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宝钗,薛府千金,金锁是我随身佩戴的护身符。人皆赞我端庄贤淑,却少有人知我内心。生于诗书世家,自幼熟读诗礼,明白世间进退取舍。我非不解风情,只是深知在这大家族中,一言一行皆关系身家安危。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这是我的人生信条,却非人人能解其中深意。世人不解:为何我能诗善文却深藏不露?为何我明白铜臭气息却不轻言厌弃?为何我看透金玉良缘却不拒绝?为何我遇家族倾覆仍能临危不乱?
今日,我愿道出我的心路历程,与天下人分享这一段充满挣扎与坚守的人生。

自记事起,父亲便常年在外经商,我与母亲、兄长薛蟠居于金陵。母亲虽常教我"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却无法抑制对诗书的热爱。只是我深知,女子才情外露往往招致非议,便将满腹才学藏于闺阁深处,只在信任之人面前略露一二。
十三岁那年,我染了一场大病,几乎不起,幸得家传《冷香丸》方子调养,方得痊愈,却落下了畏寒的病根。那时,母亲赐我这枚金锁,上面镌刻着"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八字。母亲说,这金锁与一块玉原是一对,将来有缘之人必携此玉与我相遇。我虽不全信这些,却依然将此锁时刻不离身,既是护身符,也是我与未知缘分的联结。
金陵城破后,举家投奔京都荣国府,搬离故土,寄人篱下,我自然不甘,却也明白家族兴衰,世事变迁,唯有顺势而为,方能自保。初入贾府,见宝玉颈上挂着一块通灵宝玉,我心中一动,不禁想起母亲常说的"金玉良缘"。这难道就是命中注定吗?我心中暗暗惊讶,却未表露分毫。
明察秋毫贾府上下,千头万绪,我静观其变。贾母待我如亲孙女,我虽感恩,却也明白这份亲近更多是因我的家世与性情;王夫人视我如意中儿媳,这份期许我心知肚明,却不急于表态;至于宝玉,他待我似乎总隔着一层若有若无的距离,我便也保持分寸,不主动亲近,也不刻意疏远。
那日,宝玉不慎将我的金锁弄丢,全府上下寻找不着。我心急如焚——那金锁不仅是母亲赐予的信物,更是我命运的象征。然而在众人面前,我却未显一丝慌乱,只宽慰宝玉道:"物各有主,失而复得,乃是常理。"
当锁在地缝中寻回,我暗自庆幸,却只淡然一笑。这并非我无情,而是在这深宅大院中,我早已学会了将情绪隐藏于心,以免被人看轻或利用。

宝玉性情放诞不羁,视功名如粪土,常与闺阁女儿们往来,谈诗论画。我时常规劝他收敛言行,认真读书,然而心中明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宝玉如同一只向往自由的鸟儿,被关在金丝笼中,如何能甘心受束缚?有时我也暗暗羡慕他的率性,却又不得不为他的前途担忧。这份复杂心情,我从未向人表露。
大观园中大观园建成后,我与黛玉、迎春、探春等姐妹同住。那方天地,既是闺秀们的乐园,也是我看清世态炎凉的窗口。园中每一朵花开,每一片叶落,都与我们的命运紧密相连。
园中生活,表面平静,暗流涌动。那次元宵节,我们姐妹一同赏灯猜谜,林妹妹作"桃未芳菲杏未红"的对联,我便对出"冬未严寒春未暖",众人皆赞。这看似随意的对答,却饱含我与她微妙的情感。
我与林妹妹虽同在一园中,心如两岸。她似空谷幽兰,清高孤傲;我如秋菊傲霜,沉稳自持。她的才情令我倾慕,她的孤傲却让我忧心。我常想接近她,却总隔着一层难以言说的心事。有时我暗自羡慕她的率真,也为她的不谙世事而担忧。我们如两条平行线,既相似又永不相交。
海棠社建立时,众姐妹推举我与林妹妹为社中领袖。我深知自己虽能诗善文,却不及林妹妹的天然灵秀。当众姐妹称赞我的诗句时,我常见林妹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流露出不以为然。我非不懂诗词,只是更懂人情世故,知道在这繁华锦绣背后,藏着多少风波暗涌。所以我宁愿收敛锋芒,韬光养晦,静待时机。

记得那次以"螃蟹"为题作诗,我写道:"桂霭桐阴坐举觞,长安涎口盼重阳。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这首诗不仅写出了蟹的形态,更暗含了我对世态的看法:外表华丽,内里空虚,世人追逐名利,最终不过是一场空。林妹妹听后,那双灵动的眼睛闪过一丝复杂神色,我知她对我这种看法并不认同,也许在她眼中,我太过世故,缺乏诗人应有的清高。但我又能如何?生于世间,身不由己。
林黛之间林妹妹与我,世人皆知是两个极端:她清高,我和顺;她忧郁,我开朗;她执着,我达观。然而,谁又能知道,我心中对她,既有欣赏,也有怜惜,甚至有时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嫉妒?
嫉妒她的才情天成,不必刻意掩饰;嫉妒她敢于表达真实情感,不必顾虑后果;更嫉妒她能得到宝玉那样纯粹的爱慕,无关家世与利益。当然,这份嫉妒我从未示人,甚至努力不让自己承认。
那日她病中,我携手炉前去探望,见她憔悴模样,心中确实不忍,便留下冷香丸与她食用。这既是出于真心关怀,也有向她示好之意。后来听闻她埋怨我此举有心炫耀,我心中自是不快,却只一笑了之。待她病好些后,我亲自煮了藕粉给她送去,她却道:"姐姐太客气了,何必费心。"言语中仍有芥蒂,我虽心中苦涩,却不与病中人计较。

