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断肠词人”朱淑真的情与志

夏恂谈历史 2023-02-26 06:47:03

朱淑真,又名朱淑贞,号幽栖居士,宋代与李清照齐名的才女。关于籍贯,一说钱塘,一说海宁,一说归安;生活时代一说北宋,一说北宋末南宋初,一说南宋。生于仕宦家庭,却因所嫁非人,郁郁而终。善画能书,通音律;善词能诗,诗词多幽怨,流于感伤。

陈霆在《渚山堂词话》中称其“才色冠一时”,钟惺于《名媛诗归》中称其“文章幽艳,才色清丽”,鸳湖烟水散人则于《女才子书·女才子首卷》中列其为“古来美人,有足思慕者,共二十六人”之一。

据此,可遥思朱淑真才色之佳。其一生创作颇多,惜死后诗文“为父母一火焚之今所传者百不一存”(魏仲恭《断肠诗集序》)。有诗集《断肠集》词集《断肠词》存世。

任何女子,心中都曾有过一个白马王子,虽然骑白马的也有可能是唐僧。理性实际的女子会在生活的琐碎事件中把这个白马王子的梦掩于心灵的深处;感性热情的女子,则会凭其一生来追逐这个梦,直至心力交瘁,生命终结.....

朱淑真便是这样的女子。她对自己的人生有着天真的无忌,充满不顾一切的悲壮,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初合双鬟学画眉,未知心事属他谁

说起古代仕女们的闺房生活,大多数人联想到的首先是在幽深花园深处,遥遥可见一座高楼,高楼上有精致镂花窗户,屋内有挂着厚厚帷幕的绣床,梳妆台上是菱花镜和胭脂水粉。

高官贵胄的小姐们居于其间一这是一个远离男人们的属于女性的幽闭的闺阁世界。

除了至亲骨肉,其他男子根本不能靠近小姐们的闺房。与外界隔绝的环境中,她们的生活似乎很无聊单调:料理家务、学习女工,最多读点儿《女诫》《烈女传》之类的书。

晚明戏剧《牡丹亭》中,杜丽娘的闺阁生活确是如此——杜丽娘之父杜宝,因担心惹起女儿的“春情”,管制她连后花园也不许去。

杜母一见女儿绣一对花两只鸟,便担心起来,深恐女儿动了情思,背了礼教。他们为丽娘请的私塾先生是60多岁迂腐顽固的陈最良。他们为杜丽娘处处设防,努力使她“知书达礼”,符合礼教的典范。

杜氏夫妇的苦心恰恰成为制约女儿自由成长的阻力,他们用爱建筑一座牢笼,囚住女儿的身心。少女的天性向往更广阔的天地,向往不受束缚管教的爱情,越是压制,这种反叛越强烈。

看似柔弱的女子甚至会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她们不能通过公共事务表现自己,只能以个人情感来表现作为个体存在的价值,所以女子才会表现得那么多情。她们在情感世界的决绝不仅仅是天性的表现,更是对社会规范这座无形牢笼的抗议。

其实,宋朝对女子的禁锢并非如元明清之后那样牢固。宋明理学发端于两宋,兴盛于元明。

宋时女子虽然在社会生活中没有什么参与权力,但也是有一定的活动自由的。每逢佳节,女子们也会盛装打扮,出门看看热闹。辛弃疾“众里寻他千百度”,还是在灯火阑珊处看到佳人倩影。

当时,社会上对女子的贞操要求也并没有后来那么严苛,范仲淹家族是当地有头有脸的大族,他家的女子再婚,依然有二三十贯嫁妆。

宋代坊肆间流传的才子佳人小说话本,就像时下流行的肥皂剧一样,最受老百姓喜欢。

《醒世恒言》上有一篇《闹樊楼多情周胜仙》,讲的就是发生在北宋的故事。

东京汴梁,皇家花园开放一个月,范二郎看见少女周胜仙,心生爱意,公然上前搭讪似乎失之轻薄,一筹莫展。倒是周胜仙,灵机一动,巧妙地把自己介绍给心上人。

她在一个小摊上要了一碗糖水,喝了一口,就把碗摔在地上,高声数落小贩:“我是曹门里周大郎的女儿,我的小名叫胜仙小娘子,今年十八岁,你看我是个不曾出嫁的女儿,就来暗算我,真是可恶。”

