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滕县闫村之战

信息参阅吧 2024-11-05 03:05:31

一九四五年八月中旬,鲁南军区部队对滕县以西闫村的申从周老巢进行了一次十分艰苦的攻坚战。这次战斗整整进行了六天,直到八月十五日战斗以全歼敌人而胜利结束。恰巧这一天也是日本鬼子投降的一天,因此这一战也是抗日战争在鲁南的最后一战。我当时任鲁南军区一军分区参谋长,参加了这次战斗。

申从周亦名申宪武,1886年生,系滕县于岗村人,早年曾在奉系张学良部夏兴德旅任副官,年余离职回滕。混迹于滕县,抗战爆发后拉起一支五千余人的游击队,被国民党收编为挺进军第七纵队任司令。是国民党在日军进攻时不战而逃出山东后留在鲁南的一个地方实力派,他代表着鲁南地主阶级的利益,非常反动顽固,也十分狡猾,是鲁南反共的一股很强的力量,是急先锋。他有较雄厚的社会基础,对当地的地形、民情也十分熟悉,是鲁南真正的地头蛇。他也常以“蛟龙难降地头蛇”打譬喻来为他的部队打气壮胆。申从周在鲁南和我们较量了整整八年,虽然多次被我们击溃或部分歼灭,但不久他又把被我们击溃的散兵游勇和被我们释放的俘虏再次收容起来,和我们继续较量。

申从周经常活动在兖州到徐州段津浦铁路两侧,以山区为依托,控制着广阔的平原地带,他和日军勾勾搭搭,不抗日而专门反共反人民,并明目张胆地支持伪军、汉奸和一切反动势力。

一九四三年蒋介石在全国发动了第三次反共高潮。在阴谋策划对共产党的中央所在地陕甘宁边区进攻的同时,令其主力九十二军组成第十八集团军,约二万多人,由山东人李仙洲任总司令。由安徽北部进入山东,以加强他们在山东的反共阵地。李仙洲的先头部队一四二师于三月上旬开始分两批进入鲁南,并喊出“驱逐逆流,收复失地”的反共口号。他们来到山东,立即受到新编三十六师刘桂堂匪部和挺进第七纵队申从周的积极配合和支持,他们强占了我们的滕县、峄县地区后,于八月份向我鲁南军区最后的一块阵地天宝山区发动了进攻,使我们的处境十分困难。在这些对我们疯狂进攻中,申从周是充当急先锋的,鲁南地区的人民和部队,早就对申从周恨之入骨,早就想把这恶贯满盈的坏蛋彻底的消灭。

一九四五年是全面抗日战争的第八个年头,是日本帝国主义投降的一年。鲁南军区的部队经过一九四三年到一九四四年最艰苦的岁月,歼灭了九十二军一四二师,匪三十六师,伪和平救国军第十军,终于全面地转入了对敌人的进攻。申从周这个整整和我们较量了八年的冤家,看到形势对他们极为不利,靠近山区随时都有被歼灭的危险,于是他就带着余部三千三百余人跑到铁路西边去了,企图靠滕县的日军作为他的保护伞,狐假虎威,苟延残喘,与日军狼狈为奸,等待时机。

闫村在滕县以西约十公里,是一个比较大的村子,有一道整齐而坚固的围墙。申从周就在这个基础上,用了很多的人力和很长的时间加强了在闫村的防御工事,整修了围墙和碉堡,围着闫村挖了约五米宽、五米深的两道壕沟,壕沟与壕沟之间是一片约十五到二十米宽的开阔地。完全在他们的火力和手榴弹的控制之下,围墙高出地面约五米多,只留着西门和西北门出入,出入城门均用吊桥,过人的时候放下来,人过了以后收上去。在闫村的西北角还有一个小村子叫小王庄,防御工事修的和闫村一样,只是少一道壕沟,但壕沟里全是很深的水,敌人的这种设防是经过周密研究的。根据敌人所造的这样的工事和当时我们军队的装备,要攻克这个据点,是极其困难的。从申从周看来,这样的工事对付没有炮而只能用人送炸药包的土八路是万无一失的。

