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网络文学编年简史

邵燕君 李强 主编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23年8月

《中国网络文学编年简史》为中国网络文学基础史料挖掘梳理成果，由北京大学网络文学研究团队耗时十年，接力完成。下编“重要网络文学网站简史”，在数百家网站中遴选70家，按重要程度分别撰写词条、简史和专题。对于网络文学研究者和爱好者而言，这是一部方便可靠的案头工具书。

媒后台开辟“网文史话”栏目，将《中国网络文学编年简史》各网站词条分别推送，以飨读者，敬请关注。

露西弗俱乐部

（一）词条

中国大陆最早的耽美文学垂直论坛，1999年12月28日由ducky（本名高薇嘉）创立，是2000—2003年间最具影响力的中文耽美网络文学平台。

“露西弗”译自“叛天使”路西法（Lucifer），旨在反抗当时更具小众精英倾向的桑桑学院，强调“女性向”网络文学愉悦女性的功能，采用自由发帖的论坛机制，且不为内容设限。露西弗的建立使大陆耽美创作迅速蓬勃发展，培养出风弄、风维/NIUNIU、嫣子危、fox^^等知名作者。

为了保障“女性向”空间的小众性和私密性，露西弗首创答题注册制，建立起一套耽美爱好者准入制度。此外，露西弗最早确立了耽美圈的转载授权规则，开辟了大陆耽美的个人志模式。露西弗俱乐部壮大之后，大陆耽美创作的规模、质量、影响力开始全方位超过台湾地区，中文耽美文化生态初步形成。

随着论坛形式的式微和商业化转型的失败，2005年后露西弗逐渐衰落。直至今日，一些忠实用户仍坚守阵地，维系着露西弗的运营。

（肖映萱 徐佳）

露西弗俱乐部注册新用户界面

（二）简史

1999年

12月28日，ducky不满于桑桑学院耽美小岛版块不允许发布情色内容的版规，故意预告要发布的SD同人文《海版仙流》的情色部分，被桑桑学院封杀ID。ducky转而在网盛（www.netsh.com，后更名“乐趣园”）开设免费加密论坛露西弗（sh.netsh.com/wwwboardm/881/，因编号881，又被称作“881论坛”）。“露西弗”译自“叛天使”路西法（Lucifer），旨在反抗当时大陆论坛普遍禁止情色内容的状况，宣扬自由、尊重、包容，减少版主对帖子内容的干涉，并强调“女性向”网络文学愉悦女性的功能。论坛密码为“bl”，即日式英语“boys’ love”的缩写，是当时对耽美类型的常见称呼。

论坛密码通过口口相传的方式传播，不断吸纳喜爱日本及中国台湾耽美作品的新成员。因当时大陆的耽美作者作品较少，论坛出现了大量从阳光沙滩“BB LOVE绝爱版”、iClubs网路社群“耽美天堂”等台湾耽美论坛转载而来的内容。

2000年

2月，对台湾耽美作品的无授权转载，引发了881论坛与台湾耽美论坛之间的矛盾。阳光沙滩“BB LOVE绝爱版”与881用户爆发激烈争吵，最终阳光沙滩总版出面协调，双方达成和解。881获得了一些作品的转载授权，并确立了耽美圈内的转载规则：原创作品需经作者授权才能转载，并在篇首出示授权证明。同时，Ducky拒绝了将881变为台湾耽美转载站点的提议，将露西弗的发展基调确立为以大陆原创耽美为核心，培养自己的作者。

此后，由于人数和访问量过多，服务器不稳定，881论坛不堪重负，从乐趣园转移到中文热讯论坛（yescity.cn）。

4月，881论坛撤销加密，自由注册，正式对外开放，旨在“开创华语圈第一耽美原创网站”。Apple、SEIKO、fox^^等作者纷纷进驻，掀起了大陆原创耽美的热潮。随着论坛规模的扩大与作品类型的多样化，露西弗陆续开通分支版块，包括：分享影视动漫作品的“梦开始的地方”，扫校转载日本台湾耽美漫画和小说的“倾斜五度”及“紫雾的对岸”，发布原创或授权转载绘图的“美术广场”，人工推荐优秀内容、提供发文引导的“夜露追想”，交易实体书的“千色书店”，供用户闲聊注水联络感情的“月狐轩聊天室”，供写手玩cosplay文字游戏的“露西弗大陆”等。

