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epSeek爆火，杭州为什么“能”，成为各大城市反思之的。

江苏省委机关报《新华日报》直接发问，“杭州有DeepSeek，南京有什么？”

这一发问迅速引爆舆论。讨论方向之一是，“为什么广东湛江的人才梁文锋没在广东创业，而是选择在杭州租房创业呢？”

言外之意，DeepSeek能出现在杭州的核心原因是：人才。

一说到人才，武汉沉默了。

武汉是中国高校数量第三城，坐拥百万大学生，也曾提出“2025年人工智能产业规模突破千亿”的雄心目标。

然而，这座人才富矿却被外界屡屡诟病“种下龙种，收获跳蚤”，百万学子，孔雀东南飞者众；光谷之外，鲜见本土科技巨头；产业蓝图，总似拼图难闭环。

为何武汉难以育出DeepSeek式的本土独角兽？

数据显示，武汉2021年-2023年留下高校毕业生96.8万人，其中，2023年留汉就业创业者30.6万人、2022年31.7万人、2021年34.5万人。2024年6月，武汉宣称留下12.5万人，但全年数据迟迟没有公布，能否超过30万尚不可知。

一个也许让武汉不愿意承认的趋势是：留汉大学生数量正逐年下降。

其实，武汉从不缺留人“诚意”。

年年喊话“大学生留汉就业创业”，购房补贴最高10万，人才公寓租金打三折……

政策看似甜到齁，实则痛点未解。也许对很多留汉大学生来说，武汉找工作容易，但想跳龙门难。截至2024年，光谷虽然聚集了68家上市公司，号称上市公司最密集的区域之一，但多数是外来巨头分部，本土企业天花板明显。

而高房价，更成隐形绞索。

武汉房价虽低于一线城市，但据全国房价行情平台2024年Q4数据，武汉楼市均价比成都高出2.4%，比重庆、长沙更是高出40%以上。

媒体报道，杭漂回流武汉就职某互联网公司新媒体岗，月薪5000元，指望这点钱再靠6万购房补贴安家，无异于拿汤勺舀长江水。

其他政策也常陷入“一厢情愿”的尴尬。免费住7天的人才公寓，像极了婚恋市场的初次约会福利，短暂热情后，仍需面对职场发展、生活成本的“婚后琐碎”。

那些DeepSeek式的人工智能专业毕业生，自然也同此凉热。

湖北每年输出大量计算机、电子信息等领域的毕业生，仅2024年，湖北省高校人工智能相关专业毕业生就超过5000人。

但武汉却面临留不住、培养不足的双重困境。

武汉理工大学校长杨宗凯直言，当前人工智能教育“课程”体系理论偏多，综合设计类课程偏少，师资力量也难以匹配快速迭代的技术需求，教育体系滞后于产业需求。特别是大模型训练、分布式计算等前沿领域课程稀缺，导致学生毕业后仍需企业二次培养。

更严峻的是，高校与产业的协同机制尚未打通——尽管武汉大学人工智能学院与小米合作设立专项基金，武汉理工大学也和东风公司开设“东风跃迁班”，聚焦人工智能及汽车产业人才培养，并把分校区开进了经开区，但多数校企合作仍停留在“项目制”层面，缺乏系统性产教融合平台。

当然，大量毕业生仍然倾向于流向东部省份，薪资差距也许是直接诱因：职友集数据显示，武汉AI工程师71.4%左右的岗位年薪12-36万元，仅为北京、深圳的50%-60%。

更深层的矛盾则在于职业发展空间。

截至2023年，武汉虽拥有995家人工智能企业，但国家专精特新“小巨人”企业仅79家，相比之下，杭州人工智能企业569家，但仅高新区就有超过100家“小巨人”。至于深圳，2267家AI企业中亦有97家“小巨人”。授权专利数量方面，武汉拥有1.19万件，杭州拥有1.4万件，而深圳则高达3.4万件。

武汉缺乏能提供技术挑战和晋升通道的龙头企业，缺乏像DeepSeek那样的“六小龙”——那种能吸引人才的金字招牌。

毕业生想参与顶尖算法研发，只能去北上深杭。

武汉并非没有雄心。

AI大模型企业发展，算力是其支撑之一。2023年，《国家人工智能创新应用先导区实施方案》明确提出打造“算力、算法、数据、场景四位一体”的生态体系。作为先导区，武汉应声布局，2024年，市政府主导的算力集群（如武汉人工智能计算中心）已初具规模，计划5年内为1000家企业提供行业解决方案，赋能生态企业50000家。

