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著美国开打关税战,“再工业化”也成了关键字。
众所周知,1970年代以来,美国的产业结构发生巨大变化,传统制造业逐步让位先进制造业与现代服务业。2023年,美国服务业增加值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重为76.7%,在美国的经济结构中占据绝对优势地位;而制造业的增加值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重仅为10.6%,产业结构的不平衡显而易见。
这种剧烈变化本身,虽确立美国的科技大国地位,却也制造了新社会问题,最明显的就是伴随“铁锈带”传统制造业没落,美国的社会阶层矛盾激化,传统白人蓝领阶层期望的工薪与现实严重不符,由此形成反对产业资本全球化的巨大声音,与支持全球自由贸易的美国金融资本、大型跨国企业针锋相对。
而为解决这一问题,近年的美国政府出台各种政策,包括推动制造业本土化、加强供应链韧性与安全、封锁和打压竞争对手等,特朗普如今的关税战当然也是其中一环。但这也牵引美国两党的博弈与背后利益集团的纠葛,例如在传统能源产业,共和党主张加大对国内油气行业的扶持,减少新能源产业补贴;民主党则支持清洁能源发展,主张限制原油和天然气开发。此外建制派精英虽出于选票考量,不能不顾及中产阶级的利益,却也在游说政治的框架下,不得不为大资本集团的利益服务。
整体来说,“再工业化”是美国长期的政策目标,特朗普也不是唯一想救美国制造业的总统。只是从执行至今的效果来看,美国的“再工业化”前景,似乎还是崎岖不已。
首先回顾“特朗普1.0”的做法,整体来说就是以减税推动制造业回流,也就是尽可能降低国内制造业的生产成本、增加其国内外分红收入,来提高企业回归在岸生产的积极性。
例如2017年12月,特朗普就签署《减税与就业法案》,试图采取传统产业政策工具拯救国内的传统制造业。从执行成效来看,该法案自2018年生效后确实促进“铁锈带”就业,因为在减税措施激励下,福特、通用汽车、富士康科技与蚬壳等大型企业纷纷在密歇根州、威斯康星州和宾夕法尼亚州投资建厂,为“铁锈带”带来工作机会。
但特朗普随即遇上新冠疫情这只“黑天鹅”,短暂复苏的经济随即面临巨大挑战,“铁锈带”失业率也再度飙升。显然,特朗普采用的补贴、减税等传统产业政策无法有效拯救“铁锈带”经济, 因为从结果来看,这些做法都没能真正为“铁锈带”注入创新活水,赋予其连续适应环境变化的能量。而这也成为特朗普2020年落选的原因之一。
再来是拜登。其产业政策基本就与所谓“新华盛顿共识”相呼应:对内实施以国家介入为主旨的产业政策,来重振美国制造业;对外与盟友建立强大的、有弹性的、领先的技术工业联盟,针对竞争对手实施抑制性产业政策,投资新兴经济体的基础设施建设。整体来说,“美国优先”其实并非特朗普的专利,而是从拜登时期便如此。
例如拜登执政后连续签署了《基础设施投资与就业法案》、《芯片与科学法案》和《通胀削减法案》,其中与“铁锈带”有关的法案就是《基础设施投资与就业法案》和《通胀削减法案》。
前者规定接受补贴制造的电动车充电桩,其所使用的任何铁制、钢制充电器外壳、壳体,全部制造和最终组装都必须在美国进行,而这显然是想带动美国钢铁业的复兴;后者则是试图通过推动电动汽车产业的发展,来重振“铁锈带”经济。此外,拜登上台之初便签署“购买美国货”行政命令,要求将美国政府车队的公务用车换成美国本土组装的电动汽车,目的也是从需求端保障新能源汽车的市场份额。
整体来看,拜登的政策逻辑与“特朗普1.0”的传统政策不同:拜登的产业政策内嵌于国家战略,虽然同样意在推动美国钢铁、汽车等传统制造业的复兴,却也希望达到复兴“铁锈带”、推动“美国制造”、实现拜登政府气候政策的三合一目标,并且设法从供给端、需求端和环境端来改变市场条件。
当然,拜登也不是完全舍弃特朗普的传统做法。例如2024年7月,拜登就宣布拨款17亿美元,帮助汽车制造商完成工厂改造和扩建,以促进美国电动汽车业的发展。这笔资金不仅覆盖密歇根州、宾夕法尼亚州和佐治亚州,还扩展至俄亥俄州、伊利诺州、印第安那州、马里兰州。
