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伴40年的夫君在江南藏了一个女人。
我发现两人的书信往来,从青葱岁月到鬓发皆白。
最近的一封信,恰恰是两个月以前,谢文山出门游历的前几天。
谢文山喜好山水,自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四处游历。
他是才子文人,我是将门出身,我们没有多少共同话题。
一年当中,我有大半年的时间被他扔在京中。
我虽然孤单辛苦,却也体谅他的喜好。
他从不狎妓纳妾,也不爱寻花问柳,只是寄情于山水。
我有什么好埋怨的呢?
我经常这样劝着自己。
去没想到,我的夫君谢文山,已经年仅六十的敏平侯,并不是出门游历。
他是在江南养了一个女人。
这四十年来,他竟然有两个家。
我脑中“嗡”的一声,像是被钟鼓猛撞,委屈和愤恨同时涌上心头。
心情激荡,难以克制。
四十年啊!
我从十五岁及笄之后嫁给谢文山,至今已经有四十年。
五十五岁的年纪,我已经被称作老太君。
在这个黄土半埋的年纪,我才发现,自己的人生像是一个笑话。
我睁大眼睛看着那些信上的甜言蜜语,心中酸楚难言。
原来我的夫君谢文山,不是生性冷淡。
他也会浓情蜜意,也会热情似火,也会体贴入微。
只不过,这些明晃晃的偏爱,他早就默默给了别人。
再也分不出来给我。
我将散落的一地的信件收进箱子里。
跟画卷放在一起,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半天不见你人影,不是说好了今日家宴?”
“还不换衣准备?”
谢文山须发半白,却依然身姿修长,儒雅从容。
他此时微微低头看着我,眉眼冷淡。
跟他一起生活了四十年,我明明已经习惯了这种目光。
可是如今却觉得如此刺眼。
戳心。
他为何要这样对我呢?
当初明明是他在百花宴上当中求娶我的。
我是将府千金,勇毅侯独女,自小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若我愿意,我嫁与宫门王府也是配的。
可我偏偏傲气,想要选一个一心一意的人。
谢文山门第不高,在他金殿传胪那一年,他当众向我求婚。
“我若有幸娶得姑娘,必定一心一意,四十无子才考虑纳妾。”
他的誓言掷地有声。
因着这句话,我点头嫁给这个穷小子。
这四十年来,我陪着他一步一步走到顶峰,坐稳了敏平侯的爵位。
操持家事,内外应酬。
还给他生了一子一女,如今也算得上儿孙满堂。
除了他对我冷冷淡淡,我好像没什么不满足的。
他生性如此。
对谁都如此。
我这样劝解着自己,一年一年这样过来。
可今天我才发现,原来我一直在自欺欺人。
“我今日劳累,不想去了。”
“你自己吃吧。”
我转身进了内室,将手里拿的换卷放在桌子上。
“你在说什么?家宴都安排好了,孩子们都等着……”
谢文山见我不言不语,不满皱眉:“你在闹什么脾气?”
我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看着他。
“我不想吃,我觉得恶心。”
他喜好山水,每隔一两个月就要外出游历。
从前我只想着,他出门在外,吃穿不如家里。
作为一个体贴的妻子,我应该照顾他,体谅他。
每次游历归来,我都要操办宴会,替他接风,迎接他回家。
如今我才知道真相。
他哪里是游历归来,明明是从温柔窝回来。
我为他做的一切,根本就不值得。
“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见我不出声,谢文山眼睛里闪过怀疑:“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怎么能长了这么虚伪的一张脸?”
我画卷展开,就着烛光看着我年轻时候的容颜。
“谢文山,当初你为什么要跟我求亲呢?”
“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当众立誓追求我?”
我侧头看着他,声音颤抖。
“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你在发什么疯?”
他眼中涌现不耐烦:“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我看着他脸上的愠怒,突然觉得没意思极了。
我到了这个岁数,早已经不像年轻人那样气盛。
只觉得悲哀。
我将掩在袖底的箱子打开,把里面厚厚的信件倒了出来。
“孟瑶卿,你翻我的书房了?”
