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午饭过后，我接到婆婆电话，说女儿朵朵被砸伤进了医院。
我吓得心提到嗓子眼了，立马放下手头工作赶去医院。徐江一见我就开骂：“你钻钱眼了？周六跑去加班不管孩子，朵朵有个三长两短你别想好过。”
如果眼神能杀人，我不知把暴躁如雷的徐江杀死多少回了。他好意思说我钻钱眼了，他一月给两千生活费够买啥？
婚前徐江哄我说今后工资卡交我支配。结果我揣兜里还没捂热乎，他就借口应酬多拿走卡，每月给我四千块生活费。给了两月后他又说钱不够用，每月给我的生活费减半。
我工资再高也经不起折腾，加上后来怀孕生女儿，家里开销一下变大了，我的积蓄花得精光，还得多加班挣加班费才能维持。
见我没吭声，徐江更来劲了：“你跟你那势利妈一个样，为钱啥都干。”
我终于没忍住怒火，冲上去一脚踢中徐江左小腿，疼得他嗷嗷地跳脚叫唤。我重哼一声警告他说：“再敢在我跟前提我妈，你也别想好过。”
徐江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到休息区。
收拾了徐江我找到抢救室门口的婆婆，问了女儿出事的经过。
婆婆说午饭后她带朵朵去公园，出小区大门左转十来步，楼上有人扔下一个空啤酒罐砸晕了朵朵，吓得她急忙叫徐江开车送朵朵来医院。
朵朵才过三岁生日没几天，咋就这么倒霉遇到高空掷物？万一她有啥事我咋活啊？
又等了十几分钟医生出来了，我一个箭步冲上去问我女儿咋样了？
医生说朵朵颅内出血得马上手术。
我脚一软差点栽倒，幸亏婆婆扶了我一把。想到得先给朵朵办住院，我一把拽起徐江就走。到了缴费窗口，徐江直往我身后缩，我要他掏钱交费。徐江脸色大变说没钱。
我一直以为徐江把钱攒着，关键时候能帮上一把。可朵朵等钱救命他说没钱，我真想狠狠给他一巴掌。无奈之下我掏卡先刷了五千办住院。
五千，是我卡上仅有的钱。
徐江站一旁出馊主意说：“找你妈借啊，她钱多。”
我的怒火烧得滋滋地响，大声冲他吼：“我死也不求她。”
我跟我妈的关系，就像白天跟黑夜早就没了交集。
02
我得先想办法筹钱。我打了十几个电话借钱，各家有各家的难处，总共借了不到一万。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这点钱离朵朵手术费差远了。
我怪自己没出息。突然微信“叮咚”一声响，我打眼一瞧是闺蜜小莉转了五万给我，说帮我借的，先应急。
我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感激小莉的雪中送碳，心中大石也落下一半，朵朵有钱做手术了。
可朵朵后续医疗费是个大窟窿，得马上揪出肇事者拿到赔偿。我要徐江跟我去报警，徐江一脸不情愿，说一个小区的抬头不见低头见，闹大了以后还怎么住？
我气得喉咙一甜差点吐血，对徐江失望到极点了。
等朵朵从手术室出来，我去派出所报警，又跟民警去小区物业调查。监控只拍到朵朵被砸，没拍到谁扔的啤酒罐。我跟着民警、物业挨家挨户敲门问，忙活到晚上九点多一无所获，都说没扔。
事情搁置了，我唯一的办法是起诉整个临街的业主赔偿。
十点多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医院，进病房遇到一个最不想见的人，我妈。
她坐在病床前，拉着朵朵的手泪眼婆娑，见我一脸不悦略显尴尬地说：“我——看看朵朵就走。”
我没吭声退出病房。
过了一分钟我妈走了，徐江嗫嚅：“母女俩闹得像仇人何必呢？”
“徐江，你给我闭嘴！你一天到晚说我妈势利，狠毒，绝情，现在装好人有意思吗？”
