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做官,杀人放火受招安。”
实事求是地说,招安强盗并封其高官,并不是正确的做法:文人十年寒窗苦读,经历秀才、举人、进士三次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最开始也只能从七品做起;武将浴血疆场,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也未必能直接成为一方诸侯。招安山贼水匪却能紫绶金印起居八座,确实不利于劝人向善教人学好。
宣和年间朝廷招安梁山宋江三十六盗的时候,忠臣李若水是反对的,他为此还写了一首《捕盗偶成》,其中有几句是这样的:“去年宋江起山东,白昼横戈犯城郭。杀人纷纷翦草如,九重闻之惨不乐。大书黄纸飞敕来,三十六人同拜爵……招降况亦非上策,政诱潜凶嗣为虐。”
蔡京宣和二年退休,宣和六年才再次启用拜相,所以宋江是否受招安,跟他并无关系,咱们今天的话题,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聊宋江受招安:在据说是施耐庵先生原著的《古本水浒传》中,梁山好汉并没有在招安后受奸臣迫害,该书在梁山好汉有望招安、天雷击碎排名石碣之后就结束了,伸着脖子等招安的梁山好汉只有一百零五个,有三位早就飘然而去——他们知道,招安后自己也不能为官,或者他们自己也不屑为官。
《古本水浒传》比较符合史实:“忽得东京消息,殿帅府掌兵太尉高俅,今被李纲奏了一本,下旨罢官。接连又一消息,却是济州太守张叔夜到任。宋江一惊一喜,说道:‘前日蔡京失宠,高俅今又罢官,天可怜见俺们兄弟,能有一日奸臣尽除,忠臣当国,朝廷下诏,赦罪招安,大家重见天日,博得个一官半职,也不枉在此聚首一场。’”
即使忠臣主持朝政,像宋江、董平、李逵、呼延灼那样的人,也不可能被委以重任,还有三位好汉不能为官、不屑为官:宋江在梁山连番击溃征剿大军之后,修改了马军八骠骑名单,增设了步军五虎将:“除去公孙胜、鲁智深、武松三个空座,实数一百五员,依石碣上天罡地煞题名,各按次序入座。”
公孙胜和鲁智深武松应有的位置怎么变成了空座?这三位好汉为什么离开?他们去了哪里?
这三个问题是互为因果的:因为三人离开,所以出现了三个空座,他们的去向,施耐庵是写清楚了的,至于他们为什么离开,就需要我们仔细分析了。
公孙胜是不辞而别的,“箱笼杂物,原封不动,历年所得财物,分毫未取,只携去书剑及随身衣服”,还给宋江留下了“天遣治乱,长人执弓。无终有始,有冬无春”的偈语,睿智的读者诸君当然知道“长人执弓”指的就是张叔夜收捕梁山,后两句的真意其实是“有始无终,无春有冬”,意思是宋江等人的结局肯定不会很好。
可能有很多读者都会认为公孙胜的所作所为有些难以理解:金钱对公孙胜这样的修道之人来说跟粪土无异,即使他想要生辰纲十万贯金珠宝贝,也不用跟晁盖搭伙,从罗真人那里要来一个“黄巾力士”就搬走了。
公孙胜动员晁盖智取生辰纲,极有可能是罗真人已经预测到靖康之变,他让公孙胜把晁盖引上梁山,就是为即将聚齐的一百零八颗魔星找一个落脚之处,五六年后可以在抗金战争中保境安民。
晁盖并不在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之列,公孙胜为什么先找上他,我们可以用《智取威虎山》里的一句话来解释:“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
这句江湖切口,肯定不是电影首创,我们甚至在《水浒传》中也能找到出处:晁盖之所以绰号托塔天王,就是因为他曾经搬起水边的“镇鬼宝塔”。
晁盖不是魔星,却可能镇住魔星,让他们少造杀孽,但是宋江上了梁山之后,逐步架空了晁盖,那时候公孙胜就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请不回来,有时候请也不回来,最后干脆一走了之,宋江也找不到他了:“他既决心奉母隐居,岂肯仍在二仙山山庄安顿,定然改姓易名,迁居幽僻之所,再不给人知道,寻找也难。”
公孙胜走了,鲁智深也私下里跟武松说:“公孙法师走了,他回山去拜望师父……洒家做了强盗,好烦忙,不曾去五台山一次,不知师父如今好否?俺今想起,便欲赶去奉他修行,明日便走。”
鲁智深要走,武松自然跟着:“我虽然是个头陀,却从未朝山进香,念经礼佛,说来可笑。你去,我想与你做伴同行,你道可好?”
鲁智深哈哈大笑道:“这个不好,世间再没有好事,洒家便带你同去。”
宋江还想摆酒给二位饯行,但是这二位已经打定主意一去不回,自然不愿意再听宋江啰嗦:“鲁智深、武松头也不回,匆匆上道,踩开大步,径取路向五台山趱奔。”
公孙胜是真道士,鲁智深出家是无路可走,并非心甘情愿,武松这个“行者”,从头到脚都是假的,就连“度牒”也是冒名顶替——他行走江湖的时候,遇到官府盘查,肯定不能报出真名。
真道士公孙胜走了,半真半假的和尚鲁智深走了,完全的假行者武松也走了,梁山一百单八将就剩下一百零五个,这原本就是一个隐喻:一百零八位星宿,并不是都甘愿接受命运安排成为朝廷鹰犬的。
抛开玄幻的魔星之说不提,我们仅看古本与通行本完全相同的《水浒传》前七十回,也能找到公孙胜、鲁智深、武松不能为官、不屑为官的理由和原因。
公孙胜有望得道成仙,别说去当什么武节将军、诸州统制,就是让他当殿前司或侍卫亲军步军、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都虞候,他也不屑一顾。
公孙胜志在通天大道,所以不屑为官,鲁智深武松首先是不能为官,然后可能也是不屑为官。
武松杀过孟州兵马都监张蒙方和蒋门神的上级张团练,这在当时跟谋反差不多,而鲁智深则是早已看透了官场黑暗:“只今满朝文武,俱是奸邪,蒙蔽圣聪,就比俺的直裰染做皂了,洗杀怎得干净。招安不济事!”
真英雄永不为奴,公孙胜和鲁智深武松因为是“出家人”,即使见了皇帝和官员也不用想普通人那样必须跪拜,这可能也是他们不愿为官的主要原因:在任何朝代,能站直了不跪下,对很多男子汉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事情,而且腰杆挺直时间长了,膝盖也真跪不下去。
我们细看梁山一百单八将,真正活出了真我的,也还真就是公孙胜、鲁智深、武松三人而已,他们不可为官、不屑为官,这也给读者诸君提出了新的问题:这三位出家人即使当官也不会称职,那么一百单八将中,最适合当官和最不适合当官的好汉,分别是哪几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