10月，中文热讯公司倒闭，但服务器尚未到期。露西弗继续使用，经常出现掉线问题，迫切需要建立独立服务器。同月，露西弗计划将论坛上第一部完结长篇小说《郎心如铁》（作者Apple）印刷为个人志，却被大陆盗版商抢先。这是大陆第一部被盗版的原创耽美小说。经交涉，对方停止了盗版行为。

11月，初兮小居未经许可盗取台湾iClubs“耽美天堂”上的文章，发布在露西弗论坛，“耽美天堂”要求露西弗删除无授权内容。由于此前已经出现多次大陆出版商盗印台湾小说的行为，部分“耽美天堂”用户发表歧视、侮辱大陆的言论，引发了与露西弗用户的激烈骂战。“耽美天堂”实行“清版令”，清理论坛中所有大陆用户。9日，露西弗发布《露西弗致耽美天堂公开信》表明态度：其一，初兮小居盗文属于用户个人行为，与露西弗无关，露西弗并非盗版的背后主使；第二，“耽美天堂”的删帖、道歉等正当要求可通过沟通解决，但部分台湾网民的不当言论，才是纷争的开端。

经过与台湾论坛的两次“干仗”，露西弗在中文耽美爱好者中拓展了知名度与影响力，部分在台湾论坛发文的大陆作者回流到露西弗。此后，露西弗成为中文耽美创作与爱好者的主要聚集地。

2001年

3月，露西弗发售一周年纪念同人志《天之翼、地之翔》，由会员、管理员捐款募集印刷资金，共计发售1000本（含200本精装典藏版）。这是露西弗的第一部同人志，也是大陆原创耽美界的第一部同人志，自此开启了大陆耽美定制印刷的潮流。同月，露西弗开始与台湾出版社同学馆协商，为大陆作者出版实体书。

6月，依靠同人志预售收入、会员捐款等，租下服务器并购置了第一台主机，在管理员Jess和其丈夫Tony的技术支持下开通主域名，拥有了自己的独立网站露西弗俱乐部，实行会员制、答题注册制和积分制，拒收未成年会员。主要版块有衍生版（包括灌篮高手、幽游白书、银河英雄传说）、原创版（包括成人型、清纯型、极度型）和动漫综合版。由于技术限制，管理员们手动搬迁原881论坛中的帖子，881则保留为闲聊“灌水”之地。

独立网站成立后，Tony和Jess拒绝了投资方的收购提议。ducky提出建立VIP收费制度的构想，因资金、技术、内容敏感等多方面原因，未能实行。

9月，露西弗在同学馆代理签约出版的作品已有《兽性之夜》（Rain）、《花花游龙》（星）、《惹魔上身》（月幽）、《唐夫人》（月幽）、《兰陵王》（零）、《郎心如铁》（Apple）、《无忧之恋》（海晴）7部，同学馆称签约书籍已发售，销量达1500-1800册。此后，同学馆拖欠稿费，与露西弗中断联络。

10月12日，柠檬火焰开始连载《束缚》（6月8日完结），引发争议，一度被管理员删除。ducky提出异议，坚持露西弗的自由发表原则和多元化氛围。经所有管理员投票表决，该文被恢复，导致一些反对者退出露西弗。围绕《束缚》展开的争议，是中文耽美圈关于情色描写“尺度”讨论的代表事件。

12月，露西弗得到正式消息，同学馆中间商破产，书款被卷携。同学馆提出以书抵债。几经辗转后，露西弗获得110本样书，但稿费未追回。

年底，露西弗推出第一本个人志《伤逝》（七月），与露西弗2002年春季刊同人志一同征订，以成本价捆绑销售。《伤逝》是大陆第一本非盗版的耽美个人志。此后，露西弗的个人志“镜花水月”系列陆续推出。

