个封号极好，是开国皇后的封号呢。”我回怼过去。
太后终于睁开了双眼，那并不是一双养尊处优的眼睛。
她的眼睛充斥着命运的悲凄与规则的枷锁，是被掏空的泉。
“先帝总说，世上只有两种君主，开国之君和他的后代。”
“世上也只有两种皇后，开国皇后和她的继任者。”
“所有的君主都渴望生下如同幽帝一般的后代。”
太后身后，历代幽国君王漆黑的灵位林立，慈宁宫是一个巨大肃穆的灵堂。
她虽为天下养，却像一个好不容易找到听众的守墓人。
“直到有一天，他们终于生下了最完美的躯壳，先帝高兴极了，幽帝能够再次降临的喜悦让他第二天将自己其余孩子都杀了。我大儿子死在他亲弟弟降临的喜悦中。”
太后的身体如同枯枝在寒风中颤抖。
“可这和皇后又有什么关系。”我心中蒙上了一层不详的征兆。
也许我可以知道我被封印后妹妹的日子是什么样的了。
这些天姬幽对那些过往只字不提，只说忘了就忘了。
“皇后——”她沙哑的声气被尖锐的太监声吞噬。
“陛下到——”
“太后突然前来，显得我们很—不孝。”看来姬幽听到了风声，来这给我撑腰。
如果我是一个普通的嫔妃兴许我会高兴吧。
“不敬不孝，这句话应该是你来形容我吧。”太后声音突然鲜活。
苍老的她似乎紧张又兴奋？
“幽帝陛下，您姬氏一族为了让您能够重回人间，耗费了十代子孙的灵魂，您很是得意吧！”
她霍然站起，我在她话语中闻到淋淋鲜血。
“是啊，我很得意，世上只有两种君王，”姬幽环视我们，似乎嗅到了危险，“开国之君和他的后代。”
慈宁宫宫门咻然关闭，巨大的法阵在我们三个人的脚下隐隐闪烁。
捆仙阵，我喉头一紧，望向太后。凡人若入此阵必然会被绞杀。
我必须救下她，她是这么多天来唯一个让我看到了解当年真相希望的人。
即使她并不喜欢我。
我拔出后腰的匕首飞向姬幽，锋芒掠过他的脸颊，钉在朱红的宫门上。
数百年前无数子民的临终前最后的一声哭喊在我灵魂深处堆积，
景岚自焚献祭时的呐喊犹在我的耳畔激荡。
“吾君，吾国再焕新生！”
这是我对他的宣战。
一个君主对一个君主的宣战。
“阿羽，你还是要为了不相关的人杀我吗？”他深望着我，我的脖颈仿佛被毒蛇盘踞。
虽然这不是最好的时候将他击杀，
但我深知世上没有万全的计划，只有成功的执行者。
现在我要击碎他的理智与自信，我得说一些让他愤怒的东西。
“你知道吗？其实我不是青羽，我是绯云，你当年亲手抽筋拨骨的九头鸟。”
慈宁宫的空气在这一刻凝滞了。
姬幽顿了一下，忽然狂笑：“早就知道了，你在心里的说的话，我啊，一早就知道了。”
“什么想把我的头削下来当酒器，什么林异被封印在贵妃的佛珠里。”
他得意洋洋，像是捣毁了一个阴谋的孩子，渴望享受我的错愕与痛苦。
但是在我面前，他也的确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孩子。
##第七章 7##
他什么也不知道。
“那些心声，呵呵，那些心声都是说给你听的罢了，包括就在刚刚我一定要救下太后的话。”我微微一笑，拍了拍手。
现在，轮到我来享受姬幽的错愕与恐惧了。
顿时，太后左右两侧出现了两个人影。
是愤怒的皇后和魂不守舍的贵妃。
皇后和姬渊青梅竹马，但他们的海誓山盟在姬渊登基那一天全变了。
皇后在发现爱人看她的眼神变了之后哭着去问太后姑母为什么。
太后悲楚地告知她姬渊作为开国皇帝容器的命运。
她并不想弟弟将侄女送入宫，
但作为家族的出力最多的一份子，她却对侄女的命运无能为力，因为她是女人。
而弟弟也行野心勃勃。
自此她和太后一样认命了。
直到楚岚入宫，她一语道破姬渊的真实身份，与皇后太后结为同盟。
景岚的诉求是救我出来，杀姬幽，皇后太后的目的则是杀姬幽救姬渊。