他眼眸森然,声音中压抑着怒气。
“书房重地,岂能随意进出?我和燕雪的信,你也看了?”
“我说你今天怎么阴阳怪气,你能不能懂点事?”
“燕雪是我的师妹,她自守寡后独居,我与她来往,在生活上帮她一把,怎么了?”
“你我夫妻四十载,你还信不过我的人品?”
人品?
我曾经对他的人品深信不疑。
我相信那个肯对我当众立誓求娶的年轻人,可是我换来了什么?
看着铺满了桌子的信件。
这四十年的欺骗,以狰狞的面貌展现在眼前。
我只觉得茫然悲凉。
那天的家宴终究还是没吃成。
孩子们在正厅等了许久,迟迟不见我和谢文山的身影。
儿子儿媳久等不得,一起来后院请我们。
一进院子,撞见了我和谢文山争吵。
“你简直不可理喻!”
自觉在孩子面前丢了面子,谢文山沉着脸拂袖而去。
那天之后,他独自住在书房,再也没踏进过我们的院子。
“娘,你和父亲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有什么可吵的?”
儿子忍不住抱怨:“不就是一些信吗?”
“父亲是和柳姨有来往,可是都这么大岁数了,你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我缓缓抬头,看着他脸上的不耐烦。
“你知道他和柳燕雪的事?”
“是,我之前下江南,跟父亲一起去看过柳姨。”
“柳姨是父亲的师妹,两人青梅竹马,可是却错过了。她后来落难,父亲照顾照顾怎么了?”
“你为了这点小事跟父亲争吵,也不怕传出去惹人笑话。”
“父亲这多年不纳妾,在京城已经很难得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
“柳姨我接触过,很通情达理的。她和父亲情投意合,却不要名分,不愿进府,避你锋芒,你何必咄咄逼人……”
我看着眼前喋喋不休的儿子,心如刀割。
“我劝你还是见好就收,去跟父亲赔礼道歉,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儿子叹气:“若是时间久了,父亲真的不理你,你后悔也晚了!”
“这四十多年,他理我与不理我,有什么分别吗?”
我将手里的茶盏扔在桌上:“他又何曾真正理过我!”
将我哄骗娶进来,又对我冷淡至极。
就连耳鬓厮磨那点事,也是敷衍应付,只是为了繁衍后代罢了。
想着那些信里的浓情蜜意,我顿时红了眼。
“你总是这样强势逼人,非要究根问底!”
儿子脱口而出:“从小你就守着规矩,就连我都觉得想逃,更何况父亲呢!”
“娘,女子应当温婉顺从,柳姨就从来不会疾言厉色,莫说父亲,就连我见了也喜欢!”
“你给我滚!”
我挥手将茶盏狠狠扫到地上,碎片溅了一地。
“你爹不纳妾,是因为他在皇上和你外祖面前发过誓。”
“你以为他是如何求娶的我,又如何获得这敏平侯的爵位?”
世上有才之士千千万,没有登天梯,如何踏的上青云路!
“你父亲毫无背景,混迹官场,我若不崭露锋芒帮着他周旋谋划,他还不知道要怎么艰难!”
“至于你,你小时候顽劣,若不是我逼着苦学,何以能成才?”
我抚着胸口,大口喘息。
“怎么,你们父子享尽了富贵,如今倒嫌弃我强势了?”
他是我拼了命生下来的儿子。
竟也帮着他父亲欺骗我,那颗心也不知道偏到了哪里去。
我被骗了一辈子,被误了一辈子。
到最后竟成了,我不知足。
“瑶卿,是我错了,对不住你。”
谢文山不知道在门口听了多久。
“瞒了你这么久,是我不对。”他面色纠结,讷讷开口:“可我从未想过伤害你。”
“瞒着你,也是怕你伤心。”
我沉默了许久,再开口时,已是平静。
“谢文山,我们和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