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李白一起找谢安,找着找着,找到了我们自己

阅途笔记 2021-01-12 11:10:38

张菡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四百年后,一人追着一道伟岸的身影追了很久,可不幸他的船遇到了逆流,以致他最终离那人越来越远。如今这艘船划到了现代,船上已没了那人,可江流却顺了。】

玄宗开元十四年

一白衣少年自越中行至上虞会稽东山脚下,负手而立,举目骋望。见山间云雾缭绕,春和景明,好似仙境。不禁感叹:“千岩泉洒落,万壑树萦回。”

轻笑,这谢灵运可选了个好地方啊。

游山玩水的少年趁兴赋诗一首《送友人寻越中山水》,故友亲朋,豪气万千。立于山头,目及之处尽是他盛唐的大好河山,也是自己将要施展拳脚的一方热土。

想自己年十五时便已有诗赋多首,得社会名流的推崇奖掖。吟诗作赋,博学广览,行侠仗义,显山露水,而今仅二十有六,今后乃是大有可为。

即将而立的少年踌躇满志,眼里尽是欣喜,一腔建功立业的热血似是要喷薄而出。踏足古今英雄所到之处,犹如将衣在身,谈笑间指点江山。

少年才子,可谓意气风发。

转身入仕途,拜朝堂,看天边斜阳入了唐。

天宝六载

一清晨,烟雨湿了衣裳。而今已过不惑之年,却又回到了这里。彼时的浮光掠影一闪而过,少年已至壮年,韶华白首,不过转瞬。

再见这景,不想谢灵运,只想谢安石。

官场仕途几经沉浮,自己却只能做个小小的翰林。已见玄宗与贵妃,《明堂》《大猎》却成空。

宴席散去,尽是落寞。身为男儿,哪个不想驰骋疆场?金戈铁马、匡扶社稷才是志向。可怎料壮志不得抒,反倒是靡靡之音。

自己做不成谢安那“风流宰相”,便只做风流吧。于是诗酒狂歌,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便是那权重四海的高力士,也要为我脱靴。

醉了,罢了。

然讥讽之声尤刺耳,酒醒时分惊坐起。他不是“小草”,是“远志”啊。

东晋大臣谢安,开始隐居东山不出,后来做了桓温的司马官。当时有人给桓公送了不少中药,其中就有远志,桓温问谢安,这种(指远志)药又叫小草,为什么一样药又叫两个名字呢?在场的郝隆立即回答说:“处则为远志,出则为小草。”以讥笑谢安。后来谢安离开了桓温,为东晋立下了赫赫战功,才证明了自己是“远志”,并非“小草”。

再上东山

寻的不是山水之壮美,而是良将之遗风。

那山还是那山,那水还是那水。可谢公年四十一出山时,气定神闲退桓温、纵横捭阖战淝水,一朝功成,名满天下,众人皆言“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而吾今已四十有六,却为何还不见“再起”之势啊。

寻寻觅觅,举目四顾。

谢公有书圣王羲之为伴,我有诗圣杜子美相识;

谢公曾于东山垂钓,那我也于此处看游鱼;

谢公曾携歌妓潇洒游山,我也有色艺双绝的金陵子为伴;

谢公曾于半山腰处对弈,那我也于此处下棋;

谢公……

……

吾与谢公到底有何不同……为何万事俱备,东风却不来?

矗立在东山的谢安雕像/翁奇羽摄

肃宗至德二年

他知道,盛唐的气数尽了。明皇不明,贵妃愈贵。安史二人,包藏祸心。

本想就在这庐山屏风叠终老的,那天台山上有翠绿的藤萝,那剡溪水面上有清朗的风月,那海面上有变幻的云山,那水中有清澈的倒影,心旷不神怡吗?乐而不忘返吗?可怎却敌不过永王的三发聘书呢?

朝堂他不要了,可百姓呢?大盗割鸿沟,如风扫秋叶。曾富庶的关中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人口损失三千万,商周秦汉建立起来的中华中心荡然无存。

思忖一番,还是应了。年近花甲,仍想沙场点兵。于是永王帐中躬身请命:“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净胡沙。”

可永王之意,不为破虏,而在夺位。

所托又非良人。

诗仙绣口一吐,再无半个盛唐。

李白殊不知,能造就英雄的,不仅需要宏图大志,还需要时代的垂青。

历朝历代,比谢安聪明的,没有他有背景;比他有背景的,没有他有机遇;比他有机遇的,没有他有才智。

李白有机遇有才智,独缺背景,可古时看重的偏偏是背景。士族门第,党同伐异,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不可否认,谢安出身名门世家,自祖辈便有多人为东晋做事,而且还都是重臣,出身的好坏直接决定了后代人的发展道路,所以和谢安一样隐居山涧的数不胜数,可像他一样东山再起的却寥寥无几。

