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于跬步、凌于高峰”,这一八字格言曾显眼的悬挂在合盛硅业(SH:603260)办公大楼内。
这八个字,巧妙化用荀子《劝学》篇中名言“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而成,是合盛硅业的企业精神,更是董事长罗立国一步步将公司做大的真实写照。
用借来的2万块钱做草帽起家,到转型做房地产,再到转型硅材料,罗立国和合盛跬步向前,并最终“凌于高峰”——截至2023年,工业硅产能连续10年稳居全球第一,有机硅单体产能连续三年位于世界第一。公司市值最高时,超过2700亿元。
然而,作风强悍的罗立国怎么也想不到,强大的合盛会因为一起官司被拖进漩涡之中(见华夏能源网此前报道《实名举报!合盛硅业前总经理身在看守所、要与实控人罗立国对簿公堂?》)。截至发稿,该案的辩论、庭审仍在难解难分地进行,是非曲直还未有定论,但合盛这座千亿“硅业帝国”却开始出现裂缝。
一方面,案件被告、原合盛硅业总经理方红承实名举报的伪造公文、环保污染、偷税漏税等违法违规问题部分坐实(4月17日,合盛硅业公告回复监管函,承认在上市前有伪造公文的行为,但“公司不存在伪造公文的主观故意”),这对于公司的资本市场形象、品牌可信度带来打击。
不过,这些只能算是“皮外伤”,并不足以伤筋动骨;对其伤害最深的是这件事引起的“军心之乱”。当曾经的同事、大家眼中的功臣被老板送进监狱,现有团队成员免不了有种“兔死狐悲”的悲凉感。
实际上,在方红承离开后,总经理一职已由罗立国之子罗烨栋担任,罗立国之女罗燚则任副董事长,父女三人掌握了公司最重要的职务,公司完全回归到家族企业格局,罗姓之外的高管上升通道被封死。
更致命的是,合盛硅业主体业务隐藏的巨大风险开始爆发。在前两年光伏行业突飞猛进之际,罗立国雄心勃勃的提出“打造最完整硅基全产业链”计划,并拿出了高达600亿人民币的投资计划,大手笔投建高纯晶硅、光伏组件、光伏玻璃项目,大有欲与天下争霸之气势。
如今,随着光伏寒冬周期的来临,合盛硅业面临着债务压顶、业绩下滑的重重危机。合盛砸下数百亿巨资扩建的多晶硅、组件项目,或面临着投产即亏损的尴尬局面。行业寒冬越长,合盛面临的危机越深重。
合盛硅业目前内忧外患的局面,可能是罗立国创业以来遇到的最艰难时刻。
今年3月,罗立国刚刚度过了68岁生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现在或许到了他下定决心终结麻烦的时候了。
兔死狐悲,家族企业面临信任危机
将合盛硅业拖进旋涡的,是至今已被逮捕羁押了1年又7个月的方红承。
方红承与罗立国的恩怨,起于15年前。2009年,36岁的方红承入职合盛硅业,并于两年后担任合盛有限总经理(2014年12月-2018年12月,又任合盛硅业总经理),负责生产。当时的合盛硅业缺乏专业人才,“管理混乱,安全环保事故频发”。临危受命的方红承很快带领合盛硅业步入正轨。
2013年,合盛硅业的工业硅产量已排名国内首位。2017年,合盛硅业在上交所主板成功上市。2018年12月,方红承辞去在合盛硅业的一切职务。
方红承加入合盛硅业,正是罗立国酝酿转型之时,其后经历了合盛硅业加速发展到最终崛起的阶段。2021年,合盛硅业股价最高曾涨至258元,总市值一度超过2700亿元。到2022年底,合盛硅业的有机硅和工业硅分别以122万吨、133万吨产能双双位居全球首位,坐稳行业头把交椅,产量占据国内总产量的30%左右。