所以皇后太后从一开始就是我的盟友，当她们知道皇帝册封羽嫔时，她们就知道复仇的钟声已经敲响。
“好好好，”姬幽狞笑着，“真是一出好戏，当初朕要召唤阿羽失败后本想将计就计把你放出来好好休养一下，将来封印护佑我大幽国祚，实在没有想到朕的后宫会有这样一出好戏。”他移动着脚步，我知道他想要到中心去开启法阵。
我冷冷一笑：“你不知道吗，你的阿羽从来没有离开你，一直和你在一起呢。”
我话音刚落，神情恍惚的贵妃便瘫软在地：“阿幽。”隐约闪烁的法阵熄灭了。
姬幽似乎被震撼了：“阿羽。”
这时，贵妃佛珠里的两股气息冲天而出，她们环绕在我身边，如同守护灵。
她们是林异的后代，林昭，林曦。而贵妃林昭身体里的的确确是真正的林异。
林昭将林异灵魂放入自己的躯壳，自己去黄泉找妹妹的魂魄。
他也是姬幽口中的阿羽。
他为了和姬幽真正在一起，把第十代所有后嗣天赋汇聚在这两姐妹身上，所以第十代只有这两姐妹，其余的孩子都惨遭毒手，永世不得超生。
他当年预言的天才因此诞生，
他所说的一人之下之地也不是林氏家族以为的宰相之位。
而是皇后宝座。当年和姬幽相爱的不是我妹妹，是他。
“是时候让你的挚爱知道真相了。”我看着林异揶揄道。
我一招手，林氏姐妹便进攻姬幽，她们让姬幽瘫软却还有意识。
林异爬向姬幽将他搂在怀里，嘴里不住的念叨阿幽，对不起，我错了之类的话。
林异想让天下所有的人都成为他爱姬幽的见证者。
数百年前他与姬幽打天下的时候就爱上了自己的主公，可囿于男子身份无法如愿。
在发现自己的主公带来了一只九头鸾后，他动了歪心思。
他夺舍了我妹妹，肆意夺舍凡人是会被天道惩罚的，即使他是不世出的天才也不例外。
所以他后面夺舍了林曦后功力大减，并且他这个痴情种还承担了姬幽夺舍姬渊的惩罚。
而我们是从所谓的妖修成仙的，在天道眼中我们依然是卑贱的畜生，所以惩罚微乎其微。
夺舍妹妹后，他假装妹妹的语气与我灵力交流。
在遇见劲敌时拉我出来作救兵。
但一见面我就知道，他不是我妹妹。
我妹妹不会围着一个男人打转，她的眼睛里不会出现谄媚。
##第八章 8##
而查出是谁夺舍了我妹妹是很容易的事，毕竟林异还操纵着自己的躯壳。
妹妹身体和林异身体的灵力气息一模一样。
我假装一切如常。
他不知道我在将计就计。
本来，我只是想要小小的忤逆天道，助姬幽开国后给我和妹妹求一个功成身退。
但现在，
我要逆天，
自己成为天道。
天道给我们的任务是助姬幽开国，事成之后我和妹妹可以成神。
我们的子民成为神之子，永远无忧无虑。
可天道给我们的方法是让我和妹妹成为前朝皇帝的嫔妃，让他昏聩无能，残害子民。
姬幽出身平民，有感于上天，得到一干良将贤臣，仿佛天神下凡给世间带来和平。
我们当然不会选择这个方法，妲己前辈被天诛的例子历历在目，
但是我们也不会拒绝天道，
一来会被惩罚，
二来我们渴望成神，
虽然我们已然成仙，但寿命犹有竟数，
子民虽为精怪依然会生老病死，入轮回折磨。
妹妹想到的方法是成为良将贤臣中的一员。助幽帝开国，之后功成身退封神即可。
在她被夺舍后，我问天道派来询问进度的神使，为什么我妹妹被夺舍了林异却没有惩罚。
神使说，有啊，林异后来会爱而不得，姬幽只会爱我妹妹。
他还指责我们没有按照他们安排的计划行事，
让红鸾星君在改朝换代中减少了影响，损失了香火。
所以林异能够轻而易举夺舍我的妹妹。
凭什么林异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就可以夺舍我妹妹，却只得到天道一丝丝的惩罚。
我妹妹失去了生命，他却只失去了虚无缥缈的爱情。
而天道明明是要我们办事，却给我们指向一条死路。
对妲己前辈如此，对我们也是如此。
就因为我们生来卑贱吗?