尽管如此，生态建设的结构性矛盾依然不小。

该算力集群虽然号称中部地区最高等级，但就目前的报道来看，这些资源大多服务于政府主导的示范项目，中小企业使用需要申请。

2024年数据显示，武汉人工智能计算中心算力仅400P（2025年要达到1500P），仅服务了300多家“重点”企业。

相比之下，深圳通过市场化机制将算力转化为“公共服务产品”，企业可按需购买，极大降低了创新成本。

另外，武汉聚焦智能网联汽车、智能制造等四大产业，但关键环节依赖外部供给。

以智能芯片为例，本地企业芯擎科技虽布局车载芯片，但在训练芯片、推理芯片等核心领域仍依赖进口。这种“中间强、两头弱”的格局，使得企业难以形成协同创新网络。

产业发展亦在平均用力。人工智能、生物医药、商业航天一个不落，但实操中常陷入“撒胡椒面”式布局。

锐科激光豪掷4.89亿升级产研能力，隔壁的经开区却在猛推新能源车；光谷死磕芯片制造，江夏区又在拼“元宇宙”。

每个区都争做“全科优等生”，陷入重复建设和资源内耗，既要又要，产业拼图总是缺角。

而武汉经济基因中刻着的“国企主导”烙印又制约了市场的活力。2024年，武汉百强企业中绝大多数是国企，营收占比亦远超民企，相比之下，杭州百强企业中，民营企业高达82家。

这种结构导致两大问题：

第一，产业迭代滞后。国企偏爱稳定赛道，对人工智能、大数据等新兴领域投入谨慎。2021年武汉数字核心经济规模增加值占GDP比重为9%，2026年的目标是14%。相比之下，杭州仅2024年上半年，数字经济核心产增加值就已占全市GDP的28.4%。

第二，就业生态单一。武汉头部企业如东风、武烟提供的岗位多属制造、管理类，与大学生期待的“高成长性岗位”错位。

反观成都，通过引入京东方、英特尔等企业，形成“面板-芯片-终端”的电子信息产业链，长年吸引硕博人才占比居全国前列。

光谷是武汉津津乐道的高新技术区，但吸纳能力有限。

2022年数据显示，多年间坐拥千亿产业集群的光谷，在企从业人数基数从36万增长到61.6万人，不到2倍，远远赶不上逐年增长高达160多万的存量大学生。

每年能接受的大概不到十分之一，而对于最需要的专家人才，力行13年之久的“3551光谷人才计划”，引入人数还不到3000名。

武汉薄弱的产业、单一的就业生态，包括人工智能专业在内的大学毕业生出走，是自然而然的事。

武汉并非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武汉市2025年政府工作报告提出开展“人工智能＋”行动，培育壮大量子科技、先进半导体等13个细分领域，推动人形机器人实现产业化，培育“未来之鹰”企业50家。

产教融合方面，去年5月，武汉市政府也发布《武汉市建设产教融合型城市实施方案》，提出深化职业教育产教融合，为新质生产力赋能增效，组建2个市域产教联合体，3个行业产教融合共同体。

但要真正扭转局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里推荐两剂猛药：

第一，不妨借鉴深圳“科技+金融”双轮驱动模式，推动光谷从“单点突破”转向“生态构建”。例如，依托华科在光电领域的优势，吸引半导体设备商、芯片设计公司落地，形成“产学研投”闭环，而非仅做华为的“人才仓库”。

第二，针对国企独大的局面，不妨借鉴重庆的中小企业成长计划。即，瞄准科技型企业培育高新、专精特新、独角兽等企业，推动创新链、产业链、资金链、人才链耦合。武汉可依托校友经济（雷军、陈东升等），打造“楚商回乡”投资通道，盘活民营活力，打破“国企舒适圈”。

武汉需要做到的是，让高校从人才供应商转向创新策源地，让民间资本从旁观者变成共建者，让城市竞争从政策比拼升级为生态竞争。

毕竟，留住大学生的从来不是补贴，不能仅靠户籍松绑、租房补贴等“政策止痛药”，而需重构“产业-人才-城市”的共生生态，开掘“此处能容我纵马”的江湖。

培育独角兽的从来不是孵化器，而是“野火烧不尽”的市场原力。

当武汉的樱花不再只是毕业照背景，而是创业路演现场，百万大学生自会策马而来，DeepSeek们或将破土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