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萝引

洞若（鄢文龙）

美，多少要包含一点偶然。

——汪曾祺《草木虫鱼鸟兽》

一个偶然的机会，购买了一栋小别墅。

一个偶然的机会，把别墅装成了一个小型书院。

一个偶然的机会，在书院里摆放了一批从广州订制的绿萝盆栽。

那是一个令我揪心的选择与行动。

刚好下完订单，就遇上下雪天气。

刚好下雪了，以为广州那边不会发货。

刚好以为不会发货，却偏偏在下雪的日子收到两箱绿萝，足足六十盆，六十盆，足足。

我只好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装，一一将你安置在楼上楼下的窗台、露台、书房的案台，卧室的边边角角。

在北京过年，我们却一直惦记着你。

毕竟刚从温暖的包装中出来；

毕竟外面下着意外的纷纷大雪；

毕竟我们离开你一去就是半个多月；

毕竟你刚刚从温暖的广州在毫无准备的状态下就要独自过冬。

当我们努力去踏遍千山万水的时候，总是忘不了回头思念着随时等候我们回家的你。

我们的世界很大，

常常忽略了你。

你的世界很小，

只装满了我们。

惠风嫩清的春天，坐在观澜湖畔的窗边，沏上一壶明前茶，听上一曲古琴，欣赏着你的轻盈，心旷而神怡。

案台上，植一盆君子兰，一族新绿，绽于青石泥土，春意盎然，熏入人间。

最喜欢你散发出的那种原始的蓬勃的生命力。

有时你呈卵形，有时你却似三角；有时你像心形，有是却又像小蘑菇，肥嫩翠绿，有时你又像碧玉，光泽闪烁；有的像大圆盘，有的像扇子，有的还是花骨朵儿。

你的枝干总是分叉的，旁逸斜出，每一枝又惬意地生着一片绿叶，倒垂着，明月装饰了你，你却美艳了明月。

虽不五彩缤纷，更不傲然挺立，但你一直低调，平淡，温和，默默奉献，奉献，默默地。

也许，你并没有被更多的人重视，你的奉献，你的默默奉献，你的润物细无声地奉献，就像父母，包容，温和，质朴，不求回报，一味付出。

你的茂盛，简直像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

最喜欢你的雅量，适度，坚韧，善良。

慢慢地，我知道：你是一种半阴性植物，并不喜欢强烈的直射阳光。

倏忽间，我意识到：你更适合散射光的环境。适量的散射光下，你的叶片更加翠绿，格外妖娆。过多的直射，你的叶片抵挡不了衰老，渐渐地黄了，不情愿的枯萎了。

你从来就不愿轻易地索取，你更不奢求回报，总是为我们着想：守望幸福，在生长发育过程中不断释放着美丽；身体健康，无私地担负起天然空气的净化；总是沉静而内敛，安静却不张扬，在角落里默默付出，为我们带来沉静的美好；总是活力四射，乐观向上 ，让我们唤起希望、生机与活力。

现在知道孟浩然为什么对你如此独爱：“屡迷青嶂台，时爱绿萝闲”。

现在明白储光羲对你竟有这般独到发现：“涧净绿萝深，岩喧新鸟转”。

现在理解了刘长卿对你发自内心的感触：“悬崖绝壁几千丈，绿萝袅袅不可攀”。

现在幡悟钱起为什么对你连连感叹：“谁知白云外，别有绿萝春”、“莺啼绿萝春，回首还惆怅”。

现在醍醐灌顶，李白原来对你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赞叹：“绿萝长不厌，却欲还东山”；“绿萝秋月夜，相忆在鸣琴”；“拂花弄琴坐青苔，绿萝树下春风来”；“绿萝笑簪绂，丹壑贱岩廊”。

原来，你只对一部分人温柔，剩下的看心情。

原来，你就像真正的母爱，正在寻觅一场得体的退出。

如今，我慢慢明白，确切的人生：

是你的告白：保持一种适宜的与世无争的生活；

是你的状态、启动，方向、胸有成竹与高瞻远瞩；

是你的友善、表率、正直、公正无私与正态的牵引。

2024年4月29日于观澜湖畔抱朴书院洞若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