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刘诚宇面对那粒点球的时候,相信所有的球迷都已经憧憬起了国足重返世界舞台的庆祝瞬间。
可是当沙特门将用身体挡出皮球,当国青93分钟被对手一脚端射攻破大门,一切的憧憬都被击碎。
不过,当心情平复了之后,我们还是不忍心把以往对于中国足球那些恶毒的语言,用来攻击这群已经拼尽全力的少年们。
毕竟,这是二十年来,我们离梦想最近的一次……
2005年2月9日,德国的巴特基辛根,这本是阴冷欧洲的普通一天,却因为一帮中国少年的存在而不同。
因为这一天是农历的大年初一。这群少年,是“08之星”训练营的中国球员,他们之中的幸运者,将在三年后代表中国队登上北京奥运会的赛场。
带领这群足球少年的,是一个德国老头,名叫克劳琛。在这个中国人最重要的节日里,克劳琛正式被中国足协任命为中国国青队的主教练。在象征性的聘任仪式上,时任中国足协的负责人阎世铎给了克劳琛一条红色的登喜路领带,并风趣的说:
“这不是一条领带,而是中国足协给你的聘书。”
但是,阎世铎聘请克劳琛的举动,被当时的媒体称为继世界杯之后的又一次豪赌——2004年11月17日,国足因为少算了一个净胜球,极其窝囊的失去了晋级2006德国世界杯的资格。
国足无望后,阎世铎迅速将眼光瞄准了85-87年龄段的球员,因为这批球员开始接触足球时,正好赶上职业化的东风,社会上的足球青训机构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冒头。当时的足球专家普遍认为,这批小将们选材面广,能力强,有希望!
为了为08奥运选出最强悍的20个人,阎世铎先是让贾秀全和殷铁生组织正牌85国青的同时,还和德国的巴特基辛根市搞了个合作,弄了个“08奥运之星”出来,把一大批适龄球员组织起来送到德国集训。
看到人才济济的局面,阎世铎豪言:
“08奥运会,带一块金牌回来!”
话音没落多久,殷铁生就率领着正牌国青队在马来西亚不仅拿到了世青赛的入场券,仅在决赛惜败老冤家韩国,拿个亚军回家。观看了全程的“08之星”负责人克劳琛对中国足协的官员们说:
“我要带领这个队伍参加北京奥运会!”
于是,在距离世青赛仅仅3个月的时候,在殷铁生和克劳琛之间,阎世铎将天平倾向了德国人。时人猜测,是克劳琛的德国资源让老阎心动了,因为这批球员里颇有几个有能立足欧洲的潜质。
而克劳琛也没让阎世铎失望,在2005荷兰世青赛上,中国队刮起了红色风暴,诞生了许多让中国球迷至今难忘的镜头——对阵土耳其时赵旭日的惊天一脚;对阵乌克兰时朱挺的侧身倒钩;对阵巴拿马时卢琳的圆月弯刀;对阵德国时梅开二度的陈涛——中国国青4场比赛打入11球,进攻效率略高于获得冠军的阿根廷。
尽管在淘汰赛被德国队淘汰止步八强,但这批国青的精彩表现还是获得了国内的一致赞誉——冯潇霆、谭望嵩、赵旭日、周海滨、陈涛、崔鹏、蒿俊闵、董方卓、郜林,多少球迷都对这些名字如数家珍。克劳琛也成为了“神奇”的代名词,而克劳琛也很注重他在中国的口碑,在国青队对阵德国的比赛前,即使对手是自己的祖国,老帅仍然动情地说:
“此时此刻,我百分之一千是一个中国人,我的心属于中国。”
不幸的是,克劳琛的言论打动了中国球迷,但没打动中国领导——荷兰世青赛后不久,克劳琛被解职。因为支持他上位的阎世铎,在送给他领带的十天后,被调离足协。
2005年3月以后的足协,掌舵人叫谢亚龙。
折腾了三年后,85国奥在奥运会上留下了一平两负、一张暴力的红牌和看台上高喊着“谢亚龙下课”的口号。克劳琛痛心疾首地说:
“三年时间,白白浪费了!”