范二郎如法炮制,也摔了糖水碗,借机介绍了自己的姓名、年龄、住址、婚姻状况,还加上了个人的爱好特长。

宋代青年男女虽然不能明目张胆自由恋爱,也不是一点自由都没有。情根一旦深种,情人们总会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约会见面、表达爱意。

三五月圆之夜,本就是情人们约会的好时节,朱淑真词中描写了情人灯节爽约的失望难过: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月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生查子.元夕》

朱淑真与李清照同具诗名,同样生于官宦之家,父母俱是读书人。与李清照不同,朱淑真从不掩饰自己的爱恨情绪。

李清照不愿让人知道自己婚姻的不快,她小心地为自己划了一条线,不管境遇多么凄凉,她总要表现出端庄的一面;朱淑真不同,她率真直白,情人爽约,她便明明白白地说:“因为你没来,我哭了很久很久。”

李清照是小心翼翼的,朱淑真则是娇憨直露的,她父母应该很爱她,不然她的天性不会得到发展,也可能因为太爱她,才忍痛烧掉最能表现朱淑真性格生平经历的大部分书稿吧。

可怜天下父母心。朱淑真和许多大家庭的女子一样,少女时代都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扁舟夜舶月明秋,水面鱼游趁闸流。

更作娇痴儿女态,笑将竿竹掷丝钩。

——《秋夜舟行宿前江》

很难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生活遭遇让如此娇痴的少女变成悲苦的断肠诗人。

朱淑真要长大,总有一天要离开父母的羽翼。身为女子,嫁人无可选择,既然要嫁,嫁个有共同语言、真心爱她的男子该有多好。

朱淑真的要求今天看来,一点也不过分。但在古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有名正言顺的好姻缘。

朱淑真喜欢的男子,如果父母不喜欢,或者从父母的角度来看,这个男子不能给女儿幸福,干涉起来理直气壮、天经地义。

少女朱淑真是一个文学女青年,她心目中的理想丈夫是能与自己谈诗论道,她理想中的婚姻生活充满情趣:

初合双鬟学画眉,未知心事属他谁?

待将满抱中秋月,分付萧朗万首诗。

——《秋日偶成》

诗中,她于他没有男尊女卑,没有恭顺谦卑,只有才情的相适相知相亲相爱。她理想中的情人对她百般疼爱,欣赏她的美貌和才华,愿意听她说心事,夫妻双方有共同的情趣和爱好,吟风弄月,诗词唱和。

朱淑真这首诗绝不是偶成,而是她多少年来的梦想和对新生活的憧憬。想必也是历代才女们心中的美好愿望吧。

即使是现在,作诗不再是都市女郎的生活重点,找个情投意合可心人儿的心思依然如故。朱淑真虚构的白马王子成为后世理想丈夫的范本。

鸥鹭鸳鸯作一池,须知羽翼不相宜

传说中,朱淑真的初恋是寄读于她家中的秀才,朱淑真曾追忆两人相会于西湖的情形,和所有恋爱中的男女一样,甜蜜、隽永。梅雨中携手不过一霎,足以刻骨铭心一辈子。

会恼烟撩露,留我须臾住。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最是分携时候,归来懒傍妆台。

——《清平乐·夏日游湖》

长亭外,白堤上,接天莲叶,映日荷花,朱淑真与他相约而来。在水榭边,她听他诵读诗书,趁他离开时,她也曾悄悄看过他的文章词赋。

少女的心中,这个秀才才华横溢,境况却这么可怜,着实让人又疼又爱。如果那秀才有钱有势,身为才女的朱淑真未必瞧得上,秀才的窘迫激发出朱淑真无限的同情,爱情就这么奇怪!