然而,在2022年9月,方红承突然因涉嫌非国家工作人员受贿罪、职务侵占罪,和其胞弟方红兴一起被逮捕。合盛硅业公告称:方红承离职后,公司发现其在职期间存在侵害公司利益的犯罪行为,现已经公安机关侦查查实。
合盛硅业诉方红承案庭审法院:浙江嘉兴平湖市人民法院(拍摄/华夏能源网)
去年11月,该案在浙江嘉兴平湖市人民法院开庭。方红承及家属一直通过法庭、媒体等渠道喊冤,认为自己是因股权纠纷而受到合盛硅业董事长罗立国的打击报复。
“我的案件,本质上是罗立国卸磨杀驴的惨剧。”方红承家属在一封举报信中写到。
或许是心伤,更是为自保,方红承选择了“死咬”合盛硅业和罗立国一方。方红承家属注册了名为“方红承冤案家属”的微信公众号,不断实名举报罗立国和合盛硅业伪造公文、环保污染、私设小金库等违法违规问题,大有鱼死网破、你死我活之架势。
自3月18日开庭以来,方红承案庭审已进行了一个多月,累计开庭时间已达36天。方红承家属最新发布的消息显示,截至4月26日,庭审仍在进行。目前,法庭刚刚完成法庭调查,正在进行激烈的法庭辩论。
此事发展到这一步,可能是双方谁都没有预料到的,撕破脸皮之后,此事就很难有回旋的余地。
方红承需要为自己的自由而战,输了就要遭受牢狱之灾。罗立国一方则不管输赢,都是严重受损的一方,职场人士给其打下的“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标签怕是很难撕下去了。
华夏能源网注意到,实际上合盛硅业与员工的股权纠纷不止方红承这一例。经查询裁判文书网发现,2021年至今,其员工持股平台的宁波英融企业管理咨询有限公司被共计5位股东告上法庭,起因都是讨要股权。
诉讼过程大同小异,均经历一审、二审诉讼。作为反击,合盛硅业也以有损害公司利益行为为由对他们进行了起诉,要求赔偿损失。而目前的判决结果是,几乎全部都以合盛硅业败诉告终。
这一系列诉讼纠纷,对合盛硅业现有团队的稳定性、公司未来的招聘,都会有很大的负面影响。华夏能源网注意到,2023年7月至8月份期间,合盛硅业就又有董事、副总经理兼董事会秘书龚吉平和监事姚欢欢两名高管辞职离任。而2024年3月,又有独立董事张利萍离任。
实际上,在股权纠纷和人才出走背后,暴露的是合盛硅业小气人才观和不科学的利益分配机制。这样的问题,在很多家族企业普遍存在。如何容纳并信任职业经理人、如何处理好家族员工与外聘员工的关系,是家族企业面临的永恒课题。
目前,合盛硅业的实控人有三人,罗烨栋(罗立国之子)、罗燚(罗立国之女)、罗立国,合计持有公司78.59%的股权。罗立国任合盛硅业董事长,罗燚任副董事长,罗烨栋则任总经理。此外,罗立国的姐姐、弟弟、弟媳、女婿、外甥、侄子、侄女等亲属,或参与公司管理,或持有公司股份。
与盘根错节的家族势力相比,职业经理人话语权明显较弱。尤其是在出现利益纷争之时,家族力量往往占据上风。但最终从长远来看,受损的却是家族企业本身。如果企业领导人不能平衡两方,公司治理没有清晰的考虑或者有制度成为摆设,矛盾发展到一定程度必然酿成危机,这样的故事古往今来已无数次上演。
兔死狐悲之下,家族高管与职业经理人之间的貌合神离甚至是分崩离析只是早晚的事。合盛硅业“千亿帝国”的柱石根基,需要加固加固了。
蒙眼狂奔,疯狂扩张巨额债务压顶
从业务发展视角来看,合盛硅业正行至命运的十字路口。
自2021年以来,合盛硅业开启了新一轮转型。一边在上游硅基材料领域大肆扩张,一边布局下游光伏产业链,号称要打造“全球最完整的硅基全产业链公司”。
