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千里随手拿起一支青色的画笔，轻轻涂抹在侍女身上，便画出了一块崎岖不平的怪石，看起来格外引人注目。等到画作完成的第二天，他便将这幅画送给了成珪。成珪和他的妻子对这幅画非常满意，于是准备了一顿酒席来表达他们的感激之情，随后便将画作交给了裱画师傅。没过多久，裱好的画作便送了回来。

成珪对妻子说：“既然画已经裱好了，放在尘封的箱子里又有何用？想到将来可能没有人来供奉它，我们现在不是正好有一间空着的大厅吗？何不打扫一下，准备一些香火，自己来供奉自己，怎么样？”都氏回答说：“这正合我的心意。”于是，她吩咐成茂，立即将后花园的花厅打扫得干干净净，准备了一张黑漆的香几、一个古铜的香炉台、一对花瓶、以及一些交椅和立台等物品，一切准备就绪后，将画作挂在了大厅的中央。成茂的妻子每天都会为画作添香换水，打扫和擦拭。都氏也常常独自一人来到大厅，悠闲地玩赏一会儿，对着画作看上一会儿，说上一会儿，这已经成为了她的常态。

一天闲暇时，都氏又来到了大厅前散步，坐在假山石上，成茂的妻子给她送来了一杯茶。她又坐了一会儿，回想起当初和丈夫白手起家时的艰辛，如今能够享受到这样的生活，也不枉此生，只是遗憾的是没有儿女，这是她一生中不如人的地方。她又想到了都飙，不知道他会怎样对待她，怎样孝顺她。不知不觉中，她的心中涌起了一丝忧伤，眉头紧锁，起身便离开了。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西沉，天色渐晚，她不得不从大厅前经过。突然，她听到耳边“嗖”的一声，起初以为是老鼠跳了出来，但仔细一看，并没有老鼠的踪迹。她心想：“难道是画作旁边有什么东西在动？”于是，她靠在香几上，仔细地观察起画作来。突然，她发现石青画的假山背后，似乎隐隐约约有一个女子的面容，时隐时现。原来这幅画经过薰蒸后，颜色逐渐褪去，在浓淡之间露出了旧时画的侍女的痕迹。都氏并不知道这一点，心中早已充满了恐惧，想起了当年在这园内的假山背后打死翠苔的事情。虽然翠苔并没有死，但都氏并不知道，正是白天做了亏心事，半夜敲门，怎能不感到惊恐？一阵怪风吹来，她全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她转身想要离开，却感觉脚下像是被藤蔓绊住了一样，一步也动弹不得。她忍不住回头看去，突然看到了一个非常可怕的东西，只见一团漆黑的雾气从洞中涌出，混乱中披着万朵愁云。雪白的面庞上，两条乌黑的眉毛紧锁；朱红的嘴唇中，喷出几缕碧绿的磷火。全身的伤痕还是紫色的，旧时的声音依然娇嫩，一句句地喊着：“捉你去阴司！还我阳寿！”

都氏知道这是翠苔的魂魄来了，急忙想要逃跑，但她的双脚却像是失去了骨头一样，无法站立，只得尽力大声呼救，希望有人能来救她。但就像梦魇一样，她越是用力呼救，声音就越小，最后只得哀求和恳拜，无所不用其极。正当她准备下跪时，却被那个鬼魂一把抓住头发，全身乱打。都氏无法抵抗，只得叫喊：“饶命！”

恰好这时，成茂的妻子拿着一盏灯来接她吃晚饭，正找不到她，突然看到主母一手抓住交椅的扶手，紧紧揪住自己的头发，一手捏着空拳，转过身来乱打，也不分青红皂白，在地下骨碌碌地乱滚。成茂的妻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为主母有什么气恼，连忙上前劝解。都氏瞪着眼睛，拿起椅子，照头就打，口中白沫横流，只叫：“有鬼”，成茂的妻子这才意识到她是病了，立即用力抱住她，让她坐在椅子上，问道：“院君为何这样？”都氏牙关紧咬，挣扎着说：“翠……翠……翠……”成茂的妻子问：“院君，翠什么？”都氏说：“……翠苔。”成茂的妻子说：“翠苔早就逃走了，院君想他做什么？”都氏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眼睛已经闭上，小便直流，成茂的妻子心慌意乱，高声叫道：“不好了！你们快来，院君死了！”

成珪听到这句话，急忙赶来，惊得魂不附体。询问起因，只听到“翠苔”两个字。成珪说：“明白了，先不要追究，快找姜汤来灌。”成茂的妻子立刻办到了。灌下去后，都氏渐渐苏醒过来。成珪再三询问，都氏却像呆了一样，瞪着一双眼睛，骨碌碌地闲看。成珪随即求神拜佛，接医生，起易卦，连夜酌献，但都氏的病情并没有丝毫好转。连续半个月，她既不喝茶，也不吃饭，白天不安，夜晚不睡，口中只叫“有鬼”，却不肯说出鬼是谁。她还说自己被毒打，千夫人万奶奶的，一天到晚都在讨饶，但心里还是清楚的，只是不肯说出翠苔的事情。成珪虽然也有所领悟，但又不敢问起这件事，只好花费银钱。那时，都氏病久了，身体虚弱，耳朵反而变得清晰，远远地听到了鼓乐声，非常吵闹，她问丈夫：“这鼓乐是迎接什么人？”成珪出来一看，原来是迎接秀才的，骑马的正是都飙，看到他昂首而过，眼角也不看姑娘家一眼。成珪心想：“难怪那么多产业，去收税时，都说卖给他了，原来用这些钱买了个秀才做！他也不认我做爹，我也不少你为子。这些天院君病重，没有心情和你计较；过些时候，少不得这个秀才也会落在我手里！院君病中，如果告诉她这件事，岂不是更加气恼？不如编个谎话，暂时瞒过去，等病好了再说。”于是，他编了句谎话，回复了都氏。

没想到成茂的妻子，一方面不知道内情，另一方面又嘴快，竟然把“都大叔进学迎过，不到我家”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都氏虽然在病中，但自恨身体不健康，不能报这个仇恨，正是虎瘦雄心在，人穷志气高，冤家结到头来，怎能轻易放过？免不了要掀起一场惊天动地的官司，生死攸关，下一回就会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