徐江被我怼得脸通红，一跺脚转身进病房了。
我妈是一个势利绝情的女人，凡是认识她的人都这样说，包括我这个亲生女儿。
自打我爸死那天夜里，我就怨上她了。
十岁前我有爹有妈跟一个六岁的弟弟。我爸在县里一家酒楼帮厨，收入可观。我妈大嗓门大身板，性格大大咧咧，在家照顾我跟弟弟，偶尔搓搓小麻将。
家里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我常常在门外就能听到我妈“哈哈”的大笑声。
03
我家住在城郊，我妈特爱啃县东城那家的卤猪蹄。我爸隔三差五给她买，可那天我爸忘了，我妈怒骂我爸没良心。我爸很无奈地骑上摩托车返城去买，那会儿已经夜里九点了，天又黑又冷，我爸在路上被大货车撞飞，救护车赶到人早就没气了。
那会儿我太小只会哭，心里怨我妈嘴馋，为了卤猪蹄害我失去爸爸。
我从没想过，没爸的日子会是啥样的？
直到办完我爸丧事第三天，我大伯跟幺伯凶神恶煞地手拿棍棒要撵我们走。我跟弟弟躲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我妈哭着阻拦。可他们说四合院是我爷爷留下的，我爸死了他们要收回去。
见我们赖着不走，他们挥着棍棒见啥砸啥，“砰砰乓乓”过后屋里一片狼藉。最后他们把我们的衣物胡乱一裹扔院门外，像揪小鸡般把我跟弟弟提了出去，我嗓子哭哑了，眼睁睁见两个伯伯一把大铁锁把门锁了。
我妈瘫在泥地里哭天喊地。
还是好心邻居安抚我们，我妈缓过神后带我俩离开，在县城边租了间民房暂时安顿下来。
一番折腾下来，等我再回学校已是半月后的事了，曾经的小姐妹躲瘟疫般躲我，男同学嘲笑我是无家可归的野孩子，在我凳子上涂胶水，朝我身上洒黑墨汁，把我的书撕碎……
我无力反抗只有哭，现在才懂那是校园霸凌。我所受的一切苦难都是我妈造成的。
我恨我妈，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主动跟她说过一句话。她问我话，我也只“嗯嗯啊啊”地敷衍。
一个月后我爸拿命换来的五十万赔偿款下来了。我多么希望日子好起来，我妈能给我跟弟弟转学。可我妈像变了一个人，早上做好一天的饭，下午跟晚上全泡在麻将馆。两月后周围人传疯了，说我妈把赔偿款输了个精光。
家里连吃饭的钱都拿不出，我跟弟弟有一顿没一顿饿得头昏眼花。
可我妈却另辟稀径，嫁有钱人。
04
我妈要嫁的是一个五十出头的大爷，秃顶，典着浑圆的大肚子，穿一套皱巴巴的灰西装，一笑满嘴黄牙。
一想到今后要喊这人爸，我像吞了苍蝇般恶心。当着那男人的面，我哭得冲我妈大吼：“你敢嫁我就离家出走。”
我妈的大嗓门提高了八百度：“走走……走了我少养一张嘴。”
我嘴一瘪，哭着一头扎进人群中。不知跑了多久我累了，坐在河边椅子上喘着粗气，心里后悔得要死。世界之大却没我容身之所，我现在是一只弱不拉叽的小鸟，压根没能力脱离我妈闯天下。
天黑后我害怕了，只得灰溜溜地回去。
我把对我妈的怨跟恨埋藏在心底深处。
两月后我妈结婚了，老男人成了我继父。继父丧偶十年，有个儿子早就结婚另立门户了，他在县城有四间门面和两套房。我跟弟弟转入县城小学，继父对我们不错，要吃吃要喝喝，要穿穿要玩玩……
他知道我们爱吃牛肉，买整头牛杀了做成牛肉干；他知道我妈腰椎疼，专门请人来家里给她理疗……
我慢慢地接受了继父，最感激他替我转学，脱离了那个可怕的环境。
一晃十五年过去，我大学毕业后跟徐江谈婚论嫁。双方父母谈彩礼时，我妈冷不丁地提出三十万彩礼。在我们小县城这可是天价，一般嫁女儿十万彩礼顶天了。
我瞠目结舌，拼命给我妈使眼色。因为我瞅见未来婆婆把嘴唇都快咬破了，徐江脸黑像锅灰。
