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西沉,临江县城隍庙前青石板上凝着露水。十五岁的萧玉娥跪在草席旁,素衣染尘,面前白布写着"卖身葬母"四字。她将最后半块馍馍塞给蜷在脚边的黄犬,那狗儿却不吃,只呜呜舔着她冻裂的手指。
"这丫头我要了!"绸缎庄王掌柜甩出五两纹银,油腻手指勾起少女下巴,"模样倒周正,正好给三姨太当使唤丫头。"
突然斜刺里伸来一柄湘妃竹折扇,轻轻压住银锭。青衫文士含笑而立:"王某好眼力,这般品相的丫头,十两纹银也值当。"说着解下腰间玉佩,"此乃和田籽玉,权当定金。"
玉娥抬头望见文士腰间麒麟补子,浑身剧震。那日锦衣卫破门而入,父亲被铁链拖走时,官袍上绣的正是这般纹样。她霍然起身,草席下露出半截碧玉簪——那是母亲咽气前塞给她的,簪头刻着"清正"二字。
"且慢!"马蹄声急,绯袍官员滚鞍下马。周县令抹着额汗,目光落在玉娥颈间金锁上,锁片背面"萧氏长女"四字隐约可见。他心头大恸,想起二十年前萧御史巡视江南时,曾救他全家于洪灾之中。
当夜县衙书房烛火通明。周县令将诉状重重拍在案上:"吴知县好算计!明知是恩公遗孤,还要纳作妾室?"隔壁吴县令正对月独酌,闻言冷笑:"周大人不也备下凤冠霞帔?五十老翁娶二八少女,当真风雅!"
更鼓三响,两位县令不约而同走向城隍庙。月光下,玉娥正用枯枝在地上写字,黄犬伏在坟茔旁守夜。周县令见她写的是《孝经》,字迹清峻如竹,忽想起萧夫人当年在赈灾棚中教灾民识字的光景。
次日公堂上,百姓挤得水泄不通。吴县令捧出妆奁:"本官愿收萧姑娘为义女,这些是给小女的嫁妆。"周县令不甘示弱,命人抬来十口樟木箱:"本官嫡子新科中举,正缺个知书达理的媳妇。"
玉娥突然跪倒:"二位大人可知,家父临终前在诏狱墙上题诗?"她蘸着茶水在地上写:"清风两袖朝天去,免碍阎罗问短长。"字迹未干,周吴二人已潸然泪下——这正是当年萧御史拒收他们年敬时的赠言。
"老规矩,夺灯定夺。"吴县令摘下官帽,"当年萧公在江心遇险,你我各乘小舟相救,不也是这般?"周县令大笑,命人在衙前高悬红灯笼。两位县令施展轻功跃上屋檐,惊得百姓齐声喝彩。
最终灯笼落在玉娥手中。她将红绸系在黄犬颈间,朝南方重重叩首:"小女愿入慈云庵带发修行,为父母守孝,为百姓祈福。"暮鼓声中,两位县令并肩而立,看那抹素影渐行渐远,恍若二十年前那个在堤岸上分发赈粮的绯色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