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次路过眉县汤峪镇，从太白山下过，却一直没有找到一个人的墓，这个人死后被封为太白山神。

谁封的？康熙皇帝御口亲封。

这个人就是李柏李雪木，“关中三李”之一。这三个人都是传奇人物，而李柏更甚。这次从汤峪过，我在屯庄村的猕猴桃地里绕来绕去，在果实累累的果园里，终于找到了李柏墓。

其实这座墓就在前往屯庄村的路边，距离道路二三十米，如果不是被枝叶繁茂的猕猴桃枝叶遮蔽，一眼就可以看到。

穿过没有路的园子，走了十来米，透过枝叶就看到墓碑和坟茔，墓不大，碑不高，如同当地普通的坟地一样。

这就是“太白山神”的墓，太低调了！

墓碑很铺设，中间大书“西州高士太白山人雪木李先生之墓”，上手写着“丰州后学王心敬盥手题书”，下手写着乾隆年间的一个清明日立石。

王心敬是户县北街王家人，清理学家，25岁时，负笈拜周至李颙(号二曲)为师，讲"正心诚意''之学。我也拜谒过他的墓，也是在一片菜园之中。

我来来回回过来过去，一是因为这里没有路，二是路边的文物保护公示牌倒像是农业管理标示牌。

好了，现在说说太白山神李柏的故事。

看李柏的资料，我发现一个有意思的事情：“关中三李”他们都在小的时候没有了爸爸，和母亲相依为命。李柏是9岁的时候丧父，家里穷，“佣于酒家”，我不知道他在酒馆里，是不是和鲁迅写的《孔乙己》中的小伙计一样。

不过，《清史稿》在李柏传记里写道他不久就进入私塾读书，看来他的母亲不希望孩子目标，就是当一个酒馆掌柜。

李柏到了学校，一下子他的天赋就显露出来，说一些话，让老师和同学的三观受惊。那个时候上私塾的目的就是参加科举考试，学习准备参加考试用的“时文”。李柏17岁的时候，读到了“朱子小学”，说了一句“道在是矣！”干脆把平时学习的资料全部给烧了。

试想想，一个高三学生把课本全部烧了，这让学校和老师情何以堪？

离开了学校，李柏以古人为师，这个和李颙倒是不谋而合。不过和李颙不一样的是，李柏爱读书，爱野游，经常在山野行走。

李柏的母亲生气了：学而优则仕，你学习不参加科举，要你何用！李柏是个孝子，肯定要听妈妈的话，24岁的时候就去考试，考得了"补博士弟子员"。我查了一下，明清时期府学生员就是"补博士弟子员"，就是秀才中级别比较高的那种，算是有功名了。

不过不久他的母亲去世后，李柏就没有在科举中再进一步，他为母亲守墓三年。

明末战争频繁，特别是关中之地。李柏干脆跑到太白山里，甚至到了洋县地界。山里的日子很艰苦，他带着家里亲自耕种，日子虽然过得艰苦，住得简陋，吃得简单，但是他却高高兴兴地，没有想到去做官，而是专心读书数十年，钻研学问，著文授徒，就是他的日常。

在山里他住的是茅屋，一日两餐粥饭，挖野菜、食野果、钓溪鱼，生活极为艰苦。他以古人自勉：古人有七日不吃饭者，有一月九餐者，或食树籽橡栗榆树皮者，有一日长坐静养者。这些人都是心怀志向，坚忍不拔。

《李柏传》中记载：“尝一日两粥，或半月食无盐。时时忍饥默坐，间临水把钓，夷然不屑也。昕夕讴吟，拾山中树叶书之。门人都其集曰《槲叶集》。”李柏在《懈叶集自叙》称:“山中乏纸，采幽岩之肥绿，退心血之余沥，积久盈筐，遂为集名。”

看来李柏确实是把诗文写在了槲叶上。槲树是秦岭山上常见的一种树木，壳斗科，秋天进山看红叶，那些红黄驳杂的就是槲叶。温庭筠有诗云：“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

这树其实就是橡树，舒婷写的《致橡树》的橡树。

李柏在《山房咏怀》)写道:“贫贱休磋隐者骨，山家富贵世无如；茹毛口御三皇膳，结草身安五帝居。”

李柏入太白山的时候，清王朝已经统一了天下，诏李柏为官，可是李柏却避而不见。康熙闻讯大怒，让陕西巡抚迅速封锁太白山，不准片纸只笔滴墨入山，数百里太白山区被围得水泄不通，打柴的樵夫、垂钓的渔夫也无法进山营生。

有一天，一个搜山的士兵拣到了几片槲叶，上面用鲜血蘸写了密密麻麻的小字诗文，上面的文章骂汉奸、褒诸葛。这槲叶就层层呈送到总督那里。

总督读过诗文后，立即将有诗文的槲叶飞送京城，给康熙皇帝看，同时把诗文抄录下来。同时，在太白山区的槲叶诗文不时出现，署名还经常变换，有署名太白山人的，有署名太白山李子的，有署名野史氏的，有时署名笔洞生的，这些诗文就开始流传起来。

