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可可西里下了一场漫天大雪。
白雪覆盖的大地上，一个人趴在雪地里，保持着射击的姿势。
他的眉毛、胡子上挂着冰凌，俨然一座冰雕。
身上落着一层雪，连带着鲜血也被覆盖。
血透出来，让白雪一片殷红，显得格外刺眼。
他叫索南达杰，一个被提起无数次的崇高的，让人尊敬的英雄。
01
1994年1月18日，时任青海省治多县西部工委书记的索南达杰，在与盗猎者搏斗中英勇牺牲。
被发现时，他的尸体已经在零下40摄氏度的大雪天冻成一座雕像。
此后的三十年，国家从未放弃对参与射杀的9名凶手的追捕。
2011年，“清网行动”期间，6名嫌疑人自首。
26年后的2020年，嫌疑人马某被抓获。
目前还剩两名罪犯在逃，公安部门将持续调查其踪迹，势必将他们抓捕归案。
“1994·1·18案”发生后，迅速引发海内外关注。
在无数家媒体的争相报道之下，世人才第一次看到，可可西里因猖獗盗猎而受到的伤害是多么巨大！
可可西里是蒙古语音译过来的，意为“青色的山坡”或者“美丽的少女”。
这里拥有丰富的沙金、盐湖等矿产资源。
其海拔高达4700米，90%以上的土地为冻土或者冰川，环境险峻恶劣，存在大量无人区，成为藏羚羊、沙狐等珍稀动物的栖息地的同时，也为它们提供了天然屏障。
直到20世纪80年代，可可西里存在大量金矿的消息不胫而走，大量金农涌入淘金。
淘金的方位一般在大江大河的源头，尤其是沙淘金，需要用水冲走沙子，淘出金子。
一粒粒碎小的金子沉淀在采金床上，闪着金光，照得金农越发狂热。
十几年下来，一条条河谷被翻个底朝天，从前依山傍水的草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片片沙地。
时任索加乡党委书记的索南达杰，向上级申请成立可可西里的机构西部工委，主要目的在于规范化矿产开发，保护可可西里生态环境。
他当时还未料想到，这个以矿产管理为主要内容的机构一成立，走上的却是反盗猎之路。
后来治多县同意其提案，并命他担任机构西部工委党委书记。
02
第一次进入可可西里考察，索南达杰遇到了私采盐矿的普哇。
当时私采盐矿和私采黄金一样普遍，普哇为人圆滑，被逮个现行也不恼，热情地拉着索南达杰吃午饭。
可可西里面积广阔，索南达杰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想着从普哇口中套取更多信息，于是顺着普哇在桌板坐下。
没一会儿，一阵肉香味飘来，只见普哇手中端着的铁盆冒着热气，待他放到桌上后，索南达杰脸色一变，问：“这是什么肉？”
普哇嘿嘿一笑，回答道：“藏羚羊肉。”
“你知不知道藏羚羊是国家保护动物！”
普哇连忙解释，他称这些肉都是从被剥皮死掉的藏羚羊身上割下的，就算他们不吃，秃鹫也会去吃掉。
由此，索南达杰开始调查可可西里盗猎情况，最终发现，情况比他想象的要严重许多。
可可西里存在60万平方公里的无人区，物资缺乏。
起初，进入其中淘金的金农射杀野生动物单纯只是为了果腹。
这个阶段的盗猎规模相对算小的，直到“沙图什”在西方走俏。
沙图什是藏羚羊绒制成的披肩，保暖性极佳的同时不乏柔软轻盈，一件沙图什可以轻易穿过一枚戒指，所以也有“指环披肩”之称。
制作沙图什时，只会取藏羚羊身上的底绒为原料，这些绒毛的直径只有10微米，十分珍贵，有“软黄金”之称。
单单制作一件沙图什就需要三至四只藏羚羊的底绒，而一件沙图什价格可高达3万美金。
在暴利面前，金农开始无视法律射杀藏羚羊，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雌性藏羚羊在繁殖季节，会结群迁徙至固定地点产仔，盗猎者则趁机对其围猎。
一些藏羚羊被射杀时正在分娩，完全没有逃跑能力，最终就这样一尸两命。
索南达杰几乎每次带队进山都会发现成千上万只死掉的羊群，羊肉大多被秃鹫吃得露出白骨，他们通常将羊群堆成小山，倒上汽油烧掉。
后来的统计表明，那些年的盗猎导致可可西里藏羚羊数目从20万只锐减至不到2万只。
03
为了保护可可西里的野生动物，索南达杰申请成立了中国第一支武装反盗猎队伍，称之为“野牦牛队”。
在可可西里，所有盗猎者都知道索南达杰，对“野牦牛队”成员也丝毫不手软。
反观索南达杰他们并没有执法权，只能出于自卫开枪，抓到盗猎分子后必须交由公安处理。
除了有生命危险，他们经费少、枪少，还无编制。
野牦牛队成立只获得五万元经费，这五万元被用来购买一辆越野车所剩无几。