2019年5月29日晚,成都熊猫杯国际足球邀请赛,韩国国青对阵中国国青(01年龄段)。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比赛了:
“一方面是,韩国队在此前两场比赛中拿到全胜,已经获得了冠军。”
“另一方面是,中国队此前两场比赛拿到全败,已经确定垫底。”
国青此前的两场比赛,一场输给了比他们年龄小一岁的新西兰02届国青,一场输给了范大将军的一生之敌——泰国。
90分钟后,一场失败“如约”降临。
三场比赛,三场失败,一球未进,净吞七蛋。
赛后,有球迷调侃,中国国青在“熊猫杯”上,被踢成了“熊猫眼”。
不过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届比赛在终场哨吹响之前,除了在球迷圈有过些许吐槽,在正常的舆论场上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毕竟中国足球,看得人本身就少,成绩又差,能坚持看成年国家队的人已经是不易,何况是国字号的热身了呢。
然而,一件事情的发生让熊猫杯迅速登上热搜。
比赛结束后,夺冠的韩国国青队员们很兴奋,他们在场边围拢在一起,把冠军奖杯放在中间。突然,边后卫朴规现突发奇想来了个即兴表演:
他脱下了鞋子,一边手掐着腰,一边大笑着将脚踩在了奖杯上。
周围的韩国球员也被朴规现这个突然的举动都得哈哈大笑。
一名中国摄影师将这一幕拍摄了下来,发在了微博上。
照片里的人傲慢、无理、没有体育道德,照片外愤怒……
可想来想去,除了愤怒,什么也做不了……因为0-3的比分是一场败,纯败,毫无争议的败!
当然,我们的球员也并非不知道羞耻,国青队长梁少文在看到这张照片后,将其做成了手机壁纸,以激励自己,并表态:
“11月的亚青赛预选赛见!”
半年后,受辱的国青再次与韩国遭遇,比分变成了1-4,还是3球的差距。但比3个球的差距更耻辱的,是中国国青25年来首次无缘亚青赛正赛的尴尬……此时回过头再看朴规现那张脚踩熊猫杯的照片,突然间就感受到了一丝谭嗣同的悲凉: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85届国青之后,中国各级国字号球队的成绩呈直线下跌,其原因与当年阎世铎的豪赌世界杯不无关系——01/02两个赛季的职业联赛暂停升降级的操作,让诸如“甲B五鼠”的奇葩事件层出不穷,而其背后的假赌黑更是猖獗,但中国足协等相关责任方并没有有效扼制,致使整个职业联赛的基本盘流失殆尽。
而进入新世纪后,曾因职业联赛而大火的央视栏目《足球之夜》的收视率持续走低,“那时候我们搞舆论监督,猛打假球黑哨,我们监督了半天,联赛并没有好转。对老百姓来说,足球不是惟一的,你不好看我为什么还要关注?”于是,他们在《足球之夜》外,又推出了专门讲述国际足球的节目《天下足球》,而天足的口号更像是对中国足球的一种一针见血的讽刺:
“最纯粹的足球,最高级的享受。”
没有了基本盘,没有了宣传,职业足坛成了角落,曾经红火的足球青训也迅速消失。恰恰此时,老的足球培养体系被职业化废掉,新的体系又没建立起来……
于是,就有了著名足球专家、解说员张路那句“耸人听闻”的事实,从2000年到2015年开始搞校园足球之前,全中国常年踢球的孩子人数是:
“5000人。”
2019年的那次熊猫杯之前,中国足协以不菲的薪水为01届国青请来了一位并不怎么出名法国教练贡法龙,期望他带领球队冲击亚青赛、世青赛、甚至是奥运会。结果这老哥干了一年便撂了挑子,临走还放了句杀人诛心的话:
“球员基本功差、无法达到我的要求。”
就在朴规现“脚踩熊猫杯”的事件发生后不久,一个少年哭着回到了家。他本想着假期通过参加上海市校园足球夏令营而获得一张“一级运动员证书”,进而在激烈的升学考试中获得一些优势。在这个少年自己看来,他虽然学习不好,但球踢得还算不错,可以用这项技能来反哺学习成绩的不足。
遗憾的是,他落选了。
不遗憾的是,他在选拔赛中展现出的天赋与能力,被上海足球名宿成耀东看中。爱才的成耀东找到了少年的父母,劝说他们让孩子去根宝基地试训。
这个少年,名叫蒯纪闻。
凭借着本届U20亚洲杯的热度和他这个不太常见的姓氏,蒯纪闻已经被外界称为了“武磊的接班人”,甚至是“国足未来十年的希望”,成为了尽人皆知的球星。