上虞一江两岸夜景

千年之后,沧海桑田已巨变。

那个文人只有一条“为官”之路的时代过去了。这已经不是那个只能依靠血缘亲脉才能有所作为的世道了。你姓赵钱孙李都能在这里找到机会,怕的不是你来,而是你不来。

东山依旧,只是来人不会再感物伤怀,唏嘘长叹了。

如今的上虞,多的是文人雅兴之风,少的是官宦桎梏之所。时代的发展和经济的富强让上虞多了份豁达,它像一位儒雅的老者,敞开怀抱欢迎着四海内外的有志者。建功立业是良才,吟诗作对也是良才。制瓷、非遗、陶艺、游戏、旅游、文创、艺术都似茁壮生长的新兴树木,沃然于这片丰垦的土地之上。

哪还用不远万里登堂拜相,身边的机会它难道不香?

哪还用生死枯等个一官半职,多的是求贤若渴的在世伯乐。

李白你错了。这,才是一个“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时代,只是不知你是否会喜欢?

青瓷展馆内,四海友人携瓷而来,朴实的泥土融入了不同肤色,不同背景的想象,像大地上开出了争奇斗艳的花。不禁遥想开元盛世,只不过瓷器这次反客为主,漂洋过海,一路风尘仆仆而来。陶艺中心里,现代匠人兼收并包,广阔的场馆容纳了奇思妙想,使陶有了跨时代的别样诠释。啧啧赞叹中,制陶的小伙憨厚一乐,捧出一个方形大器,见惯了圆润,今天也让你瞧瞧凌厉。

凤凰山的窑火熄了很久了,可青瓷却顺古老的曹娥江而下,飘到了现代人的手里,摩挲把玩间就有了主意——保留实用兼具高雅。于是靛青、钴蓝、鹅黄、朱红……成了青瓷新的外衣,装饰、摆设、陈列、欣赏……做了青瓷新的内里。手艺人于此展宏图,一捏一揉一烧一制尽是功夫,心中有江海,手下便有传奇。

第四届“CHINA·中国”(上虞)陶瓷艺术设计大展国际艺术家展品/张菡摄

细看青瓷纹理,竟有英台故里。这一方温润的水土,却养育出了一个敢于和封建礼教抗衡的忠烈女子。谁说女子不能读书?谁说非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纯洁的爱情掺杂进了名誉与功利,原本柔弱的女子便长出了一颗坚韧的的内心,生未同衾,死便同穴。花轿路过胡桥镇,英台一袭素衣,祭了梁山伯,也祭了自己。深知身在情常在,前尘共我彩蝶飞。

戏里的英台女扮男装去求学,戏外的越剧女替男班出国门。1953年底拍竣的新中国第一部彩色电影《梁山伯与祝英台》,风靡一时,在香港创造了票房记录。日内瓦会议期间被周恩来多次用来招待各国政要和记者,其中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被盛赞为“东方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使国际舆论对红色中国传统文化发展的怀疑由此冰消雪融,享誉世界的小提琴协奏曲《梁祝》亦是出自越剧唱腔。

由此看来,女子越剧冲破了传统观念的束缚,勇于唱出了男女平等的声音,这样一个女子也可以同男子一样“德才兼备”的时代,怎能不叫人驻足?若有志者还愿进一步探寻,绍兴莲花落、道教太极祭炼、哑目连、上虞吹打等还未被发扬光大的民族传统技艺正如沧海遗珠般等待采撷。

有了丰富的文化输血,游戏产业也就有了源源不绝的生命力。当游戏奔腾于互联网时代的江河中,其自身所带有的社交、娱乐和文化属性便能呼朋引伴,引人前来。通过跌宕起伏的情节设置,去了解虚拟人物背后真实的故事与传说,去甘心奔赴一场穿越时间与空间的精神约会,去凭吊一处早已物是人非的历史古迹,也不枉缔造者的一片苦心。

李白,你是否也曾这样流连东山?倘若你来到当今的时代,定不会郁郁而终吧。

那日日光正好,东山古村的人们在戏台听着婉转的歌声,刚出锅的糯米倒在石臼里,随着吆喝声一锤锤砸下,打出了丰年的“好口彩”。古建筑外,爬满墙壁的青苔诉说着岁月的流转,肥美的蓝鳊鱼被端上了谢公的家宴,咂一口特制酒,似是要醉在这世外桃源。

东山古村的村民在岁末打年糕/张菡摄

文创的潮流应和着人民的呼声而来,新材料和现代医药产业落户杭州湾产业协同创新中心,机器人捧上一杯特调,竟不失人为的甜美。中鑫艺术博物馆的藏品无不叫人称奇,那旧时王谢的堂前燕,真的飞入了上虞寻常的百姓家。看冬日里风情街夜市的人头攒动,一眼望去是洗尽铅华而来的洒脱。

我想,这个时代的红尘滚滚,李白你一定会喜欢。

0 阅读: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