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家的帮薛姨妈送宫花,最后一个送到林黛玉,被林黛玉怼了,是林黛玉被人称为小心眼的最有力证据。
少时我也这么认为,直到面临了很多人世的险恶之后,我再看这本书时,才觉出了林黛玉的可亲可近,原来,那么小小的她,竟比我们大多数的普通人都活得通透,看得明白。
01周瑞家的找到王夫人,在薛姨妈处回了事,见王夫人无语了,正待退出,薛姨妈叫周瑞家的带几朵纱堆宫花给荣府里的姑娘们戴。
“你家的三位姑娘,每人一对,剩下的六枝,送林姑娘两枝,那四枝给了凤哥罢。”
为什么三位姑娘每人是“一对”,林姑娘和凤姐却不论“对”了呢?
很可能这为宫里制的纱堆宫花,多的十二枝里,只有三对成对的,其它六枝是一枝一个样的,也就是说是零散的,是不够送礼规格的,只够自家人戴着玩罢了,所以薛姨?说“那四枝给凤哥罢”。
但这里我们注意,林姑娘得的两枝也是零散的,但却是作为礼送的。这就是薛姨妈对比三春小看了林黛玉一截。
花只有三对凑整的,那是无可奈何的事,你可以把零下的两枝送给林黛玉戴,那也是无可厚非的事,只要能对材黛玉说明缘故,并把这两枝不算礼那样送给林姑娘,说林姑娘看上就收,看不上就不收,薛姨妈这边都没意见就可以了。
但薛姨妈没有此语,还是把这两枝零散的宫花当礼物送给林黛玉。
而送宫花的这一顿操作在周瑞家的手里就更诡异了。
她先到三春住的地方,只见迎春和探春在下棋:
遂进入内房,将花送上,说明缘故。
因不见惜春,就问惜春是不是在老太太那边,众人指给她看,惜春正在那儿同智能儿玩呢。她走过来:
便将花匣打开,说明原故。……惜春命丫鬟入画来收了。
注意,在迎春和探春处,周瑞家的是将花送上,也就是说她拿了两对各送给迎春和探春一对,而到了惜春这儿,她是将花匣打开,让惜春自取,那时惜春三岁到五岁之间,应该是分辨不出其中的缘故的,很可能就会自拿了零散的两枝。
这样看来,这周瑞家的是很会看人下菜碟儿的。所幸惜春并未伸手,只是叫入画自取。入画自然是向着主子,拣好的拿,所以她捡的也应该是一对儿宫花。
那么,现在该去送林黛玉了吧?但她却送到王熙凤这里来。
02周瑞家的上午引刘姥姥去王熙凤处,她就说过:
“快走,快走。这一下来他吃饭是个空了,咱们先赶着去。若迟一步,回可的人也多了,难说话。再歇了中觉,越发没了时候了。”
这时她走过李纨窗后时,明明已经看到李纨在睡中觉了,还往王熙凤这边送,所为何事?
故意怠慢林姑娘而已!
果然,等了一会才见平儿从房里出来。
周瑞家的忙起身,拿匣子与他说送花儿一事。
“周瑞家的忙起身”,可见她不是等了一会儿了,时间应该有点长。
而在这里,周瑞家的也是将薛姨妈送花一事细细禀明。因只剩零散的花儿了,她则递上花匣让平儿细细地挑。
平儿和熙凤哪在乎这点小事,平儿随便捡了四枝进去,王熙凤看都没看,就叫平儿拿了两枝去送秦可卿。
这是当着周瑞家的面干的,叫周瑞家的情何以堪?
然而到了林姑娘这里,周瑞家的就大声大气了。见林黛玉在宝玉房里玩:
周瑞家的进来笑道:“林姑娘,姨太太着我送花儿与姑娘戴了。”
“姨太太着我送花儿与姑娘戴了”,听这语气,好像林姑娘要对薛姨妈多感恩戴德似的。这可是两枝挑剩的零散的花儿啊。
这周瑞家的见这六岁的小丫头片子初来乍到的,很好糊弄呢。
03可是,无缘无故的,送什么花,黛玉当然要问清楚。黛玉可以不在乎周瑞家的作为仆人的礼数,但她不是糊里糊涂的人,自然要知晓缘故。
林黛玉问:
“还是单送我一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呢?”
但周瑞家的这回却反其道而行之,不仅不像先前到那几位处主动说明缘故,还简短作答,故意含糊其辞:
“各位都有了,这两枝是姑娘的了。”
“各位都有了,这两枝是姑娘的了”,任凭谁听了都会生气的吧?这说明这两枝残花剩花是指给林黛玉的,就像她拿两对花对迎春和探春“送上”一样。两枝不成对的残花败柳,还要强迫别人接受,有这般送礼的吗?
周瑞家的言下之意就是:要也是这两枝,不要也是这两枝,随你的便!
“这两枝是姑娘的了”,好像林黛玉从来没见过什么花,巴巴地要这两枝花呢!
谁听了不生气,所以林黛玉才会冷笑道:
“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
这句话一语中的,怔得周瑞家的不得不傻傻地愣在那里。
周瑞家的听了,一声儿不言语。
刚才进门就大呼小叫的气焰去哪了?
这时候,周瑞家的可能是被林黛玉的回敬怔住,也可能对林黛玉还心存抵触,她还不解释,也不申辩,反正就是不像对待别人那样谨守奴仆本分,细细说明缘故,认真小心回事。
她被六岁的林黛玉灭了气焰,心下不服,只是不言语一声不吭,这明显就是有点甩脸子给主子看的意思了。
但幸好,她是宝玉母亲房里的头号人物,宝玉来替她打圆场了:
“周姐姐,你作什么到那边去了?”
或许这就是薛姨妈送宫花的真实意图:一是把宝玉引到梨香院来,二是把林黛玉搞臭。
显然,林黛玉可不在乎你宝姐姐不宝姐姐的呢,但那茜雪却不同了,她听宝玉说派个人去替林妹妹和他去问候一下薛宝钗,宝玉还“说着,茜雪便答应去了”。
照理说,袭人是宝玉房里的大丫鬟,去也该是袭人去,袭人不去也该是袭人指派某人去。而茜雪不待宝玉说完,就应声去了。可见,不仅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人,那茜雪也是王夫人处的人。
总结所以,薛姨妈送宫花,不仅仅是送宫花,而是为金玉良缘选择站队之人,为炮制金玉良缘做准备。
毕竟金玉良缘如薛宝钗所言:
“东西药料一概都有限,只难得‘可巧’二字。”
周瑞家的尤其可恶,她不仅参与金玉良缘的阴谋,还自作主张发挥,故意辗压尚只有六岁的孤女林黛玉。
但林黛玉虽只有六岁,她又何其聪明,注定周瑞家的阴谋不能得逞,只能自讨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