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全球排名前列的民调机构盖洛普在全球140多个国家和地区进行了一次关于宗教的调查，其中的核心问题是：“宗教在你的日常生活中是否重要？”而调查结果显示，东亚、北欧和东欧国家和地区普遍认为宗教在日常生活中不重要，其中北欧国家瑞典、丹麦和挪威在认为宗教不重要比例最高国家中都跻身前10名。而许多近年来北欧国家宗教信仰率低也几乎成了西方国家普通民众的普遍认知，而与此同时，这几个国家在全球也同时是以经济发达而著称的。那么北欧的这几个国家为什么宗教信仰率低？他们的宗教信仰率是如何下降到目前水平的？他们的宗教信仰率和经济发展水平又是否相关呢？

可能很多对世界史有些了解的朋友都知道，刚才我们提到的3个北欧国家，即瑞典、丹麦和挪威在历史上都是曾经横行欧洲的维京人的后裔，而维京人在自己的黄金时期除了以海盗式的侵扰使自己的影响遍及欧洲各国之外，还曾经创造出了自己的宗教，即现代人所说的北欧神话（雷神索尔等神话人物）。

北欧神话中雷神索尔的形象

不过从公元9世纪开始，随着基督教在欧洲的扩张，以及维京人自己生活方式的改变，北欧地区的维京人逐渐放弃了传统的宗教信仰，转信了基督教。在公元12世纪，这三个国家都设立了直接受罗马教皇管辖的大主教管区，成为了完全的基督教国家。

而在公元15世纪到16世纪欧洲的宗教改革大潮中，北欧三国先后发生了重大转变，从天主教国家变成了新教国家，其国家教会都转变成了新教路德宗。而在早期欧洲的宗教战争中，可以说以瑞典为代表的北欧3国都曾是新教阵营的主要力量来源之一。

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二世率军参加欧洲三十年宗教战争的场景

所以在当时北欧3国对宗教的信仰曾经也是非常虔诚的。比如在公元1593年，北欧3国的核心瑞典就曾经专门出台了法令，强制要求所有国民必须加入瑞典教会，信仰基督教路德宗。而在公元1726年，瑞典的基督教会还进一步要求瑞典境内所有的宗教活动都必须由瑞典国家教会的教士主持。而在后来挪威曾经长期处于瑞典的统治之下，丹麦也曾受到瑞典相当程度的影响，所以挪威和丹麦的宗教状况也都和瑞典类似，基督教也都曾是这些国家长期占据统治地位的国民信仰。

不过在这个过程中，一些暗流却就已经开始在这几个国家内部涌动了。首先，北欧3国之所以会成为欧洲较早进行宗教改革的国家，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这几个国家是欧洲较早开始出现民族主义思维的地区。北欧地区距离天主教的核心意大利相对较远，历史上又曾经是曾经与基督教对抗的维京文化区域，所以在文化上始终与欧洲基督教的核心地区存在一些差异。

所以北欧宗教改革一个重要诱因就是要摆脱天主教会的控制，通过效忠于国王的新教教会，从掌握了大量财富的天主教会手中夺取财富，从而达到强化国家实力的最终目的。

在瑞典揭开宗教改革序幕的古斯塔夫一世

所以从那个时代开始，北欧3国其实就已经把国家利益和增强国家实力摆在了最为核心的位置之上。而在当时欧洲国家宗教对抗非常激烈的背景下，北欧3国要想使本国实力得到增强，进行相当程度的国际交往，同时从其它信仰不同的国家引进人才也可以说是必不可少的条件之一。

所以虽然在公元16世纪新教路德教会几乎已经在瑞典等国一手遮天，但在公元1620年代，瑞典就在国内给宗教信仰自由开了一个小口子。当时瑞典政府出台了规定，在自己私下信仰而且不向它人传教的条件下，允许在其境内居住的人信仰基督教路德宗以外的其它宗教。

挪威地区的古老教堂

这个规定在出台之时主要针对的是当时长期生活在瑞典的外国外交官和一些帮助瑞典进行国际联络的外国要人。但很快其实施范围就扩展到了瑞典引进的外国技术专家。很快挪威和丹麦地区也都实施了类似的规定。而这些规定也就为北欧人私下不再信仰路德宗乃至基督教创造了空间，北欧地区的世俗势力开始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发展。

而在公元19世纪中叶，自由主义思潮开始在欧洲广泛传播，到公元19世纪末，社会主义思潮也进入北欧，并实现了迅速发展。而随着这两种思潮的传播，北欧几国的社会形态迅速发生了深刻变化。

公元19世纪北欧各种民间活动开始兴起

当时，北欧各国很快出现了大量基于职业和教育经历的平民协会，如教师协会、木匠协会和大学毕业生协会等等。不久后类似阅读协会、网球协会、足球协会、健康协会等各种民间兴趣协会也开始在北欧各国大量出现。而再往后，各种职业协会和兴趣协会又催生出了工会和政治讨论协会等民间组织，而这些组织主要受自由主义和社会主义思潮影响，从一开始就不依附于任何教会组织，甚至反对教会对北欧社会的掌控。

而这些组织日常举行的各种兴趣聚会和行业聚会等活动也逐渐取代了教会的宗教活动，成为了北欧人日常社交的主要场合，使得教会在北欧社会的民间基础开始动摇。此外，瑞典（以及受其统治的挪威）在公元1842年推出了不受教会控制的公立教育体系，强制要求所有儿童都必须进入其中接受教育，而这一举措也加速了宗教影响力在北欧社会的消退。