我曾作《五美吟》道:"可叹停机德,谁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这首诗,表面是赞美我们姐妹的才情,实则暗含对林妹妹命运的忧虑,也是对自己处境的感叹。她的才情与敏感,在这个世道中,只会为她带来伤害;而我的明理与持重,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奈的选择?我非不解她的心思,只是明白,过分的执着,往往换不来圆满的结局。在这深宅大院中,我们各自以不同方式求生存,又有谁能说谁对谁错?
金玉良缘我与宝玉的婚姻,世人称为"金玉良缘",实则如何,只有我自己心中明了。
那日贾母病危,全府慌乱。王夫人与薛姨妈急急促成这门亲事,宝玉被蒙骗,直到揭开盖头才知是我。成亲那日,掀开盖头见宝玉神色惊变,我心如刀绞,却只能强颜欢笑。我并非不知他心系黛玉,只是在这深宅大院中,谁的姻缘能由己定?世人只道金玉良缘,却不知我心中亦有不甘。
有人或许会问:既知道他心系林妹妹,为何还要答应这门婚事?我只能说,在这世道中,女子的命运,又有几人能够自主?况且,"金玉良缘"四字,从我入府的那一刻起,便已注定。我非不懂情爱,也渴望过真挚感情,只是早已看透:在这世道中,女子的存身之道,不过是明哲保身,顺势而为。
婚后不久,林妹妹香消玉殒,宝玉几欲疯癫。他如同丢了魂魄,我既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又如同照顾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每当夜深人静,我也会暗自垂泪,不知这一生为何如此委屈求全。然而,泪水擦干后,我依然是那个端庄持重的宝姑娘,继续支撑着这个名存实亡的婚姻,这个日渐衰落的家族。
家族衰落贾府败落之际,我果断将值钱物件暂藏,又以薛家名义为贾府周转。王夫人病倒,凤姐积劳成疾,我接手料理家务,尽心竭力扶持残局,奉养公婆。我虽出身闺秀,却深知理家之道,安排下人,调度家务,井井有条。

我兄长薛蟠生性放荡,常惹祸端。那年腊月,他因街上斗殴被捕入狱,母亲急白了头。我强自镇定,与宝玉一同求助贾政。此事后,我愈发明白:在这乱世中,唯有保全自己,方能庇护家人。这并非冷血,而是生存的必然选择。
荣府遭劫,满门惊惶。我虽惊恐,却强自镇定。那日见官兵围府,我暗中收拾细软,安顿老弱,安排可信家人逃离。非我料事如神,实是自幼见惯商场风云,深知世事无常。这一切,我并非无忧无惧,每夜落泪枕湿,却不敢在人前显露半分慌乱。我是宝钗,薛府的女儿,贾府的媳妇,再难也要撑起这摇摇欲坠的家。
后来,宝玉看破红尘出家,留下我独守空闺,教养儿女,恪守妇道。每当夜深人静,望着院中那轮明月,想起往日大观园中的繁华热闹,恍如隔世。有时我也会想:若当初林妹妹未死,若我未嫁宝玉,我的人生会如何不同?然而这些假设,终究只是徒增伤感罢了。
回首往事常有人说我"利心太重",殊不知我不过是看透了这红尘中的规则。我非不懂真情,只是明白,在这世道中,真情往往敌不过现实的残酷。我学会了将情感藏于心底,用理智引导行动,方能在这复杂的环境中立足。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内心冰冷,只是我懂得何时该表露情感,何时该隐藏心迹。

若问我一生有何感悟,便是"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良田万顷,日食千钟,转眼荒郊土一堆"。繁华易逝,人情冷暖,我看得清,却不轻言。我以"莫失莫忘"四字为准则,不论境遇如何,始终坚守本心,恪守妇道。这并非我全然认同这些世俗规则,而是明白遵循规则才能在乱世中存活。
回首往事,恍如一梦。我曾见过大观园的繁华,也见证了贾府的衰落;我曾羡慕过林妹妹的率真,也明白那份率真在这世道中的代价;我曾憧憬过美满的婚姻,也接受了现实的残酷。
我是宝钗,世人呼我"金钗",与"黛玉"对举。世人皆道我心机深,却不知我不过是看透了这红尘规则后的自我保护。我有诗才,却不敢肆意挥洒;我懂情爱,却不能任性追求;我明世事,所以更显得世故圆滑。若有来生,我愿做一株无拘无束的野花,不必再戴着贤淑端庄的面具,小心翼翼地活在他人的眼光中。
——题于仕女绣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