话说康熙皇帝看到诗文后，一方面对诗文大加赞赏，一方面对李柏的态度极为不满。他叫人把诗文收集装订成册，御笔亲提书名《懈叶集》，作为珍藏秘本。所以《槲叶集》陕西官员收集得了一些外，流传很少。

据说数年之后，康熙还到太白山访李柏，听说李柏已经过世后，大为遗憾，御口亲封李柏为“太白山神”，并在《槲叶集》的扉页上，御书《太白山神槲叶集》。不过他的孙子乾隆皇帝嫌“神”字扎眼，秉笔将“神”改成“人”字，所以乾隆以后的书名便成为《太白山人槲叶集》。

故事还没有完。乾隆皇帝写的那个“人”字有点大，那是“人大于神”的暗示。传说一天夜里，乾隆皇帝梦见太白山神李柏斥责他，要降下旱灾以示惩罚。乾隆只好登太白山求神祈雨谢罪。乾隆还恭恭敬敬御笔亲题了八句谢神诗，刻在大石碑上。

有人说这通御碑至今还供立在汤峪北20里的清湫太白庙，我下次去的时候一定要找找。

一个残酷事实是：《斛叶集》清乾隆时被列入四库禁毁书。

其实清代的皇帝对这些明朝的遗民确实不薄，康熙年，48岁的李柏被举贡到太学，这就是说他有了举人身份，可以当官了，可是李柏辞去了。其实想想：不说明末战乱的时候，就是太平年月，李柏也没有想到做官。

我一直想：李柏的志向在哪里？我们对于古代读书人认识，不做官还能干什么？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李柏在明朝并没有当官，时代也没有享受到大明的皇恩浩荡，他只是以一种朴素的情感对待前朝。甚至于对于前朝，他愤愤不平，在《崇祯儒将》四首，对朝中那帮误国的儒将进行了辛辣的嘲讽：“说起前朝事，至今恨不平。大将称走狗，膝行见儒生。”

他同情的是老百姓，所谓兴亡百姓苦，“万方谁乐土？四顾尽流民。”李柏既对前朝不满，也不愿意和满清王朝合作，就把兴趣放在了放浪山水，隐居求志的道路。李柏自称：“柏也，山林而儒服者。”

一方面他研究学术，成为关学名儒，继承了关学创始人张载的节欲观点和朴素唯物主义学说，对儒学包括理学、心学、关学诸方面都有自己的独特体悟和阐发，特别是他以儒为本，兼取佛道，对儒家的隐逸思想有诸多发挥。

另一方面表现了隐居者的无所求。《幽居》有诗句：“数间茅屋倚枯槎，钓水樵云只一家。筐有藏书三两卷，黄庭周易与南华。”

赵舒翘曾说:“雪木先生生当明季，抱草莽孤愤无所发抒，遂放浪山水间，其志亦大可悲矣。后人见其行文，云谲波诡，以为逍遥人间世耳，而诅知与屈大夫九歌同其凄怆耶 ？”

我觉得老赵对李柏分析得很到位，不愧为清末名臣、陕西乡党。

李柏最爱太白山的雪和月，王步该《重刻懈叶集序》中记：太白山“盛夏积雪，人踪罕至，清初李雪木先生尝往来山中数十年，卧明月，嚼冰雪，读书乐道.屏绝名利。”李柏在《自述》诗中写道：“结发之年学隐客，爱看家山雪太白。一卧峰岩四十年，肩背峻增风霜迫。”《太白山雪月》云：“我爱月下雪，我爱雪上月。月光荡雪花，乾坤青白彻。高士怀素心，宁与雪月别。一滴饮贪泉，雪残月亦缺。”其《太白山月歌》云：’‘我见山岳有所思，悠悠今古思无期……我见山月思首阳，清风吹动蔗薇香”。

51岁的李柏来到不远的周至县，拜访了李颙，两个人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康熙29年(公元1690年)，李柏61岁，应好友之邀游南岳，漫游江汉、洞庭湖、衡山等地。作为北方的读书人，这是李柏平生第一次离开关中。估计李柏对南方风物感慨较多，归后有《湘中草》诗集问世。

从南方归家后，正逢西岐大旱，李柏又举家迁至陕西洋县等地，又有《汉南草》问世。

康熙34年(公元1695年)李柏自洋县携家北返，寓居长安樊川。

康熙39年(公元1700年)李柏卒于眉县故居。

附：《清史稿》李柏传

李柏，字雪木，郿县人。九岁失怙，事母至孝。稍长，读小学，曰：""遂尽焚帖括，而日诵古书。避荒居洋县，入山屏迹读书者数十年。尝一日两粥，或半月食无盐。时时忍饥默坐，间临水把钓，夷然不屑也。昕夕讴吟，拾山中树叶书之。门人都其集曰《槲叶集》。年六十六，卒。

作者：云水终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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