《笑傲江湖》中小师妹岳灵珊对林平之的爱,便开始于同情和怜爱。岳灵珊和朱淑真一样,都是在父母娇惯中长大的小女儿。

朱淑真为了和情郎会面,绞尽脑汁,她跟母亲软磨硬泡,只说是园中景观不如西湖,还答应看得西湖荷花回家给母亲绣一幅夏荷,才被允许带着丫环外出。秀才终日读书,闷都闷死了,佳人有约,当然不会拒绝。

再大胆,朱淑真还是女子心态,“恼烟撩露,留我须臾住”,迟迟不愿回家,肯定不是天气原因,好容易和心上人见面,一辈子不分开才好。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他们得回家了。

初夏时节总是忽晴忽雨。适才还风和日丽转眼却是大雨倾盆。

“我们快到前面小亭中躲雨吧。”他拉起她的手快步跑去。

大雨如幕,为他们隔出一个天然的幽清之境,爱情在空气中肆意弥散,情感的维系变得强健。朱淑真没有压制自己的这种欲望,而是任其滋长。她娇喘如兰,满面红郝地扑倒于他怀中...

沉醉于爱情中的朱淑真不断回味着雨中的相拥,那是薄荷一般的清新;目中装满了他的影子,耳内满是他的声音,鼻中只有他的味道。有人时,她在心里想着他;无人时,她则低声地念着他。

恋爱中的她,妩媚入骨,娇柔似水,脸上经常莫名绯红,眸子里有着四分喜气三分忧伤再加三分迷茫。和游张如果爱情只要两情相悦这一款条件该有多好!

当恋爱的热度过去之后,他们必须要回到现实,结婚的条件是秀才必须获得功名,有一官半职能养家糊口。

现在秀才自己尚且养活不了,成家也会拖累老婆孩子。范进没中举的时候,全凭岳父家接济,范进的老婆年轻时候可能也是一个天真善良的女子吧,朱淑真嫁了穷秀才日子得过成什么样?

显然朱淑真的父母不愿意让女儿嫁给穷小子。一个白衣秀才哪里能娶得仕宦之女,纵是父母真心宠着朱淑真,对她与他的情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也是希望他能一举中榜再来聘娶,秀才也寄希望于一朝高中。

流年暗换,他又一次落第了,失望难过,整日买醉。朱淑真还得照顾、安慰他。眼看着朱淑真年岁渐长,穷秀才出头无日,父母再也坐不住了。

“淑真,你的年纪也不小了,隔壁借读的书生还是名落孙山。你打算怎么办?如若他也似那姜太公八十岁后走运,你也要等到满脸皱纹满头白发不成?”这是母亲的循循善诱。

“张侍郎叫人为他的儿子提亲来了。”这是父亲无声的威严。

面对双亲逼婚的压力,朱淑真感到自己无能为力。尽管她可以在爱情中采取主动态势,但是她的性别身分将注定了她在事件发展中的被动角色。

一旦爱情回归于社会,跨进婚姻之门,她就只能被动接受命运的安排,嫁入一个门第相当的人家,做一个让上上下下都满意的贤淑的好媳妇。

可以抛开功名、利禄、社会准则而私会情人的朱淑真显示了非同一般女子的热情与锋利,这样的女子往往更加决然而且单纯、理想。

朱淑真不甘心,她的爱情不能只开花不结果,她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她来找秀才。

“我愿意跟随你去天涯海角。”她站在晨露里,眸中光华流转,神情安然而坚韧。

“唉...”他木然地望着天空,长叹一声后嗫嚅着却再无下文。他不敢。

恍惚中,她跌跌撞撞地走进闺房,心像刀剜一般,一阵阵生生地疼。她无从选择,一个人逃什么婚?

这是一桩所有人都期许的婚姻,丈夫初应礼部试,其后官江南,勤于政事,前途大好。妻子出身世宦,懂诗书知礼仪,秀美端庄。世人多如此,总在意表面的浮华,内里的虚实倒不大感兴趣。

婚后的生活并不快乐。丈夫汲汲于仕途经济,换了其他务实型妻子,肯定会很幸福。

朱淑真不一样,她的存在和价值不在操持家务、交际应酬。在诗书中熏染长大的她,文墨须臾不可离,务实的丈夫没有读书人的雅趣,满脑子冬烘思想。

他最常说的话是:“你应该多多学习操持家务,翰墨文章岂是女子当为之事?”

