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在哪一处模仿了果戈理的写作技巧?试作揭秘

文学私秘 2024-11-26 08:02:37

作为中国读者,我们很大程度上看不出苏联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与俄罗斯文学的传统有什么关系。

只有浸润在一种文化中的人,才能读出那个氛围里产生的文字里的深层文化积淀。

俄罗斯读者,认为《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隐含着继承果戈理的写作技巧。

我们中国读者很难产生这样一种直感,因为果戈理的风格与《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很难有什么共同之处。

果戈理的《死魂灵》中,是大段大段冗长的叙述文字,而且能够几页不分段,都是作者以上帝的视角,在叙事的过程中,高高在上、滔滔不绝地长篇大论,看得人头大,读起来非常吃劲。

笔者有一本网格本《死魂灵》,但从来没有认真地读过,最近拿出来读了一遍,依旧觉得读起来很吃劲。

而且,那篇著名的曾经收纳在中学语文教科书的《泼留希金》的课文,我愣是在《死魂灵》里没有找到在哪一个部分。

在中学教材里,把泼留希金说成是三大著名的吝啬鬼之一,另两个吝啬鬼是《威尼斯商人》中的夏洛克和巴尔扎克笔下的葛朗台。

但笔者在《死魂灵》里想把这个三大吝啬鬼之一找出来,竟然一无所获。

不得不找来了原文《泼留希金》,再到《死魂灵》里按图索骥,才知道,网格本《死魂灵》里把“泼留希金”译成了“普柳什金”,而这个普柳什金所具有的吝啬鬼的怪异脾气,在充满着反讽基调的《死魂灵》里根本算不上一个人物,可以说《死魂灵》里的那些乡下的地主,都是一个强似一个的吝啬鬼德性。

可以说,《死魂灵》提供了一连串的吝啬鬼典型,如果把小说里提到的吝啬鬼都拎出来作为典型,那么,就会把三大吝啬鬼的通用型说法给彻底地撑破了。

这也说明,《死魂灵》的笔调是对现实的变形,果戈理的语言也是用一种正话反说、实话虚说的笔调,来进行现实的描摹。

果戈理的这种反讽式的笔调,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是不存在的。

在我们看来,《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语言简洁,节奏明快,视角多变,收放自如,完全找不到果戈理叙述中的那种弯弯绕绕、话中有话、话外有话的反讽语调,那么,俄罗斯人是如何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看出果戈理的笔法的呢?

其实,这就是奥斯特洛夫斯基博采众长、融会贯通而又不着痕迹所产生的一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艺术效果。

下面,我们不妨解析一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向果戈理师承与学法了什么。

我们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第一部第四章里,可以看到一段很少让人注意的描写:

——在那动乱的一九一九年的四月,吓得昏头昏脑的小市民,早上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推开窗户,提心吊胆地询问比他起得早的邻居:“阿夫托诺姆·彼得罗维奇,今天城里是哪一派掌权?”

那个阿夫托诺姆·彼得罗维奇一边系裤带,一边左右张望,惶恐地回答:“不知道啊,阿法纳斯·基里洛维奇。夜里开进来一些队伍。等着瞧吧。要是抢劫犹太人,那就准是佩特留拉的人,要是‘同志们’,那一听说话,也就知道了。我这不是在看吗,看到底该挂谁的像,可别弄错了,招惹是非。您知道吗,隔壁的格拉西姆·列昂季耶维奇就是因为没看准,糊里糊涂地把列宁的像挂了出去。刚好有三个人冲他走过来,没想到就是佩特留拉手下的人。他们一看见列宁像,就把格拉西姆抓住了。好家伙,一口气抽了他二十马鞭……。”

正说着,有一群武装人员沿着公路走来。他们俩看见,赶紧关上窗户,藏了起来。

日子不太平啊!……——

这一段对话,作者开始并没有交代出谈话的是什么人,但是通过对话的具体内容,我们可以知道他们分别是“阿夫托诺姆·彼得罗维奇”和“阿法纳斯·基里洛维奇”,通过他们的嘴,交代了当时“城头变换大王旗”的特点,而普通民众在这种各种势力来回拉锯的冷暖锋面中无所适从,无可奈何。我们可以将这种状态,用《白鹿原》中的“翻鏊子”来予以归纳。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就通过这种看似随机的对话抽取,反映了那个时代的特点。

这个插曲中的人物“阿夫托诺姆·彼得罗维奇”并没有被作者遗忘,在接下来的一个段落中,继续被作者拎取出来,表现了他的生活日常:

——半小时后,城里展开了正式的战斗。爆豆般的枪声夹杂着机枪的哒哒声,打破了夜的寂静。吓得昏头昏脑的小市民们从热乎乎的被窝里跳出来,脸贴着窗户向外张望。

阿夫托诺姆·彼得罗维奇在床上抬起头,竖起耳朵听着。

不,他没有听错——是在开枪,他急忙跳下床。鼻子在窗玻璃上压得扁扁的,他就这样站了一会儿。无可怀疑:城里在开火。

得赶紧把谢甫琴科肖像下面的小旗撤下来。贴佩特留拉的小旗,红军来了就要遭殃。谢甫琴科的肖像倒不妨,红军白军都尊重他。塔拉斯·谢甫琴科真是个好人,挂他的肖像不用提心吊胆,不管谁来,都不会有什么说道。旗子可就是另一回事了。他阿夫托诺姆可不是傻瓜,不是格拉西姆·列昂季耶维奇那样的糊涂虫。既然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干吗非冒这个险挂列宁的像?

他逐一把小旗撕下来,可钉子钉得太紧了。他一使劲,身子失去了平衡,咕咚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妻子被响声惊醒,一骨碌爬了起来……

“你怎么,疯啦,老东西?”

阿夫托诺姆·彼得罗维奇骶骨摔得生疼,正好没有地方出气,冲着妻子叫喊:“你就知道睡、睡。上天国也会让你睡过了头。城里出了天大的事,可你还是睡个没完。挂旗是我的事,摘旗也是我的事,跟你就不相干?”

他的唾沫星子飞到妻子的脸上。她用被子蒙住头,阿夫托诺姆·彼得罗维奇只听到她愤愤地嘟囔:“傻子!”——

这一段已经显现出果戈理的讽刺味道了,阿夫托诺姆·彼得罗维奇在迎合时势的过程中,出现了滑稽的跌倒动作,作者善意地讽刺了他投机不着倒蚀一把米的现实窘境。

阿夫托诺姆·彼得罗维奇这个“路人丙”的角色,并没有完成他的使命。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第一部第七章中再一次出现,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出现:

——时间已经到了1919年秋天,城里再次发生了政权的更迭,波兰人大兵压境,即将进入小城。

谢廖沙穿着军大衣,身上束着帆布子弹带,同十个红军战士一起,守卫着糖厂附近的十字路口,等待波兰军队的到来。

阿夫托诺姆·彼得罗维奇敲了几下邻居格拉西姆·列昂季耶维奇的门。这位邻居还没有穿好衣服,他从敞开的房门里探出头来,问:“出了什么事?”

阿夫托诺姆·彼得罗维奇指着持枪行进的红军战士,向他的朋友使了个眼色。

“开走了。”

格拉西姆·列昂季耶维奇担心地看了他一眼,问:“您知不知道,波兰人的旗子是什么样的?”

“好像有只独头鹰。”

“哪儿能弄到呢?”

阿夫托诺姆·彼得罗维奇烦恼地搔了搔后脑勺。

“他们当然无所谓,”他想了一会儿说。“说走就走了,可是苦了咱们,要合新政府的意,又得大伤脑筋。”——

阿夫托诺姆·彼得罗维奇在这一段出现的目的,是给小说一个缓冲的机会,因为小说里的主要敌人,从这一节由德国人和彼得留拉转换成波兰人了,也就是下面要给保尔带来致命伤害的波兰兵了,所以,小说在波兰人出现之前,必须有一个转场铺垫,“阿夫托诺姆·彼得罗维奇”就发挥了这样的作用。

小说里通过他的日常生活的描写,概括了普通民众对波兰兵到来之前的那种听天由命但又心怀忐忑的情绪状态。这一段内容,起到了小说情节发展的润滑作用。

阿夫托诺姆·彼得罗维奇这一个在小说里几乎没有人关注的角色,共出现了三次,他的主要职能,就是表现民众对乱世中司空见惯的“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形势的被动接受与漠然认知。

这样的技巧,来自于何处?

