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中国古代文学名著，有个名著宇宙现象。各个名著的批注家往往引用别的名著的论点来引证自己的观点。

比如《西游记》的评注家张书绅，他就经常引用《三国》，《西厢》等文学名著来阐述自己的观点。譬如第五十四回，女儿国一节。他就对《三国》中的蔡邕进行了评价，节录原文如下：【曹操三日一宴，五日一大宴，关夫子终不失其心志，所以辞曹独行，卒成其大志，千古称为大圣大贤。彼蔡邕以些许之豢养，即为董卓哭尸，若处此地恐不待留，而不肯去矣。故人为蔡邕惜，吾独为蔡邕笑也。】

这里张书绅对蔡邕之死的态度是轻蔑的，哂笑之。而著名的《三国》批评家毛宗岗则是完全相反的态度。他是惜蔡邕的。他在《三国》第九回这样评道：【今人俱以蔡邕哭卓为非，论固正矣。然情有可原，事有足录。何也？士为知己者死。设有人受恩桀、纣，在他人固为桀、纣，在此人则尧、舜也。董卓诚为邕之知己，哭而报之，杀而殉之，不为过也。犹胜今之势盛则借其余润，势衰则掉臂去之，甚至为操戈，为下石，无所不至者。毕竟邕为君子，而此辈则真小人也。】

蔡邕哭董卓，乃至于殉董卓。是否值得，是个千古难题。历史上就分为两派。同情派与否定派。而这种问题的争论永远不会有个结果的。这种问题就和伯夷、叔齐殉商是否值得一样。可以称为蔡邕悖论。这个问题的关键在于，一个人为大家公认的暴君和腐朽的政权殉节。是否值得。

这个问题首先有点为难古人，首先一个政权是否腐朽，君主是否残暴。本身就是个很带主观性的问题。也许在古代的殉节忠臣看来，这个政权虽然问题很多，但是完全没到朽坏的地步。主公虽然经常犯糊涂。但是并没有大的过错。完全可以抢救，而新政权表面上说的冠冕堂皇，其实不过是野心家在愚弄百姓而已。事实上桀纣之后再没有记载坏的那么出奇的君主。隋炀帝之后再没有恶谥君主。大部分亡国之君都有值得同情的成分。所以殉国，殉节者是否真的像人们说的那样是愚忠。很值得商榷，所谓殉国，殉节者。更多的是殉一种文化，殉一种情怀。

更何况周公畏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所谓盖棺论定，人不到死有何走向很难说的。烈女也有失节者，老妓也有从良者。《三国演义》里董卓被写的很不是东西。然而没有证据显示董卓真的想篡位。没准他只是跋扈一点，专权不篡权呢。而王允刚刚掌控朝政，就开始屠杀史官，想要控制舆论。历朝历代的独裁者夺权，都是从杀害知识分子，控制舆论开始的。而且知识分子得天下，杀知识分子往往比大老粗军阀更狠毒。董卓知道自己才疏学浅。所以对知识分子格外礼敬。而王允为首的士族官僚集团，自视甚高。开始了对知识分子的迫害。蔡邕之死未尝不是殉文化。

最后，辩证法说矛盾是在对立中统一的，毛宗岗说与张书绅说表面对立。实则统一，毛宗岗肯定了【今人俱以蔡邕哭卓为非，论固正矣。】而张书绅之否定蔡邕也是有其特定语境的。他在唐僧在女儿国一节评论蔡邕。是认为唐僧一开始就该斩断情丝，而不该给女儿国国王留有幻想。既然蔡邕认为董卓是暴君，一开始就该回绝董卓的厚待。但是对蔡邕殉董卓这一行为本身，张书绅的看法本身是模棱两可的。

横看成岭侧成峰，作为今人我们可以套用各种观点去评论古人的行为。然而当局者迷，我们也只能够借古讽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