截至2001年，露西弗俱乐部注册会员超过4000，日浏览量上万，99%以上的用户为18至33岁的女性；原创、同人作者数均超过1000。

2002年

5月初，同学馆与露西弗官方联络，希望继续合作，出版露西弗作者Rain的《傀儡师》。露西弗发布《露西弗与同学馆往来详情暨与作者道歉书》，澄清事实经过，向被拖欠稿费的作者道歉，并决定不再承担代理业务，请出版社直接与作者联系。

本年，露西弗推出“露西弗时代”系列四套同人志：春季刊《春赏夜樱》；夏季刊《夏望繁星》，除主刊外，还包括四本个人志——朱夜《DEVIL》、星宝儿《庭上》、嫣子危《假如你觉得不幸福》、暗夜流光《十年》，副刊SD同人专辑《你是我的传说》；秋季刊《秋观冷月》，除主刊外，还包括个人志鸭子《暗银对话录》、魈《应公案》、烟雨江南《欢喜冤》、慕岚无雪《青蓝之瞳：飞象过河前传》，副刊《人气番外特集》；冬季刊《冬会初雪》，除主刊外，还包括个人志风弄《昨天》上下册、迷音《沉睡前别说爱我》、Live《色迷系列》，副刊《银河英雄传说》同人专辑《背月光》。每本印量约1000册，只在露西弗网站公布的书店贩售，合作商分布在广州、北京、上海、重庆、南京、台湾。

2003年

ducky正式辞去露西弗俱乐部站长一职及在管理组内的一切职务，并将881论坛转为个人论坛，不再供露西弗备用应急。

本年，露西弗推出3周年典藏特刊《日之恒月之升》，包括个人志Apple《情迷吉尼亚》、朱夜《Secret Garden》。此外，露西弗还推出了两套同人志：上半年刊《残暑见舞》，包括个人志古木《我爱你，只是交易》《爱，不可错过》、和也《双虎缘》，副刊《魔戒》同人专辑；下半年刊《余寒见舞》，包括个人志乔君《小人物》、Bunny《至爱小鬼》，副刊《哈利·波特》同人专辑。

2005年

露西弗社区程序改版，在DZ论坛正式启用第二版。

露西弗工作室改组，成立译制并免费发布国外影视作品的字幕组。作品于“露梦BT”版块首发，发布3日后开放非商业性质的转载。

此后，因资金不足、数据量庞大，网站程序无法优化、服务器频出故障。管理层也在商业化问题上出现分歧，始终未能成功实行VIP收费制度或其他商业化转型。网站用户逐渐流失，开始走向衰落。大陆原创耽美的“露西弗时代”结束，取而代之的是“晋江时代”。

2007年

10月，社区及分支部门总体迁移至DZ论坛。旧社区的程序永久保留，仅供原会员怀旧之用。

11月9日 ，因一桩耽美圈内公案引发巨大争议。原晋江原创网作者“神奇兔”因涉嫌抄袭被晋江删文、封号，更名“剑走偏锋”后，又因疑似抄袭而遭到警告。露西弗论坛版主风溯月发帖推荐剑走偏锋的作品，称其没有抄袭，引发众怒，导致许多知名作者通过自封ID、删文的方式表示对露西弗的抗议。数日后，露西弗发布公告，承认剑走偏锋抄袭，并为风溯月的包庇行为公开道歉，然而流失的作者已无法挽回。剑走偏锋抄袭事件是露西弗发展史上的一个转折点，加速了露西弗的没落。

2009年

5月，俱乐部新文库（www.lucifer-club.com）正式上线运行，所有小说类内容由DZ论坛转至新文库。

2010年

7月，服务器托管商与机房发生纠纷，导致服务器被扣，损失2009年11月24日至2010年7月的文库数据。

9月，旧社区服务器硬体损坏，导致除文章作品外的其他数据（包括露西弗成立以来所有的推荐评论、摄影绘图及其他各种的精华帖）损失殆尽。旧社区正式关闭。

10月，10周年纪念刊《拾年•拾露》发布，包括新老会员及管理员们的露西弗十周年感想、露西弗历史、过往网站、漫展回顾等内容。与纪念刊同时发布的还有露西弗设计的丝巾、胸章等纪念品。

