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雁乱飞秋似雪，清露生凉夜。

皇帝来寿康宫请安时，铜鹤炉里的龙涎香正飘着袅袅青烟。

他斜靠在檀木榻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中的碧玉珠，忽然幽幽一叹：

“母后可知？儿子常想，若儿子生在寻常人家，能得宜修这般贤妻，世兰和嬛嬛两个美妾，也算人生无憾了。”

这话惊得我手中念珠 “啪嗒” 坠地，抬眼望着儿子眉间凝结的霜雪，恍惚间竟想起三十年前，先帝在畅音阁醉酒，也曾对着月光说过相似的话。

华妃初入宫时，那股子明艳张扬的劲儿，倒真像极了年轻时的温僖贵妃。

年羹尧平定西北那夜，她身着茜色云锦宫装踏月而来，连廊下三十六盏羊角宫灯，都被衬得黯淡三分。

皇帝亲自为她披上鹤氅，那眼中的惊艳与宠爱，倒叫人想起当年皇帝为纯元制九鸾钗的光景。

可后宫哪容得下这般肆意的花儿？

宜修到底是皇后，福子投井不过是小试牛刀，后头借甄嬛制衡华妃的手段，倒比我当年还要狠辣几分。​

还记得端妃送 “安胎药” 那日，我特意让内务府添了两味安神的药材。

宫门外北风卷着细雪，端妃跪在青砖上，素白裙裾沾满泥污，却将青瓷碗捧得稳稳当当。

她入宫时不过十五岁，如今却要担下这般罪名。

年家势大，武将世家之间若能两败俱伤，倒省了皇帝许多心力。

只是端妃这孩子，从此便被钉在了 “药罐子” 的名声里，每日对着药炉枯坐，倒比我这老婆子更像个活死人。​

那日说起欢宜香，皇帝轻描淡写一句 “用习惯了”，倒让我想起皇帝处置隆科多时的模样。

那年隆科多获赐双眼花翎，在太和殿昂首阔步的姿态，与年羹尧得胜还朝时如出一辙。

帝王心术，不过是在江山与美人之间做权衡。

世兰那性子，若真生下年家血脉，只怕比年羹尧更难驾驭。

前朝后宫盘根错节，有些事，早早断了念想，倒比日后痛下杀手来得仁慈。​

甄嬛这丫头，倒是让我想起当年的纯元。

选秀那日，她身穿白色旗装，随意簪了支古朴玉簪。

像极了纯元初入府时的样子。

皇帝看她的眼神，分明藏着三分追忆、七分算计。

只是皇帝终究还是皇帝，他比谁都清楚，后宫里的花儿开了又谢，唯有江山永固才是根本。

看着儿子在这九重宫阙里算计来算计去，我忽然觉得，这万人之上的位子，倒真是座吃人的牢笼。​

我倚着鎏金缠枝纹屏风，指尖抚过手中磨损的佛珠，恍惚又见温僖贵妃摔碎的翡翠盏，良妃月下独舞的水袖，舒妃亭中抚琴的侧影。

当年踩着碎玉琉璃一步一血印地走来，只道是寻常，如今垂垂老矣，方知每一步都浸透了算计与血泪，这满室荣华，竟抵不过一句 “疲累不堪”。

窗外的梧桐叶簌簌作响，我捻起佛珠继续诵经。

当年先帝故去时，我也曾以为熬出了头，却不知这太后之位，原也是另一重枷锁。

宫墙内的女人们，终究都逃不过被当作棋子的命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