硅基材料领域,自2021年以来,合盛硅业相继开工建设的项目包括:云南合盛硅业水电硅循环经济项目——80万吨/年工业硅生产及配套60万吨型煤加工生产(一期)项目、新疆合盛硅业煤电硅一体化项目二期年产20万吨硅氧烷及下游深加工项目和三期年产20万吨硅氧烷及下游深加工项目、新疆东部合盛硅业煤电硅一体化项目二期年产40万吨工业硅项目等。此外,2022年4月,合盛旗下子公司还宣布了一笔14.4亿元的工业硅烟气余热发电工程项目。
与此同时,合盛布局的光伏制造业务,也在大力推进中。
自2022年以来,合盛硅业在新疆布局了两个年产20万吨高纯多晶硅项目、一个年产20GW光伏组件项目(包括20GW/年单晶硅棒装置、20GW/年单晶切片装置、20GW年单晶电池片装置、20GW/年高效晶硅光伏组件装置)以及一个年产150万吨新能源装备用超薄高透光伏玻璃项目。
2023年7、8月份,合盛硅业又分别以9.09亿元和19.9亿元的价格,竞得新疆两处石英砂矿的探矿权。
在做光伏垂直一体化中,合盛硅业是做的最彻底、战线拉的最长的,涉足的业务包括了石英砂-工业硅-多晶硅-单晶硅片-单晶硅电池片-光伏组件-光伏电站,真正的从头做到了尾。这在光伏行业是绝无仅有、独一无二的存在。
看到这样吃干榨净式的全链条布局,即便是叱咤风云的光伏大佬都不得不惊叹罗立国是个“狠人”:把这么多业务都做起来,需要多少资金投入啊?把这么多领域做出竞争力,需要多少专业人才啊?
那么,到底是什么样的底气,让罗立国决心打造“铁索连舟”一般的超级战舰?
合盛大手笔进军光伏产业的2022年,正值市场最好的一年。受益于双碳目标的拉动,光伏装机规模再创新高,市场供应尚未过剩,从硅料到组件各环节均赚钱,并且利润还不错。尤其是硅料价格在这一年一度飙涨至30万元/吨,让多年深耕硅基材料的罗立国心动不已。
多晶硅制造成本中,原材料和电力成本分别占比40%和25%左右,而合盛硅业在这两方面均自带优势:一方面,所需原材料工业硅和三氯氢硅均能实现自供;另一方面,合盛硅业的新疆生产基地在电力上也有降本优势。
在2022年的股东大会上,罗立国表示,即使多晶硅卖到7、8万元/吨,合盛硅业多晶硅项目依然能赚钱。罗立国放出豪言称,“我一条线10万吨,人家一条线1万吨,我的运行成本比它便宜1万~2万元/吨,它关门我还可以撑着,是这么计算的”。
正是凭着这样的自信,罗立国决定大干快干。2022年2月,合盛硅业上马20万吨的新疆甘泉堡多晶硅项目(投资规模175.00亿元)。2023年4月又上马20万吨的新疆鄯善高纯晶硅项目(投资规模176.31亿元),总投资高达351.31亿元。
2023年5月11日,在年度股东大会现场,罗立国自信满满地表示:“到明年(2024年)一季度,全国乃至全球范围内,我们多晶硅产能是最大的。”
仅仅不到一年时间,罗立国该是要傻眼了,当初的“计算”连最基本的假设条件都没有了——截至2024年4月26日的当周,一级太阳能级的单晶致密料主流区间跌到了4.1-4.8万元/吨,跌破行业企业的成本线。罗立国期待的7、8万每吨的价格,成为了遥不可及的梦想,砸下几百亿之后面临的可能是“投产即亏损”的窘境。
在大规模的扩张后,合盛面临的债务压力开始显现。截止2024年一季度末,合盛的负债率已上升至63.77%。
华夏能源网统计发现,自2021年以来,合盛硅业在光伏和硅基材料领域的投资合计超过805亿元。而截至2024年一季度末,合盛硅业的总资产为898亿元。这相当于拿出了自己的九成资产用于扩张。
为了筹集资金,2023年初,罗燚、罗烨栋姐弟两人,自掏腰包70亿元包揽了合盛硅业的定增。罗立国则通过担保、质押公司股份等方式融资。截至2023年底,合盛硅业及其控股子公司对外担保余额合计为285.9亿元。
据4月18日合盛硅业最新公告,合盛集团累计质押股份约为2.55亿股,合盛集团及其一致行动人罗立国、罗燚、罗烨栋直接持有的公司股份中整体质押率47.53%,占公司总股本的37.36%。
