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十二钗大多数人的结局都是死亡，甚至是惨死，像王熙凤、秦可卿、元春、迎春等。没死的也是痛苦的活着，穷困和承受着极大的精神压迫地活着，如宝钗、湘云、妙玉等。

相较之下，嫁给了蒋玉菡的袭人似乎结局不错，至少在经济上是无忧的，袭人不是个讨喜的人，她不仅被自己的正经主子宝玉厌弃，更没有读者缘，讨厌袭人的读者可能是最多的。

为啥袭人的结局反而不错呢？

其实这是一种错觉，是用今天社会的标准去对标古人，《红楼梦》时代的价值观，袭人最后嫁给了优伶蒋玉菡并不是她的福气，恰恰是要让她被精神折磨的安排。

袭人是站队金玉良缘阵营的，她先是向王夫人表忠心，获得了王夫人的信任，将她实际提拔为宝玉事实上的姨娘，在宝玉挨打之后，袭人本质上已经成为了王夫人的心腹和在怡红院的耳目。原本就对袭人拉拢的薛宝钗，在宝玉挨打后，两个人心照不宣，互相抬轿，成为事实上的盟友。

之所以说阵营和结盟，是因为贾母、凤姐是站队宝黛姻缘的。贾府之中，贾母一言九鼎，任何人也没有反驳的力量，但王夫人不接受林黛玉，所以，两派只能是暗战了。

双方各有各的优势，也各有各的劣势，王夫人是拖着贾母去世后，宝玉的婚事就掌握在王夫人的手里了，木石姻缘自然烟消云散；贾母同样是拖字战术，因为宝钗已经年龄大了拖不起。所以双方较着劲。如此胶着了好几年。

有共同的对手，袭人和宝钗的同盟关系相当的稳固，在一系列的斗争中，她们也的确常常占据着上风，比如将以晴雯为首的有姿色的怡红院的丫鬟统统撵了出去，贾母给宝玉的两个丫鬟袭人、晴雯，一个背叛贾母另投门庭，一个香消玉殒。王夫人在向贾母汇报晴雯已经出去了，贾母也只能接受。

林黛玉应该是死在了贾母之前，也死在抄家之前，否则，贾母不可能同意娶宝钗进门，因为抄检大观园后，宝钗就离开了，这时宝钗年龄已经大了，如果不是因为看不到希望，薛家是不会离开的。贾府过最后一个中秋节时，尽管家族风雨飘摇，但贾母说这次骨肉团聚，她很欣慰，有一种外人不在的轻松感。

黛玉去世后，最大的障碍没有了，宝玉宝钗缔结金玉良缘，没有了对手，以前的同盟也就土崩瓦解，立刻失去了意义。从宝钗和袭人性格和个人需求上说，两个人没有维持良好关系的条件。

宝钗和袭人都是控制型人格，袭人虽说是奴才，但她的资格老，宝钗一向都是尊重她的，宝钗成为宝二奶奶之后，这种尊重无法延续，留一个老资格的姨娘在，本来就不被宝玉认可的宝钗面对的只能是又一个对手。

袭人和宝钗是一类人，都是手伸得太长令人烦的，袭人会的宝钗全会，而且比她有文化，有技巧，也更加心思缜密，宝钗入主荣国府后，袭人便失去了利用价值，成为碍眼的存在了。薛宝钗作为牡丹花魁，芍药（湘云）且要为近侍，芙蓉（黛玉）更是要委芳尘，避其锋芒。也就是说，宝钗是不容人的，她连身份比她高贵的湘云、黛玉都容不下，一个小小的袭人就更不足挂齿了。

就袭人的结局，脂砚斋有批语，说袭人在离开荣国府时，流泪对宝玉交代一句话：

“好歹留着麝月”。

这句话一是说明宝玉身边的丫环几乎快要散尽了，麝月几乎是第二个袭人，袭人这句话，有对荣国府的不舍，更有对宝玉的不舍，也有对宝玉的感情。还有这话证明她不是主动离开，而是被动必须走，有临别嘱托的意味在。

谁能让她走呢？

袭人是和宝玉有过肌肤之亲的人，也是被王夫人正式认可的宝玉的姨娘，已经是被阖府公认的身份。她是正经的荣国府女眷，一百个理由也没有将她撵出去的道理，而且袭人是在王夫人艰难之时向她表忠心的，她是感激袭人的，而袭人必须离开，王夫人又不好阻拦的，只有薛宝钗，袭人再重要，但和薛宝钗放在天平上，她就啥也不是了。因此，袭人离开，王夫人赏她一副嫁妆之类作为补偿倒在合理之中。

嫁给蒋玉菡这个伶人，是袭人人生的重大转折点，她从国公府公子妾室的身份，成了下九流戏子的老婆。这在那个社会，无异于从天堂跌入地狱。

很多读者认为袭人应该嫁给了蒋玉菡，脱离了贾府，也幸运地逃脱了抄家的悲惨结局，所以她的结局算是相当不错。实际上不是的，那时的女性是依赖男性、依赖家族生存的，女性没有自己独立的人格，越往下层越是如此。

所以，当一个女人死了男人，她就应该守节，像李纨那样，即便这样也会受到社会的歧视，李纨因为有儿子并有强大的家族保护，她才能保存自己的尊严。其实在贾府内，她还是受歧视的。

如果家族败了呢？一个女性想要被尊重，就要成为烈女，就是自杀才是保存尊严的方式。死亡，在女性无法独立生存的时代，是最体面的方式了，至于成为官妓、奴仆，都是苟活，不仅辱没门楣，甚至上升到辱没先人的高度。因此，曹雪芹越爱谁，越是让她死，越是爱谁，还要让她死的干净。

戏子优伶之辈，在封建社会和娼妓处于同一阶层，蒋玉菡就是忠顺王爷的栾宠优伶，根本没有人将他们当人看，比娼妓都还要低下。想想袭人在荣国府都是有体面的人，落得个伶人妇的下场，这本质是一种人格羞辱，是曹雪芹对她余生的精神凌迟。

本文作者：屏山品红楼

参考原著：《甲戌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图片来源：《孙温绘全本红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