王 麓 水

滕县以西是一块平原,西有微山湖和运河,东是津浦铁路及敌人的许多据点。从地形上讲,敌人利用铁路,进行机动和集中是十分迅速的,地形平坦适合敌人机械化快速部队作战。而对我们来说,地区狭小、机动周旋的余地不大,是很不适合大部队长时间的持续作战,只适于速战速决,打了就走。申从周这个老狐狸恰恰就选择了这样一个对我们极其不利的作战地区,而且闫村又修了这样坚固的工事,在这种困难复杂的情况下打与不打和如何打,这个决定是很难作出的。鲁南军区政治委员王麓水同志,他审时度势,分析了各种复杂的情况,最后作出了攻克闫村歼灭申从周的决定。

王麓水同志是鲁南军区党委书记,兼鲁南军区政治委员,他出身农民,当时才三十二岁,但他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在长征时他是红二师模范红五团的政治委员,战斗经验及政治工作经验都极为丰富,指挥才能尤为突出。他是在鲁南最困难的一九四三年被上级派来的,凭着他那鲜明的政治观点、灵活的政策和策略思想,以及顽强的战斗意志和突出的指挥才能,来到鲁南后仅仅才三个年头就使鲁南的斗争节节胜利,使鲁南的局面由被动转为主动,由防御转为进攻,真是一派喜人的景象。日、伪军、顽固派都龟缩在他们的乌龟壳里,生怕遭到被歼灭的命运。王麓水政委由于他的才能,和他为人民所立的功绩,以及关心群众爱护战士及他平易近人的作风,在群众、战士和干部中有崇高的威望。大家深深地感到,在王麓水政委的领导下工作和作战,就信心百倍。闫村的这一战,又再次显示了王麓水同志的智慧、魄力、胆略和他的组织指挥才能。

根据闫村敌人工事的坚强程度,我们是不可能轻而易举攻克的,如果战斗时间延长,滕县的日军会不会增援闫村而使我们战斗失利?这是首先需要慎重考虑的一个关键性的问题。王政委在战前干部会上对情况的分析是:现在德意法西斯已经被战败,希特勒、墨索里尼均已受到了他们应得的惩罚。日本法西斯在太平洋节节失利,日本本土受到轰炸,已经濒于失败的前夜,情绪低落,士气不振,日军增援的可能性是很小的。攻克闫村歼灭申从周困难是很多的,但是完全可以取胜。战斗的进程和结局,证明了王麓水政委的分析和决心是完全正确的。

战斗是一九四五年八月九日夜里开始的。战斗的布署是三团对闫村进行主攻,五团以一个营布署在滕县以西的大彦对滕县日军实行警戒,防止敌人增援闫村,如果敌人增援,坚决把他打回去。

根据敌人和敌人工事的情况,我们已经估计到这场战斗将是十分艰苦激烈残酷的,因此我们在政治思想工作、战斗训练、器材弹药等方面都作了充分的准备。我们准备了过壕沟的桥,爬城墙的梯子,准备了三百多斤炸药,部队进行了特殊的攻坚训练。八月九日夜里,我们由滕县以东出发,携带着笨重的战斗器材,越过敌人铁甲车不断巡逻的津浦铁路,利用青纱帐,隐蔽前进,直奔闫村。九日夜里,我们首先把敌人紧紧地包围住,进一步查看地形、工事,了解情况,准备攻击。经过十日一上午的周密准备,下午三点钟,在严密的火力封锁下,我们的进攻开始了。突破的方向在东面偏南,距东南角的炮楼不远,因为这里有一道土坎,便于接近。对敌人的这次攻击,需要在敌人火力严密封锁的情况下,架两道桥,才能接近围墙,对围墙进行爆破,因为敌人的火力很强,居高临下可以充分发挥其威力,极利于防守。我们火力虽也很强,但因敌人有坚固的隐蔽的工事,我们不能压倒敌人的火力。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仅仅架了第一道桥,而担任主攻的九连伤亡就已经过半,如果这样继续打下去,伤亡只会继续增大,而突破不一定会成功,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停止了攻击,再想别的办法。