我妈像没看见，一口咬定没三十万不嫁女儿。
彩礼谈崩了，双方不欢而散。
一回家我就冲我妈大吼：“你自己得不到幸福，还想破坏我的幸福吗？”
我妈双手叉腰蛮横地说：“我就不允许你嫁给徐江，他不可靠。”
我“砰”地摔门走了，凭什么她认定徐江不可靠？
05
就因为我跟徐江相识有些戏剧性吗？
我就读的大学分东西校区，我在东校区，徐江网恋的女孩跟我同名在西校区。他到学校给跟女孩表白，错跑到东校区女生楼下摆蜡烛送鲜花。等我人下去，他发现表白错人了，我尴尬得手足无措。徐江凑近跟我说配合一下。
那晚我配合徐江演了一出深情的告白戏。
接下来徐江就猛追我，说他对我一见钟情，我才是他的真命天女。
更巧的是，他跟我来自同一县城。
我对徐江也有好感，更相信缘份天注定。
可我妈却说徐江喜新厌旧，一定是见我比网友漂亮变心了，说这种男人靠不住，迟早会乱来。
我跟我妈吵了很多次。我妈越反对，我越要跟徐江如胶似漆，还要一分钱不要嫁给他。我妈怒气冲冲地威胁我：“秦乐乐，你敢嫁徐江我跟你断绝母女关系。”
“我早想断了。你害死我爸，害我在学校受尽欺凌，现在还想破坏我的婚姻，连帮你一把的继父你也一脚踢了。世上就没你这么狠毒绝情外加势利的女人？”我一口气把憋了十几年的怨恨吐出来，感觉浑身舒坦。
我妈脸刷一下白了，抖着手指我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猜我说中了她的痛点。
继父在我妈最难的时候当了接盘侠，替他养大儿女。三年前我妈跟人去哭丧，凭着她的大嗓门混成了圈里红人。去年近七十岁的继父病了，我妈不管他死活闹离婚，离婚后我妈还拿钱买了一套江景房过舒服日子。
我妈讨厌徐江，徐江更反感我妈。听说我跟我妈闹掰了，徐江顺势说：“这种妈不要也罢。嫁女像卖女，婚礼上来个哭丧人也晦气。”
就这样，我分文没要把自己嫁了。婚礼我妈没来参加，只有我弟来了。
跟徐江匆匆结婚，大部分原因是我跟我妈赌气。
06
我跟徐江磕磕绊绊过了四年，我从没想过要离婚。
可女儿手术后才五天，徐江却找我摊牌要离婚，说他外面有人了，小三还怀了他的孩子，他要给那对母子名份。
我以为徐江开玩笑用拳头轻捶他说：“别闹，女儿没脱离危险期呢。”
见我不信，徐江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给我看，照片上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叼着烟，坐在KTV包厢里吞云吐雾。
我脸色慢慢凝重起来，徐江真出轨了。
我感觉像被雷劈，脑袋“嗡嗡”直响。我苦哈哈地替他养家，他拿钱去养三儿。他真是瞎狗眼了，没见过劈腿还降低档次的。真是好吃的吃腻了，非要去尝尝屎。
“徐江，你简直不是人。”我撕心裂肺地骂他。
“不是人又咋啦？你跟你妈一路货色，你妈把你继父踢了，说不定哪天你把我踢了。那还不如我先下手为强。”徐江不要脸的狡辩。
我气得头晕目眩。我妈是我妈，我是我，徐江出轨还有理了，把责任一股脑往我身上推，简直太不要脸了。
“好——我就学我妈踢了你，离婚。”我恨不得抓花他那张无耻的脸。
第二天民政局开门，我跟徐江把婚离了。没想到离婚这么简单，房子是徐江婚前的，家里没钱不用为财产扯皮。小三怀孕了，徐江也不跟我争朵朵。
下午我就找了一套一居室的房子搬出去。
婚离得嘎蹦脆，我没撕没闹只跟小莉说了。她说像徐江那种男人早该甩了。
我感觉一切像做梦。
女儿一天一天恢复健康，我请了看护照顾她。我一边上班一边向法院起诉，把靠街边的小区业主告上法庭。
我妈得知我离婚的消息，跑来要我搬去跟她同住，我冷冷地拒绝了。