凭什么？
既然天地不公，那我就换一副天地。
我回到北邙山，问臣民：“诸位可想看看千万年后的世界？”
她们莫不答是，却心有戚戚，因为即使是我，也看不到那样的世界。
而我的修为已经是她们难以企及的巅峰。
我告诉她们，我有一计，可逆天改命，需要她们的帮助。
她们无不反对。
此后我东奔西走，拜访妲己前辈残部，拜访水帘洞里失去首领的猴族。
拜访所有被天道亏欠的生灵，我借用他们的力量。
幸好当年为了消除山中精灵的怨念，我练就了一副三寸不烂之舌。
他们对天道的恨意汇聚成我丹田中温暖的力量。
温暖而有希望。
在无星无月的夜里，我作别大家，杀上九重天。
杀穿九重天并不是难事，天庭都是酒囊饭袋。
我目的不是杀穿这些酒囊饭袋，是毁去他们的神格，斩断无常的命运。
我踩着天君的脖子逼问他记录天道规则的命柱何在。
他哆哆嗦嗦指出方向，当我掌握他命运的时候，他再也不敢给我指向死路了。
其实他不用怕的，他是神，就算我捏碎他的灵魂他依然可以重生。
但是他怕痛，高高在上的他在成神之后就再也没有触碰到痛之一字了。
他连被踩着脖子的痛苦都不肯忍受，而我的妹妹被夺舍时所受的痛苦，我都不敢想。
我拎着天君来到他指的地方。
这是怎样普通的地方啊！
##第九章 9##
掌握世间所有命运的不是什么传说中宏伟的命柱。
而是小桥流水人家。
三个老妪在不停得纺纱，丝线汇聚成一张无尽的纱，顺着流水漂泊。
她们一刻不停，即使我带着杀意来势汹汹，即使天君的鲜血染红了那条纱。
“三位古神收了这妖孽吧。”天君哀求道。
我嫌他多嘴，把他下巴拧脱。
她们头也不抬，其中有一个神问我：“你来求什么，永生？富贵？权力？力量？爱情？”
她的语气笃定而轻蔑，似乎所有认定所有来求她的生灵都是为了这几样东西。
也是，所有生命的命运都由她们编织。
我杀上九重也是命运的一环。
突然，我的嘴唇不受控制，它开始微微颤抖准备张合。
脸上的肌肉不住滚动。
我知道它很想说所有，但是我不要说这个。
该死，我不要说这个，
我要说说天下公正，
我要说天下自由，
我要说天下平等。
不能辜负那些信任我的同伴。
这是唯一的机会，绝不能浪费。
我企图用全部的力量来控制嘴巴，我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用手扒着嘴巴。
我已经没有力气管天君了。
他挣脱我的束缚，拧回下巴，狼狈而愤怒地踢打我，嘴里念着贱畜。
我眼睛充血，死死盯着三个老妪。
那个词是她们要我说的，我不可能违抗她们，但是我一定要说出自己的声音。
死去也好，魂飞魄散也好，我必须说出自己的东西，掌握命运！
喉管发出了气流，舌头搅弄着。
“所有，”突然，我的力量回来了，身体轻盈如羽，我看见一根红色的纺纱断裂，那是我羽翼上的颜色，“所有的纺纱断裂。”
我开始流畅说话，越说越快：“所有的纺纱断裂，我们要主宰自己的命运，天下将公正，自由，平等。”
我说着，扇了天君一巴掌，他捂着自己难以自信的面容。
永不停息的纺锤第一次停滞了。
三古神人齐齐看向我，为首的古神感慨万千：“第一次有生命抵制住了诱惑挣脱了束缚。”
“谢谢你，帮我们获得了自由。”
古神说，每个生命第一次来到这里，都是为了破除命运的诅咒，
但是他们最终臣服于命运的诱惑。
天君垂下高傲的头颅，曾几何时，他也是希望冲破命运的天才少年，
却最终安于命运的玩弄。
“那我妹妹现在可以回来了吗？”我问。
古神看着已经织成的纱：“再等等吧，已经织成的命运是不能更改的，但未来的命运就要由你们来书写了。”
“去取生命之河的水，你想要的他都会给你。”
我取了河水，发现它能够给予我无尽的力量。
我向三古神告别，剑杀天君，将天庭洗濯干净。
之后我感觉整个天道规则都压在我身上，我元气大伤。