马 立 训

当天夜里,我们命令各连,对敌人的工事及地形进一步详细地侦察,以便找出敌人防御最薄弱的地方,组织再次攻击。敌人的防御十分严密,敌人没有照明弹,但他们不断把浸有油的火把丢出围墙以外,照的一片通明,一有动静,就打枪扔手榴弹,使我们无法接近。战斗英雄马立训同志就是在侦察西门时牺牲的,他才25岁。经过一夜的侦察,仍然认为原来攻的东南方向地形对我们组织攻击最为有利,十一日我们组织了第二次攻击,但仍未奏效,伤亡也很严重。

我们进行两次攻击,伤亡很重,均未成功。在这种情况下,这对一般缺乏战斗锻炼的部队,就会失去信心,情绪低落而发生动摇,可是我们三团的部队却不然,他和其他的老部队一样,这样的战斗,越打越眼红,反而决心更强,斗志更高。因为我们的部队打那些所谓的“豆腐”似的敌人,一触即垮、一击即溃是很不过瘾的,只有对那些强的敌人、强的工事的攻击,才有些味道。现在面前的敌人和工事是块硬骨头,这才是棋逢对手,英雄有了用武之地,就是啃啃这样的硬骨头才有味道。从干部到战士都信心百倍的一定要较量到底,一定要攻克闫村,歼灭这个老冤家。

我和三营营长毕庆堂同志,对于东南角的碉堡及地形做了进一步的观察,和几个连的干部进行了研究和讨论。这里有一道土坎,利用这一道土坎,略加改造,就可以隐蔽地直接进到第一道壕沟。从第一道壕沟到第二道壕沟约有十五到二十公尺,如果从第一道壕沟挖一个洞到第二道壕沟,就可以对敌人的碉堡实施爆破,炸开一个部队突击的缺口。

我们一致认为这是一个最好的突破的方法,这个意见经过团长政委和军区首长批准后,我和毕庆堂同志就在现场组织了这场坑道作业,我们用一个排担任火力掩护,断断续续地向敌人碉堡打些冷枪、扔些手榴弹,麻痹敌人;用一个排挖洞,其他部队全部休息,准备尔后的攻击战斗。八月份正是盛夏,太阳当空,活像一团烈火,日光下的温度常常达到四十度左右,每个人都是汗流浃背,所有的战士和干部都关心着我们的坑道作业,都希望我们能够更快地挖成功。群众送给他们的西瓜、蕃茄、黄瓜他们都舍不得吃,他们知道我们坑道作业的同志很辛苦,统统送到我们坑道作业的现场,我们挖坑道的战士干部在这种热情的支持下,都非常用劲。挖坑道我们还是第一次,没有经验,坑道口挖得太小了,只能一个人跪着挖。用不上力,挖得很慢,挖到七、八米以后,洞里面缺少氧气,蜡烛也燃不着了,只能摸着挖。因为氧气不够,一个人只能挖几分钟,就喘不过气了,汗流浃背,就要换人。

就在这非常艰苦的时候,军区政治委员王麓水同志出现在战士之中,他也是满身泥土汗流浃背,和我们一样,他那络腮胡子因没有时间去刮,也都长出来了。虽然连续战斗四、五天,但他仍然是精神焕发,笑容满面,他首先低声地问候:“同志们辛苦了”,战士们看到了他,心中都感到热乎乎的,非常感动。同志们也都压着内心的激动低声地喊道:“首长辛苦了!”王麓水同志爬在洞口仔细地看了战士挖坑运土的情形并问了各种情况,如什么时候可以完成,完成后的战斗准备,还有什么困难等等。

就这样非常紧张地直挖到十四日的夜间十二点多钟,已经挖通了,开始只开了一个小小的口,我和毕庆堂同志爬进去,从小口观察了第二道沟及碉堡的情况。发现碉堡下面已经挖了一个洞,这是在我们开始挖坑道时,就派了一名勇敢的战士带着铁锨偷偷地跳进了第二道壕沟在碉堡下挖的洞,这位无名英雄牺牲了,但是他光荣地完成了他的任务,为人民的事业立下了功绩。但这个洞挖得不够深,还必须把坑道口开大,决定先派出一个战士爬进坑道把洞口挖深,随后把二百斤炸药统统放进去。