一看见妻子铺纸研磨,坐于书桌前,他便会紧皱眉头,满腹不快:女人家,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为人妻者,不能帮丈夫飞黄腾达也就算了,整天作出一幅女才子的样子,是不是在形容我俗气、现实?我一个科举士子书书写写,才是应当应分。

朱淑真偶尔也会低声辩解:

“翰墨文章之能,非妇人女子之事,性之所好,情之所钟,不觉自鸣耳。”(《掬水月在手》诗序)

人在屋檐下,为人妇的朱淑真感到很为难,也很委曲,她一日不写,便是违背天生的性情。这回答率真而楚楚可怜,换一个善解人意的丈夫,一定会以娶到可爱老婆为荣。

可是朱淑真的老公是个彻彻底底的大俗人,他才不在乎妻子的感受,只要妻子按照自己的规划生活。

“李大人在朝中很有势力,李夫人你要多多结交......”考虑到乌纱帽,虽然他人前时时摆出一幅忧国忧民的样子,人后却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包括夫人外交。

“我不太喜欢李夫人。”她低声答日。

“她丈夫的官阶比我高,娘家又是士族,人家愿意亲近你,那是你的福气。你凭什么不喜欢人家?”他总是从自己的实利出发,用社会公认的丈夫的权威囚禁她的心灵,从来不尊重她的诗意本性。

这样的丈夫,朱淑真既不尊重,更谈不上热爱,身为妻子,她只能忍耐顺从,收笔洗砚做羹汤,任凭他侵蚀着她的心灵,磨钝她的感观。

偶尔,在丈夫外出寻欢(美其名曰论诗会云云)的寂寞的深夜,她的本性、她的自尊便会冒头,化作一首首伤心词,见证深闺中妇人的不甘和落寞。

很多批评家说女诗人题材偏狭,他们忘了,那个时代给她们的空间只有那么一点点。

鸥鹭鸳鸯作一池,须知羽翼不相宜。

东君不与花为主,何似休生连理枝。

《愁怀》

诗中,她自伤彩凤随鸦、所适非偶的满腔幽怨表露无遗。而幽怨中,她的心灵相契的婚姻观也露出端倪来了。在宋朝,这种婚恋观不能不谓“超前”。

看到妻子的诗,晨起的丈夫心里怒火纷飞,隐于地表的暗战白热化:“当初娶你只因为你是朱大人之女。这几年对你的种种容忍倒还惯坏了你的脾气。你如此不识好歹,便是朱大人面前又能奈我何?”

接下来的几日,他公然出入青楼一一起先,他出入青楼还有所顾忌,现今有了实证在手,做什么都变得有恃无恐,乃至变本加厉。再接着,他大张旗鼓地纳妾。她她装和他以此对妻子进行情感的放逐,由冷淡到冷漠,直到冷酷,夫妻关系从淡薄到僵化,直至麻木。

朱淑真对丈夫彻底失望,她一个清高自持的女才子,嫁给一个俗透了的市侩男,不能离婚就够倒霉了,让她变成丈夫那样的人,万万不能,于是,她说:

土花能白又能红,晚节由能爱此工。

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

——《黄花》

朱淑真以黄花(即菊花自比,将丈夫比作黄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一个“不随”掷地有声,表现了她对无爱婚姻抗争到底的无畏与决心。

这样强势的妻子,做丈夫的委实不愿再理会。他带着小妾转赴他任,只把朱淑真留在这死寂的家中如果还能称之为“家”的话。

在宋朝,一个以家庭生活为全部人生内容的女子突然失去了丈夫,这实在是一件特别糟糕的事情。

丈夫情绝至此,朱淑真却是不管不顾。她在这座府宅里的生活本来就是平庸、沉闷、枯燥、孤寂、无爱,没有希望的,现在那个痛苦的源头走了,她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再说,这些年来,本来就快变成石头一样的死人了,她现在要做的,只是安安静静地等待死亡的到来。

天易见,见伊难, 梨花寂寞泪阑干

张爱玲说:“朝生暮死的蝶最为可羡,一旦春残花尽便爽爽快快地殉着春光死去,一生只为了酣睡和享乐而来,而人的一生呢,逝水般的过去了,未曾有过尽情的生命。”

朱淑真不甘心过死水一般的生活,凭什么男人可以在外面花天酒地,女人只能在深深的庭院中苦捱日子?