回到北邙，我将河水分发给子民和同伴。
他们并没有功力大增，反而虚弱了不少。
我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需要等待涅槃。
现在命运还在掌握万物，转机在百年之后，
我等待天君钦点的天命之子真正的死亡。
##第十章 10##
不久，姬幽带着林异杀上北邙，我借机把妹妹的灵魂解救出来。
涅槃之机已到，我被他们封印，子民也趁机挣脱命运的束缚。
死亡即新生。
只有还没成形的景岚，她需要修人身，再涅槃。
后来，林异不满姬幽真的爱上了妹妹，他嫉妒，他憎恨。
因为那份爱应该是自己的，而不是一只在他看来卑贱无比的畜生的。
他要让姬幽恨妹妹，一统天下后他以妹妹的身份为北邙山之事和姬幽吵架。
最终他伤了姬幽，让“妹妹”自尽而亡。
而姬幽治理好江山后忧郁成疾，临死前他唤来林异，
让他保留自己的记忆不入轮回，得到后代的身体与妹妹再次相遇。
林异含泪答应，同时也开始谋划自己的皇后之路。
二人转生后，姬幽还是只爱妹妹，非要林异复活妹妹。
为此他许诺皇贵妃之位。
行吧，后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行。
但是他发现我妹妹的灵魂不见了。
这时他知道了景岚的存在，为了让姬幽彻底死心他将我招到他残害的宫女里。
林异向姬幽诉说着前因后果，倾诉爱意。
姬幽的眼中只流露出看待蠢货的轻蔑与对自身的绝望。
只是他现在连闭眼都做不到。
这对玩转朝堂于股掌之间的开国君主来说是莫大的打击。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太后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副弓箭，年过六旬的她拉弓搭箭行云流水。
我认识那弓，它属于跟随姬幽的将领王霁，数百年过去依然能散发出锐利的光。
说来也挺有意思，昔日守护姬幽的弓现在对准了姬幽。
弦振箭出，姬幽胸口失去起伏，林氏双姝撕裂林异魂魄。
她们并不打算留在人间给林氏带来荣耀，她们打算跟随我。
天道选择的气运之子死后，我的灵力开始恢复。
现在我要回到北邙唤醒我的王国。
我处理好北邙事务后，再回幽国。
国大乱，民凋敝。
我赶到中宫询问皇后。
皇后安抚着穿着明黄龙袍的人。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世上只有两种君主，开国君主和他的后代。
我意识到这是姬渊。
太后那射出的是销魂箭。
它消除姬幽灵魂，释放出姬渊。
姬渊没有学习帝王术，先帝只让他锻炼肉体，成为合格的容器。
他的心智还留在十五岁。
我让皇后放开姬渊，他像一只受惊的幼猫，
我对他说，那就做个人，不做皇帝，皇帝不是人当的。
你自己活个人样就好了。
他怔怔地看着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当晚，慈宁宫走水，渊帝葬身火海，时年二十五。
后大悲，三日后离世。
现在我掌管幽国已有五十年。
期间我把它换了个名字，现在它是天国，执掌它的是新任天君，我。
在我的治理下，之前幽国的子民和当初北邙山的子民生活得其乐融融。
她们没有忧愁，不会衰老，只是在寿命将至时化为尘埃等待下一次轮回。
其中包括当初自焚假死的姬渊。
他和皇后离开深宫寻找自己的意义，他们拜访名山大川，写下不少游记。
而我妹妹和景岚最终我身边和林昭林曦一同治理天国。
我们过得很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