而除了新能源,拜登其实也没有完全忽略传统重工业。例如2024年7月,拜登政府宣布实施“密歇根海事制造计划”,姜投资密歇根州的劳动力培训,以促进美国的潜艇生产。这个计划有两大重要意义:一来,可以带动密歇根州的就业,满足美国未来10年对潜艇和海事行业十多万名新工人的需求;二来,这种战略投资也是美国国家经济和国防政策的一部分,再投资和大幅扩大美国的制造能力以及推动技术创新,对于重建美国在世界海洋的主导地位至关重要。
整体来说,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后,美国政府意识到制造业的衰退与外流将持续削弱美国的经济韧性,“再工业化”也因此成为历任总统的重要国策,即便不同总统著重场域不同,却大体都有两大政策工具:对外实行贸易保护主义措施、对外实行程度不等的贸易保护主义措施。
首先是对外实行贸易保护主义措施。除了前述的特朗普政府《减税与就业法案》、拜登政府的《基础设施投资与就业法案》和《芯片与科学法案》外,其实美国早在奥巴马政府时期就出台《美国复苏与再投资法案》。
而这些法案各从不同角度提出激励政策,来吸引制造业回流,促进美国制造业发展:第一,提供财政激励,通过税收减免、直接补贴和低息贷款等方式,吸引制造企业将生产基地回迁;第二,改善基础设施,加大对交通、能源、通讯等基础设施的投资,提高制造业的运营效率;第三,提高技能培训,增加对职业教育和技能培训的投入,提升劳动力的技能水准,满足现代制造业的需求;第四,优先本土采购,通过政府采购政策优先购买美国制造的产品,支援本土制造业的发展。
接著就是对外实行贸易保护主义措施。基本上奥巴马政府2015年发布的《贸易便捷与贸易促进法案》便可算是起点,接著就是拜登政府的《芯片与科学法案》和《通胀削减法案》,以及“特朗普2.0”正在发生的关税战。
基本上这些措施的核心目标,都是保护本土制造业免受国外低成本竞争的冲击,只是侧重领域有所不同,但大体展现出了三个层次:第一,加强反倾销和反补贴调查,加大对国外商品的反倾销与反补贴调查的力度和范围,防止国外企业凭借低价优势进入美国市场,损害美国国内制造业的利益;第二,设置关税壁垒,对进口商品(特别是来自竞争对手国家的产品)征收高额关税,以提高国内制造商的市场份额;第三,重谈贸易协定,重新谈判或退出不利于美国制造业的贸易协定,以确保新的贸易协定有利于美国本土制造业的发展和出口增长。
而从现实效果来看,这些做法不是完全无效。以拜登政府的新能源汽车产业政策为例,2020年底美国汽车行业就业人数为94.26万人,拜登执政后通过扶持新能源汽车企业,增加相关配套基础设施投资,让汽车行业的就业人数持续增长,截至2023年7月已达到107.32万人,较2020年底增长了13.86%。然而从2024年仍有大量“铁锈带”工人支持特朗普来看,这种成效似乎无法说服选民,所以怒吼著把票投给了共和党。
而在“铁锈带”工人期待下当选的特朗普,这次做法虽然比前次更加惊世骇俗,却其实没有偏离前任政府的主体思路,而是扩大了全球扫射范围,例如震惊世界的“解放日”关税冲击波,以及加重对于中国的狙击。
例如在传统制造业领域,特朗普政府还是继续“美国优先”策略,要以加大本土减税力度、对华加征更高关税、完善贸易审查制度等手段,减少中美两国间的巨额贸易逆差,降低对华产业依赖;第二,在新兴产业领域,特朗普政府也继续实施对华产业遏制政策,延续拜登政府支持的半导体制造业回归政策,同时宣布了台积电即将赴美的消息。
当然,高关税本身必然冲击美国本土消费者,能带回多少制造业则还是未知数,支持特朗普的工人们有可能未蒙其利、先受其害,最终反向推动激进关税政策的暂停。但即便如此,特朗普不是第一位想救制造业的美国总统,也不会是最后一位。在历任政府的持续尝试下,美国的“再工业化”路径虽然崎岖颠簸,却也不会止步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