不能建功立业,没有疼爱自己的丈夫,家庭中也没有地位,朱淑真只有手中的笔和满腔的怨气。也许只有在不顾一切的追求书写中,才能释放备受压抑的精神痛苦。

她努力编织自己的片刻欢愉,既然没有天长地久,也得曾经拥有吧,否则这一世活得多冤枉!

杜丽娘在梦中与柳梦梅共度良宵,朱淑真也给自己找了“梦郎”,只不过柳梦梅从梦中走到现实,而她的“梦郎”却永远难见一一清晨醒来,“他”就无影无踪,她要捱到天黑,入梦那么难,天又总是亮得那么快。

斜风细雨作春寒。对尊前,忆前欢,曾把梨花,寂寞泪阑干。芳草断烟南浦路,和别泪,看青山。昨宵结得梦夤缘。水云间,俏无言,争奈醒来,愁恨又依然。展转衾裯空懊恼,天易见,见伊难。

《江城子.赏春》

朱淑真铺开宣纸,想象着偷情的欢愉、冒险。她不要喜剧结尾,男人大概都像丈夫那样让女人郁闷吧,迟早都会抛弃女人,都那么不可靠。你们可以出门四处留情,我也要寻找自己的快乐。每完成一阙词,经历一次等待的痛苦折磨后,便是报复的快感:我永远不属于某一个男人,我是朱淑真。

朱淑真创作的时候很兴奋,有时红晕的颜色会突然散布在婉然的娇容上,她时时能感受到自己心中的火焰,那是嫉妒、怨恨,还是身为女子的一点点卑微的渴望被爱的追求?

可笑的是朱淑真生活中可能连负心人都没有,起码繁漪还曾在自己虚幻的爱中活过一次,她的爱人真实可见,朱淑真在等谁?在盼谁?恐怕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的病越来越严重,她的词写得越来越好,文章憎命达,男女皆然。

朱淑真陷入自己的世界,不能自拔。这个世界,只有她自己,那个恋人,仅游鸿一瞥,便不见了踪影,这样,就能让自己断肠,还能感觉到疼痛,就能证明自己还存在。

她喝酒、写诗,随写随丢,丈夫回来,也不在乎,本来他们早已是陌路。他看到:

年年玉镜台,梅蕊官妆困。今岁未还家,怕见江南信。

酒从别后疏,泪向愁中荆。遥想楚云深,人远天涯近。

《生查子》

丈夫不禁大发雷霆,娶了才女老婆,没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已经很后悔了,现在居然要给自己绿帽戴。

他拿着朱淑真的诗词,带着满腔愤怒,拉着朱淑真去见两家父母。家丑不可外扬,疼惜女儿的朱家家长烧毁朱淑真的诗稿,婆家人也不愿意多张扬。只是他们折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奸夫,任家人如何逼问,她只是冷冷地笑。

魏仲恭在《断肠集·序》中暗示了她投水而亡的归宿:

其死也,不能葬骨于地下,如青冢之可吊;并其诗为父母一火焚之,今所传者,百不一存,是重不幸也。呜呼,冤哉!予于是以叹息之不足,援笔而书之,以慰其芳魂于九泉寂寞之滨,未为不遇也。

朱淑真用尽生命的力量,无忌无畏来追寻爱情的瞬目波光,可惜所遇非人。然而她从没有屈服于现实,像唐吉诃德一样,在旁人的嘲笑中孤独地坚持自己纯真的理想。她的梦想与现实格格不入,不幸生在女子不能自由追求爱情的年代,不幸天性不愿与低俗同流合污,她渴望得到爱情,命运却让她的生命归于死寂。

其实,从始至终,她只是一个人:

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春寒著摸人。

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

——《减字木兰花·春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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