但从数据看质押率似乎并不高。但如果公司股价进一步下跌,光伏产品价格进一步下跌亏损持续加大,合盛集团和罗氏家族还能扛多久,就真不好说了。
股价暴跌,主营业绩下滑难止住
合盛硅业近年在光伏行业大肆扩张谋转型,还有另一层驱动力——为了挽救工业硅和有机硅两大主业业绩持续下滑而做出的无奈之举。
2021年,合盛硅业凭其工业硅和有机硅业务的亮眼表现,登顶业绩巅峰——在“拥硅为王”的单边行情下,公司创下净利润82.34亿元、同比增幅近5倍的历史最高记录。
之后,随着市场供求关系的变化,在成本飙涨、价格下滑的双重影响下,合盛业绩就一路向下、连续两年下滑:2022年归母净利润51.48亿元,同比减少37.39%;2023年归母利润则只有26.23亿元, 降幅49.05%;而今年一季度,合盛硅业归母净利润5.28亿元,又下降了47.36%。
拿合盛对标的硅业龙头通威股份(SH:600438)做对比,通威2021年至2023年利润分别为82.08亿、257.26亿、135.74亿;再拿另一家光伏龙头隆基绿能(SH:601012)做对比,同时期隆基利润分别为90.86亿、148.12亿、107.51亿。很显然,合盛硅业的盈利能力要差一个档次。
在资本市场上,相比2700亿市值的高光时刻,合盛硅业已严重缩水。相比于2021年257.41元/股(前复权)的最高点,如今其股价已跌至40几元的水平,市值缩水至550亿元左右。如此惨痛的下杀,让众多投资者心惊胆寒,公司的融资能力也必然很受影响。
赚钱能力不行,摊子又铺的太大,不顾现实的投资策略已经严重拖累了合盛的现金流。
合盛硅业2023年8月29日公布的对外投资项目进展公告显示,当时还有2-4个项目尚未投产。到2024年一季度末,合盛硅业经营性活动产生的现金流已达到—25.94亿元,表明企业经营赚来的钱已不足以覆盖经营支出了。
但是,合盛这艘“铁索连舟”战舰已经很难停下来了。
2023年10月,合盛硅业举行仪式,宣布“多晶硅-多晶硅片-电池组件&光伏玻璃-光伏发电”一体化全产业园区正式贯通。今年3月1日,合盛硅业宣布,光伏全系列产品已开启对外销售,产品涵盖高纯晶硅、单晶硅片、单晶硅电池片、光伏组件等。合盛硅业打造全球最完整“硅基全产业链”公司的野望,基本成形了。
做全产业链的好处,一是在上下游价格涨跌不均时,相互协调补充,用更赚钱的多晶硅来补贴组件,降低产品价格,增强竞争力;二是在市场行情全面向好的时候,全产业链收割,赚取更多利润。
很可惜的是,合盛现在面临的是第三种情况——上中下游价格全面暴跌,全产业链亏钱。在这场光伏寒冬中,合盛要抗住比其他企业更多的伤害,只有熬到行情全面转好,赚钱吃肉的日子才会来临。
生于1956年的罗立国,是典型的在改革开放中成长起来的成功企业家。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罗立国辞掉国企的铁饭碗,怀揣2万元下海创业卖草帽,第一年就将产值做到260万元;2000年,罗立国转行房地产,又赚得盆满钵满;2005年以后,罗立国进军硅基材料领域,又做成了硅基材料大王。
罗立国的前几次转型,都很精准踩准了市场节点。超越凡人的冒险精神,让他抓住时代机遇成就了超越常人的事业。当然,也少不了有运气的成分。
这一次,赌上全部身家转型光伏全产业链,好运气还会再次眷顾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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