正是来自果戈理。

我们在《死魂灵》第八章里可以看到,小说在一直尾随着主人公乞乞科夫行走在乡村中的实录性描写之后,突然来了一段对民众围绕这一个奇怪人物的议论与反应。我们可以看到,这一段描写,与《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路人丙”的谈话如出一辙。

——乞乞科夫购买农奴一事成了全城谈话的题目。对买了农奴迁移他乡是不是有利,有各种各样的说法、见解和议论。许多争论是极有见地的。

“当然啦,”有人说,“您说得对,在这一点上是没有什么可以争辩的,南方各省的土地的确又好又肥沃;可是,没有水乞乞科夫的农奴怎么过活呢?要知道,那里是一条河也没有的呀。”

“没有水倒是小事,这不打紧,斯捷潘·德米特里耶维奇,只不过迁移人口总不是一件稳妥有把握的事情。谁都知道,庄稼汉是些个什么货色:换一个陌生的地方,还得去翻地种粮食,而他们又一无所有,既没有房子,又没有宅院,他们准会滑脚逃跑,这就像二加二等于四那样明白,并且准会跑得你连踪影也找不到。”

“不,阿历克赛·伊凡诺维奇,请听我说,请听我说,我不同意您的说法,我不相信乞乞科夫的农奴会逃跑。俄罗斯人是无所不能的,任何气候条件都能够适应。哪怕你把他送到堪察加岛,只要给他一副暖和的手套,他就会两手一拍,拿起一把斧头去把木头砍来给自己盖一所新房子!”

“不过,伊凡·?格利戈里耶维奇,你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你不曾问一下,乞乞科夫的农奴是些什么样的人。你忘记了,大凡地主是不肯把好的农奴卖出去的;我可以拿我的脑袋来打赌,乞乞科夫的农奴要不是惯贼和无可救药的酒鬼,那就是好吃懒做的二流子,胡作非为的恶棍。”

“对,对,这一点我完全同意,你说得不错,谁也不会把好人卖掉的,乞乞科夫的农奴肯定全是一些酒鬼,不过,必须看到,正是在这里面大有意义,正是在这里面包含着劝世为善的道理:眼下,他们是废物,可是,一旦迁移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很可能突然一下子就变成了优秀的臣民。这样的例子已经有过不少啦:简直是普天下皆有之,历史上也屡见不鲜啊。”

“绝不可能,绝不可能,”官办工厂督办说道,“请诸位相信,这是怎么也不可能的。因为乞乞科夫的农奴面临着两大敌人。第一个敌人是:地点和小俄罗斯人的省份相近,诸位都知道,在那里酒是准许自由买卖的。我胆敢在诸位面前断言:不出两个星期他们就会喝上了瘾,喝得烂醉如泥啦。第二个敌人是好过流浪生活的习性,那是农奴们在迁移过程中必然会养成的。除非他们时时刻刻都处在乞乞科夫的眼皮底下,又除非他把他们管得严严的,稍有越轨行为就给他们点厉害看看,并且不是托一个什么别人代劳,而是每当必要的时候就亲自动手给他们一个嘴巴,再对准脖儿拐抡上一拳头。”

“乞乞科夫何必亲自动手打人的脖儿拐呢?他可以物色一个管家呀。”

“对喽,除非您能够找得到一个像样的管家:有的尽是些骗子手!”

“他们之所以能够蒙哄欺骗,是因为主人不问事呀。”

“说得对,”许多人同意说,“要是主人自己对产业的经营多少懂得一点……(下略)”——

在这一段对话中,与《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描写一样,并没有交代对话的两方是何许人也,而是通过他们的话语实录,把他们的名姓交代了出来。果戈理仿佛无所不在的上帝,深入到城市的方方面面、角角落落,捕捉到每一个街谈巷议,从中提取需要的事关主题的声讯,录入小说。

严格地讲,是奥斯特洛夫斯基袭仿了果戈理的这种笔法,润物细无声地融入到《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章法铺陈中,牵扯起了小说中重要的普通市民的生存态度与认知情境,拓开了小说中重要的如同蓝幕一样的巨大的背景时空,将小说的前景落脚于现实社会的扎实土壤中,也让《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容纳了广泛的社会信息,能够让我们今天依然可以如闻其声地听到战争拉锯战情形下民众苟且偷生的微弱声音。

这种微弱的声音,正彰显着《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作者对战争与争斗的诅咒情结,隐含着作者对和平的渴望与渴慕。

而悲哀的是,在保尔描写的如同《白鹿原》里“翻鏊子”一样的土地上,今天还在重演着一百多年前的战火弥漫、民不聊生的悲剧。

战争与和平,就这样如同《三国演义》开首诗里所慨叹的“是非成败转头空”一样,陷入一种动荡不宁的轮回中。

守住和平,医疗创伤,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作者在小说里寄寓的希望,也是他奋斗的现实,但是,小说里那一份从战争走向和平的未来,今天依旧轮回着回归了战争,在血与火的炼狱中淬火,何时是终期,依旧没有答案。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的民众面对的茫然再次回到了现实,只是还会有一群“保尔们”再一次让战争恢复为和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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