那么为什么有人愿意加入野牦牛队？
索南达杰是最具代表性的解释。
1954年，索南达杰出生在青海玉树治多县索加乡。从小父母双亡的他，是在乡亲的照顾下吃百家饭长大的，对这片土地很有感情。
1974年，索南达杰于青海民族学院毕业，后来他放弃留在省城的机会，回到故乡成为了一名老师。
之后的一年里治多县发生雪灾，牧民的牛羊被成群冻死，他很是痛心，申请调任索加乡任职帮助乡亲攻克难关，当时他已经从老师升任治多县教育局副局长。
担任索加乡党委书记后，他先是致力于乡亲脱贫，西部工委成立后，他又将重心转移到可可西里自然环境和野生动物的保护。
“野牦牛队”其他成员也有像他一样的知识分子，但更多的是当地牧民、退伍军人、出租车司机等。
他们加入野牦牛队不为名利，只为一颗保护自然的真心，他们是真正的理想主义战士。
野牦牛队成立以来，先后12次进入无人区勘察，每次都能逮捕数批非法采矿者和盗猎分子。
04
1994年1月8日半夜，索南达杰等7人从格尔木出发进入可可西里。
从1月8日到1月14日，他们相继经过海丁诺尔湖、库赛湖、豹子沟、大雪山东麓，抓获一批非法采金团伙，三批盗猎团伙，两批采金盗猎结合的团伙。
一共缴获8支步枪，1支火枪，233张沙狐皮，20张狐狸皮，6800发子弹以及10吨炸药。
两名队员将这些缴获物和盗猎者带回去。
14日晚，索南达杰肠胃炎发作，他从出发就一直负责开车，腹部剧烈的疼痛让他紧紧握住方向盘，不时往嘴里抓一把干酵母片咽下。
04
1月16日，进入可可西里的第八天，他们抵达鲸鱼湖一带，抓获一个有18人的盗猎团伙，缴获5辆车，10把步枪，1把火枪以及3000发子弹。
随后，他们在这批盗猎团伙的卡车上发现1800多张藏羚羊皮！
清点时，一张张毛茸茸的带血羊皮铺在地上，场面触目惊心。
抓捕过程中，一名盗猎者腿部受伤，一名盗猎者肺水肿，索南达杰派两名主力队员将他们紧急送到最近的医院。
他和剩下的2名队员押送剩余人回去，所有扣押的车辆只留一名司机驾驶，剩余盗猎分子则被押解在一辆东风汽车上。
因为当时气温零下40多度，索南达杰没有给这伙人戴上铁手铐，否则他们的手可能都被冻掉。
两日后，车辆行驶到了太阳湖附近，索南达杰所在车突然爆胎，他走在车队后面，前面的队员韩林没有发现他出状况，于是继续向前行进。
索南达杰牺牲26年后，被捕的罪犯交代，当年团伙中的马学平偷偷划破了车胎，目的就是将索南达杰和同伴分开，方便接下来的反击。
眼看着队友走了，索南达杰马上让另一个队友靳炎祖开着吉普车追上韩林说明情况。
当天傍晚8点，靳炎祖在太阳湖西岸截住韩林，二人于是就地等待索南达杰。
眼见三人分开，韩林车上的盗猎分子察觉到了机会，于是趁二人不备，他们一拥而上将两人打晕了过去。
不久后，索南达杰的车辆驶来。
这伙人连忙上车，像对待藏羚羊一样，将所有车辆的车灯打开对准索南达杰。
索南达杰被远光灯射得失去方向，只能停下车来查看情况。
这时候，一个盗猎者偷偷摸到了索南达杰的车后，趁他下车之际从背后将他死死抱住。
索南达杰一个翻身将其摔倒在地，掏枪将其打死。
他还没缓过神，枪声顿时响成一片。
一颗颗子弹从耳边飞过，他赶紧躲到车旁，这才发现腿部受伤，鲜血不断涌出，原来，一颗子弹打到了大腿动脉。
他忍着剧痛拼尽全力反击，最后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血不断从伤口渗出，染红了身下的土地，索南达杰继续还击，直至鲜血流尽，永远长眠于此。
索南达杰遇害后的第十天，搜救队找到了他被冻成冰雕的尸体。
在生前，索南达杰曾经无奈地说：“这个地方（可可西西里）要死人才行，无论是盗猎一方，还是他们这一方。”
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引起对可可西里盗猎现象的重视，他的愿望实现了，尽管是以他的生命为代价。
世上大多数人不会放弃活着的权利，英雄除外，索南达杰就是英雄，他将千年以来的安宁归还给了可可西里，那片他热爱的土地。
1997年，可可西里被列为国家自然保护区，2017年，被获准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现在的可可西里建立了众多藏羚羊救助站，藏羚羊数目已回升至7万只。
盗猎者的枪声终于在这片大地上消失了，雪域高原上的精灵再次回归了安宁，而英雄的故事，永远也不会湮没在历史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