11月30日，论坛发布《屡挫屡战，不言败，不言休——致露会员》一文，解释服务器损坏的原因，表达重建的决心。

12月1日，网站恢复，发布公告《露西弗归来，欢迎回家》。同时，宣布开放注册免答题通道：有一技之长的耽美爱好者，若申请成为文库作者、文评创作者、美工或工作组成员，可直接联系露西弗官方，无需答题即可获得会员资格。同日，露西弗发布《关于对危害网站安全之违规作品处理公告》，声明管理员有权对淫秽、色情、反动或其他不符合国家规定的作品进行修改、删除等操作，不再另行通知，具体尺度由当值管理员掌控。并提出两条具体规定：1、严禁纯肉文，发现就锁文。2、标题、标签、作品简介、章节名称严禁露骨词汇。

2011年

4月3日，发动“沧海拾珠”活动，动员论坛成员找寻、汇总在2010年服务器损坏事件中丢失的旧帖。

2013年

12月28日，露西弗工作室版主印天发布《露西弗工作室作品汇总》，整理露西弗成立14年来的各类作品，呼吁论坛成员补档、找寻丢失的资源。

2016年

6月21日，注册官方微博“露西弗俱乐部”。

7月2日，微信公众号“露西弗俱乐部”（luciferclub1999）开放。

2018年

发布新版《登录说明》，对“答题注册制”做出调整：若无法答对全部题目，可关注“露西弗俱乐部”微信公众号，通过“注册”菜单获得答案，准入门槛进一步放宽。

2019年

5月15日，发起“露西弗同人站”众筹项目，目标是众筹11万元以建立新的同人站点，内容包括国产、欧美、亚洲三大同人版块。最终资金未能募集完成，但招募到了义务劳动的前后端技术人员。

12月28日，20周年庆，开设淘宝店铺贩售周边，以继续为建立同人站筹措资金。

2020年

12月28日，21周年庆，露西弗同人站（slash.lucifer-club.com）正式上线。同人站延续了露西弗的免费传统，要求会员年满16周岁（自觉执行）。首页参照随缘居，采取论坛模式；文章详情参照露西弗俱乐部；作品分类与作品搜索、筛选参照AO3。网站宗旨是自由平等（但出于现实考虑，禁止RPS即真人同人）、圈地自萌（如果看不惯对家，战略上藐视对方，战术上专注自家产粮，以压倒对方）、创作初心（希望网站是一个开心写作、交流、分享的地方，每个人都能有所归属）。

2021年

3月22日，ducky授权微信公众号“媒后台”（meihoutaipku）发布《向历史之箭画个靶子玩——写在大陆女性向文学21周年》一文，纪念露西弗建立21周年，并回溯了大陆“女性向”文学的发展历程。

露西弗俱乐部转载授权书一例

参考资料

1.露西弗俱乐部答题注册制度、转载授权制度等资料均来自互联网档案馆历史网页。

2.露西弗工作室：《小露十七岁了》，发布于露西弗俱乐部文库，发布日期：2017年3月5日，网址：https://www.lucifer-club.com/chapter-83434-1.html，查询日期：2018年3月27日。

3.《耽美天堂公告》，发布于iClubs耽美天堂，发布日期：无法查询，网址：http://www.iclubs.com.tw:80/leisure/manhua/BL/blparadise/，查询日期：2018年11月26日。

4.Dagou：《那么年少》，发布于机核网，发布日期：2019年2月19日，网址：https://www.gcores.com/articles/106571?tdsourcetag=s_pctim_aiomsg，查询日期：2019年2月22日。

5.ducky、肖映萱等：《“女性向”的理想主义——露西弗俱乐部创始人ducky等访谈录》，选自邵燕君、肖映萱主编：《创始者说：网络文学网站创始人访谈录》，北京大学出版社，2020年。

（本条撰稿人：徐佳 肖映萱）

以“叛天使”为名的露西弗俱乐部

中国大陆最早的耽美文学垂直论坛

强调“女性向”网络文学愉悦女性的功能

开创转载授权制为整个大陆耽美圈沿用

二十余年的风雨兼程

尽在《中国网络文学编年简史》。

排版/陈星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