当年刚刚进入根宝基地时,蒯纪闻差点因为不适应环境而离开。他自己回忆说:“在家里,一起床,奶奶就把牙膏都挤好了,刷球鞋、叠被子也都有人做好——但在崇明岛,一切都是自己的事,一开始我真的不适应。”
好在青训教父徐根宝看出了苗头,及时出面找蒯纪闻谈话,安抚住了这位“国足希望”。
而本届国青之所以能够涌现出蒯纪闻、王钰栋、依木兰等让人眼前一亮的年轻人,除了老一辈教练的慧眼识珠,还有些因素不可忽视。
2015年,国务院正式印发了《中国足球改革总体方案》,相比于之前足协层面对中国足球的规划和设想,足改方案以更高的层级和更全面的视角,为中国足球的发展指明了方向。方案中,尤其重视对校园足球的推动。
虽然校园足球在刚刚开始时也出现了不少问题,像是“足球操”“足球舞”等奇葩事件,但至少它为一些传统的足球强校提供了稳定的政策支持,再加上后来推出的中国青少年足球联赛,也为校园足球和职业梯队提供了对抗的舞台。困扰了中国青训十几年的没比赛可打,没球可踢的局面,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缓解。比如这支U20国青的主力中锋刘诚宇,在2024赛季一共踢了57场比赛。
而在校园足球之外,职业足球青训机构持续而稳定的发力,也稳定住了中国足球青训中为数不多的基本盘。本届国青的名单中,朱鹏宇来自大连的老牌足球特色学校东北路,毛伟杰来自甘井子区体校,蒯纪闻出自根宝系,依木兰、史松宸、彭啸等都是来自鲁能足校。
此外,还有一个因素,虽然它颇有争议,但也不得不提,那就是:
“金元足球。”
2018年3月15日,上海申花整体收购了根宝基地“99-00梯队”,收购的价格为:
“1.5亿。”
这笔交易之后,上海上港又看上了沪上另一家青训俱乐部上海幸运星的05梯队,后者直接开价7000万。当时,上海媒体高呼:
“沪上青训已经成为大家眼中富得流油的香饽饽。”
尽管这些青训交易在刚刚公布时就充满了争议,有人说这批球员能力根本不值这些钱,有人说申花上港人傻钱多,有人甚至直斥这就是金元足球的泡沫……
但不可否认的是当时各类青训机构层出不穷,市场对于好球员的竞争需求加剧的事实。恍惚间,让人看到了甲A时代头几年青训的红火。范大将军惊呼:
“炒菜的都来搞青训了……”
因此,金元足球纵有千般万般的不是,不可否认的是它在那几年为中国烘托出了足球热的氛围。让更多的小球员能够来到足球场,留在足球场,坚定他们成为球星的梦想。
试想,如果没有这些铺垫,蒯纪闻的父母,是否能轻易的走出让孩子脱离高考体系这一步呢?
虽然几年之后,足球寒冬又来了……
所以当大家纷纷讨论这一届国青为什么不一样时,有的人赶忙出来否认金元足球的因素,在笔者看来,这倒也大可不必。毕竟这群少年是从那个时代开始踢球,开始走向赛场。
就像一个人先吃了两个馊馒头,又吃了一个好馒头后吃饱了,他会因为这一个好馒头而否定前面两个馊馒头的作用吗?
问题的关键在于,要想吃饱,就要不断地有馒头。而不是因为有了馊馒头,而去改做包子。因此,现在的足协负责人宋凯在他那篇著名的演讲中,就现在的青训培养机制,只说了五个字:
“稳住,别折腾。”
但是当本届国青用一场轰轰烈烈的失败告别亚青赛的舞台之后,能否坚持住这五个字,能否不因一场的得失而否定之前的所有赞美与谩骂,是摆在接下来足球管理者面前的一道附加题。
毕竟这批国青,还将担负起冲击2028年奥运会的重担。
屡失良机后在比赛最后一分钟被绝杀,几乎是我们能想到的最残酷、最遗憾的剧本,偏偏发生在一场关乎他们未来的重要比赛中。但别忘了,“遗憾”两个字其实也已经与中国足球绝缘许久了。满屏的遗憾与可惜,恰恰是这支球队有希望的最佳证明。
“希望”,是谈起这支国青时人们提到最多的词。这显然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赢了卡塔尔和吉尔吉斯斯坦,更是因为他们踢的足球,不太像是我们过去熟悉的中国足球。他们敢做动作,信心十足,不会随随便便把球踢出去了事;他们面对澳大利亚和沙特这样的劲敌时,也可以在场面上不落下风;在他们身上,有一种中国足球久违的热血与激情。
这些,都不应该被一场失利所掩盖和吞噬。
他们中很多人都还未满20岁,这一届五味杂陈的比赛,对他们来说应该是开始,不该是结束。而重返世界舞台的梦想,以及中国足球的未来,也不该仅仅维系在二十几个少年的身上。我们还需要更多这样的年轻人。
加油吧小伙子们,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