这时已经是十五日,天快要亮了。所有攻击的部队,都按部署进入攻击阵地,一切都静悄悄的,都在等候着天空中的攻击信号弹。攻击的时间到了,随着信号弹和一道闪光之后,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碉堡炸塌了。突击部队乘着浓烟,跃过被炸塌的碉堡进入围子,在敌人的纵深展开了巷战,后续部队继续投入战斗。机枪声,手榴弹的爆炸声,喊杀声,敌人的求饶声,以及敌人伤员、家属、小孩的哭叫声,汇成了一片。到处是烟火,一些房屋在燃烧,被燃焦的尸体,放出难闻的臭味,夹杂着火药味,真使人闻了头疼。

天已大亮,当村子被我们占领了一半的时候,由军区传来了日本投降了的新闻,这时战场上一片胜利的欢呼声,战士们不约而同地向敌人阵地打出一阵猛烈的机枪,像一片鞭炮声以庆祝抗日战争的最后胜利。这时展开了对敌人的政治攻势和更猛烈的攻击,敌人看大势已去,大围子的敌人除申从周逃到小王庄去以外,其他敌人均纷纷缴械投降了。

闫村被我们突破以后,申从周看形势不好,怆慌地和他的儿子以及家属从西北门逃到小王庄去了,企图凭借小王庄的坚固工事,继续固守,一面又耍他老狐狸的伎俩,要和我们谈什么条件。企图求得一条狗命活下来。

这时因为大部分敌人已被歼灭,而在小王庄的这一小部分敌人,早已吓破了胆,他们看到大势已去,已逃不出被歼灭的命运,再也不愿意为申从周卖命了。因此敌人的士兵都站在围墙上,谁也不敢再打一枪。于是团长王吉文同志和我就到敌人的围子下面告诉敌人:“你们要打,咱们可以继续打下去,奉陪到底,那你们只会是死路一条,现在你们唯一的一条出路,就是放下武器投降。”这时战士们迅速地把外壕上的桥架了起来,我们喊:“不愿意打的可以出来回家”,有几个敌人的士兵迅速地跑了出来,敌人混乱了,我们的战士马上冲了进去,敌人均放下了武器举起双手,投降了。

反共反人民的国民党顽固派申从周和他的儿子终于就擒了,鲁南抗日战争的最后一战也随着日本的投降而胜利结束了。这个在鲁南作恶多端的申从周,被擒以后,人民纷纷要求公审,我们即交给凫山县抗日民主政府在望冢召开万人公审后,把他和他的儿子申怀钦一起枪毙了。群众无不拍手称快,说这是共产党、八路军为人民除了一大害。

此次战斗我军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马立训等100余名同志英勇牺牲,二三百名指战员光荣负伤。为纪念“爆破英雄”马立训,鲁南军区将马立训所在的二排命名为“马立训排”,凫山县民主政府决定将闫村改为“立训村”。滕县闫村之战中我军战士们爆发出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成为鼓舞鲁南军区胜利前进的巨大力量。

(写于1988年)

——E N D——

作者简介:林毅(1917—2000),开国少将,陕西华县人。1936年参加革命,1938年入党。抗战时期,历任参谋、副股长、股长、副参谋长;解放战争时期,历任鲁南军区团长、军分区参谋长、鲁中南纵队师参谋长等职;建国初期,任空军师长、北京军区空军参谋长等职;1958年任国防科技委员会第二十训练基地副司令员,奉命筹建我国第一个(酒泉)综合性导弹发射试验基地;1961—1970年任国防部第五研究院三分院副院长、第七机械工业部第三研究院院长,为我国导弹航天事业的独立研制奠定了基础;1964年晋升为少将。1971年后历任哈尔滨船舶工程学院院长、第六机械工业部副部长、第七研究院党委书记兼院长,1982年10月12日我国首次潜艇导弹核试验成功。林毅长期担任国防科学技术装备战线的领导工作,为中国人民解放军陆、海、空军的装备发展,为中国航天及船舶工业的发展、壮大以及科技进步、人才培养,呕心沥血,开拓进取,做了大量开创性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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