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那年夏天,蝉鸣声里混着救护车的尖啸。我蹲在急诊室门口玩小汽车,直到护士阿姨红着眼眶把我抱起来——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会动的爸爸。
大人们总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可我记得特别清楚,灵堂里白布飘得吓人,我妈死死搂着我不让靠近棺材。我拼命伸着小手想摸摸爸爸的脸,可那层玻璃冷得像冬天的铁栏杆。
"记住爸爸现在的样子。"我妈的声音抖得厉害。我当时不明白,后来才懂,这是活人教孩子告别的残忍方式。
上初中后,我发现全班就我抽屉里没有父亲节的贺卡。那天晚上我躲在被窝里翻相册,突然发现记忆里的爸爸开始褪色了。他教我骑自行车时说的那句话,是"抓紧车把"还是"别怕摔跤"来着?这个发现让我浑身发冷
重点大学录取通知书到的那天,我妈笑得像中了五百万。可我盯着她磨破的袖口,突然把通知书拍在桌上:"这学我不上了!"
空气突然安静得可怕。我妈举着锅铲的手悬在半空,油点子啪嗒啪嗒往下掉。这些年她打着三份工,膝盖疼得半夜直抽抽还要给我攒补课费。去年冬天我发现她把安眠药藏在维生素瓶里,那一刻我就发誓要早点挣钱养家。
"啪!"我妈第一次扇我耳光,打完自己先哭了。她揪着我领子吼:"你以为我拼命是为了谁?你要敢不念这个书,我现在就跳楼去见你爸!"她浑身抖得像片枯叶,我突然发现,这个曾经能单手把我扛上肩头的女人,现在还没我高了。
找舅舅借钱那天特别闷热。舅妈把茶杯摔得震天响:"当咱家是慈善机构啊?"舅舅闷头抽完半包烟,最后把存折拍在桌上:"先拿五万,不够再说。"
我攥着存折落荒而逃,听见身后传来摔门声。后来才知道,这钱是舅舅预备给表弟留学的。从那天起,我每次去舅舅家都像做贼,舅妈冷冰冰的眼神能把我钉在墙上。
大学四年我活得像个苦行僧。食堂打饭永远挑最便宜的窗口,室友聚餐永远说"要自习"。可每次回家,我都穿上新买的打折外套,把助学贷款说成"学校发的奖金"。我妈逢人就夸我懂事,只有我自己知道,奖学金通知单背面密密麻麻记着每一笔欠债。
十年后的清明,我捏着银行卡的手心全是汗。这张卡里装着连本带利的15万,足够在县城付个首付。舅妈开门时愣了一下,突然扭头朝屋里喊:"老张!你外甥来送钱了!"
舅舅的白头发多得扎眼。他慢悠悠泡着茶,突然把银行卡推回来:"钱我不要,只要你答应个条件。"我脑子嗡的一声,心想该不会是让我担保表弟创业吧?
"下周末带你妈去拍套婚纱照。"舅舅掏出个泛黄的信封,"这是你爸当年攒的私房钱,说等金婚时要带姐去补拍婚纱的。"照片里二十岁的我妈穿着碎花裙,笑得比门口的月季还灿烂。
我蹲在楼道里哭成狗。原来这些年不只我在偷偷记账——爸爸留下的铁皮盒里,整整齐齐码着30张生日贺卡,从我一岁写到三十岁。最后那张写着:"臭小子,替我照顾好咱们家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