年轻时的佩尔·汉森

这样到公元20世纪初，北欧各国的民间其实已经有了大量不信仰基督教，同时对教会掌控国家持激烈反对态度的群体。从1917年开始，基于民主社会主义理念的瑞典社会民主工人党（社民党）成为瑞典议会第一大党。1928年，瑞典社民党首领佩尔·汉森（Per Albin Hansson）提出了阶级差异必须消失，要将瑞典建设为所有公民家园的“人民家园”（Folkhemmet）理念，很快受到了瑞典大量民众的追棒，使社民党在1932年赢得了执政权。此后，瑞典社民党连续执政44年，对瑞典社会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

在社民党长期执政期间，“人民家园”成为了瑞典的国策，虽然在此期间瑞典也没有脱离资本主义制度的根本框架，但其经济政策与其它资本主义国家却着实产生了显著差异，突出表现为通过福利国家的体制限制其国内不同阶层的过度分化，而在随后的一段时间里，挪威和丹麦的国内政治也都出现了类似的变化，使其都在国内形成了明显有别于其它欧美国家的独特体制。

1934年的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

所以在随后的几十年时间里，“人民家园”（以及在挪威和丹麦国内名称不同，但内涵类似的概念）很快取代了之前的路德教派，成为了瑞典乃至挪威和丹麦国族认同的核心理念。这样在此之后，宗教在瑞典等北欧国家基本失去了团结民众，塑造国族信仰的作用，因此其重要性也出现了进一步下降。

北欧3国接近北极，地理环境并不算好

这样从1952年1月1日起，曾经强制国民入教的瑞典正式废除了要求国民必须加入某个宗教组织的规定，从法律上为瑞典国民放弃宗教开了绿灯。而在此前后，挪威和丹麦也都对国民不信仰宗教采取了宽容态度，使宗教在其社会中也在一定程度上被边缘化。

不过这里我们也要说明的是，因为北欧在曾经有过强制要求国民入教的历史，而在后来宗教退潮的过程中又从未强制要求居民放弃宗教，所以直到目前，北欧3国在名义上仍然是拥有相当比例宗教信徒，教会也仍然拥有相对重要地位的国家。

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的一家教堂

比如在目前的瑞典，名义上归属于某个教会（包括基督教路德宗、其它基督教教派以及伊斯兰教等其它宗教）的人口比例仍然达到了66%左右。而这个比例在挪威和丹麦则都在80%左右。

而即使是世俗化道路走得最远的瑞典，其路德教会也只是在2000年才失去了国教会的地位，挪威则是在2012年才不再认可基督教路德宗为国教。而丹麦则到现代仍然保留了路德宗的国教地位。

但在实际上，北欧的去宗教化则已经进行到了很高的程度。早在1960年代，瑞典国内就发生了一系列针对宗教在瑞典社会中所扮演角色的争论，很大地促进了瑞典社会的去宗教化。而本文开头提到的那个盖洛普调查结果显示，在2009年，瑞典认为宗教重要的人口比例仅有16%，比例为世界第5低。

近代瑞典的名片之一沃尔沃汽车

而这个比例还是包含了许多信仰其它宗教的新移民在内的比例，如果以世居在瑞典的本土居民为样本，这个比例还要低得多。比如根据2016年的一项调查，在瑞典仍然保留路德教会成员身份的国民中，只有6%的人每个月会去一次教堂。而表示自己仍然信仰耶稣的瑞典路德教会信徒比例竟然也只有15%。

而在这方面，挪威的情况与瑞典如出一辙。从1960年代到2019年，名义上保留路德教会成员身份的挪威国民比例从96%下降到了68%。在保留了教会成员身份的人里，每月会去一次教学的人口比例也只有10%左右。在2009年盖洛普的调查中，认为宗教重要的挪威国民比例只有22%。而在2010年的一项调查则显示，当时挪威相信有神（包括各个宗教所信仰的神）的国民比例也只有22%。

丹麦首都哥本哈根夜景

而丹麦的情况也基本一样。在1980年代时，丹麦名义上的路德教会成员还占到了其总人口的90%，但2017年，这一比例也已经降到了75%。在2009年的盖洛普调查中，丹麦认为宗教重要的国民比例只有19%。而在2010年进行的一项调查中，丹麦相信有神存在的国民比例也只有28%。此外，目前北欧国家各主要政党在任何活动中都基本不会提及任何宗教教义，在丹麦只有曾经的主要政党基督教民主党还会有一些宗教言论，但这个党最后一次进入丹麦议会是在2001年，此后该党因为得票率从未超过2%而从未进入丹麦议会。

所以虽然北欧3国多数国民在名义上仍然是某种宗教的信徒，但这种身份更多地是出于对传统文化的尊重，因为只要当地人按照传统习俗举办过婚礼、葬礼或者婴儿出生庆典，哪怕在其它时间从未去过教堂，也没有读过任何宗教书籍或者遵循任何宗教教律，也会被视为是教会成员。但在实际上，在公众场合祈祷在北欧国家已经成为相对罕见的现象。

而与宗教信仰比例显著下降同时发生的是，北欧3国在此期间也实现了在全球领先的经济发展。根据2022年最新的数字，当年挪威、丹麦和瑞典的人均GDP分别达到9.2万、6.5万和5.6万美元，分别排名世界第3、第10和第12位。

北欧4国（包括芬兰）近代的经济增长情况

而基于这种现实，国际上也有相当数量的人们认为，北欧国家的高度发达的经济体系，完善的福利制度和低宗教信仰率也存在一种彼此依存的关系。基于发达经济的完善福利制度，使这些国家的国民在现实生活中就已经获得了相当较高的满足感，使其通过宗教寻求寄托的意愿大为下降。而其低宗教信仰率反过来也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其福利制度的完善和经济的发展。当然，这种观点也存在争议，但北欧国家相对较高的福利水平和经济发展水平以及相对很低的宗教信仰率却也都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了。（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