离婚后，我发现自己所有的不幸都跟我妈有关。我不想跟她有瓜葛，只想靠自己的能力给女儿一个保障，我不想女儿遭遇我受的苦。
07
我每天累得一沾枕头就睡。
熬了半个月女儿出院了，女儿的赔偿金也拿到了。我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我前婆婆哭丧着脸来找我，说徐江被小三骗了。小三压根没怀孕，骗徐江卖旧房买新房，结果拿房款跑了。
徐江气愤之下报了警，可小三咬死说是徐江赠予给她的，还拿出录音当证据。
活该有报应！我心底暗爽。我对徐江没恨是不可能的，他抛弃病重的女儿，压根不配为人父。
三天后我带女儿逛超市被一个女人堵了，女人看上去有些面熟，我想了半天没认出是谁？
女人一说认识徐江我就恍然大悟，她是徐江的小三。她一身黑长裙，扎着马尾素面朝天，跟照片上判若两人，难怪我认不出来。
可她堵我干啥？我疑惑的问：“我跟徐江早就成陌路人了。”
我以为女人找我谈徐江，可女人说想跟我谈我妈。
跟我妈有啥关系？我好奇地跟女人去了超市对面的咖啡屋。
我们刚一坐下，女人开门见山说她叫纤纤，她爸死的时候我妈去哭丧，比起那些冷漠的亲戚我妈更像亲人。之后她认了我妈当干妈，知道了我妈的故事替我妈不值。
纤纤说我误会我妈了，我妈忍辱负重一辈子都是为了我们姐弟俩。我爸的死我妈自责得要命。当我们被撵出家门后，贪婪地大伯幺伯惦记上我爸的赔偿金，多次堵着我妈恐吓，半夜朝家里扔石头，找人打我妈……
我妈怕我跟弟弟害怕一句没提。
她故意出入不同麻将馆，让人误会她是烂赌鬼，放出风声钱输光了。后来两个伯伯见我家的惨况，又见我妈被逼无奈嫁给大二十岁的老头才罢手。
她再婚后继父表面对我们极好，背地却打骂我妈，还因嫖娼被派出所关了几次。
为了我们姐弟俩她一直忍着，继父把钱攥得很紧，无意间知道我爸那笔赔偿金在我妈手上，他借生病之名找我妈要，不给就吵闹不休还动手打我妈，我妈受不了才离婚。我妈买房的钱是我爸那笔赔偿款，她想留给我跟弟弟。
08
我妈一直很关心我，她觉得徐江不可靠，可我赌气上赶着要嫁她没辙。
我结婚后她一直留意徐江，逮了徐江三次跟别的女人搂搂抱抱。徐江跟我妈发毒誓再也不敢了，转头却跟我说她的坏话。我妈知道我怨恨她，她说啥我都不信。
最后她跟纤纤商量，让纤纤引诱徐江出轨逼他离婚。纤纤灌醉徐江，说两人发生关系她怀孕了，实际两人什么都没发生。
说完纤纤递给我一张卡，说是卖房的钱交给我处理。
我听完哭得稀里哗啦地。原来我怨错恨错人了，我不知道怎么去面对我妈？
我带女儿回家后给小莉打电话，再不找人说说我快憋疯了。
小莉听后叹口气说：“乐乐，你妈一直在默默关心你。只是你对她误会太深看不到，那五万块也是你妈让我给你的，她怕自己给你又拒绝。”
挂断电话我的脑子成了一团浆糊。我一遍遍回忆过往忍不住放声大哭。
晚上，我去城东那家店买了一袋卤猪蹄，牵着朵朵回我妈家。我妈开门见我眼眶红了，说：“你爸死后，我再也没吃过卤猪蹄。”
我妈的话让我鼻头发酸，我扬起袋子说：“往后我天天给你买，那店现在变成网红店了，可难买了。”
我妈噗哧一声笑了，可眼泪却滚出来了。
跟我妈商量后，我把纤纤给的银行卡还给徐江，说：“我妈是好女人好妈妈，我也是。”徐江跟前婆婆搬离了这个城市，我跟朵朵搬回我妈家，余生我一定要好好孝顺我妈。
回想过往，我看事情只看到表面，自私地从自身得失评判一个人。我忽视我妈做一些事背后的隐情，她所作所为，只是为保护儿女快乐成长，自己却忍辱负重承担一切磨难。
她是一个历经过苦难的好母亲。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