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记得那个冬天，那个我以为自己可以成为家中一员的冬天。

那年，我七岁，刚刚从外地随父母回到老家。

爷爷家在村头，是一座带着年代感的老宅，门槛高得让我需要跳着才能进。

父亲在老家排行老二，上面有一个大伯，下面有一个小叔。

那个时候，我以为我们一家四口，还有爷爷奶奶、大伯一家和小叔，都是一家人。

可是那一天，我站在院子里，手里捧着父亲从外地带回的糕点，满心欢喜地递给爷爷时，他却冷冷地瞥了我一眼，嘴里哼了一声：“哼，丫头片子，没用的东西。”

他的语气像是刀子，刺得我小小的心生疼。

我愣住了，糕点盒子差点掉在地上。

我抬头看向父亲，父亲的脸色僵硬，却什么也没说，只低头把我拉到一旁。

奶奶倒是接过了糕点，但她的笑容也没有暖意，嘴里絮絮叨叨：“你们这些年在外面，不知道家里多难，老二啊，以后你们挣了钱，还是得想着家里这个家业，别光顾着你们自己。”

那一天，我第一次明白，原来“家”的意义，并不包括我。爷爷奶奶口中的“家”，只有父亲，只有我的哥哥，唯独没有我。

后来，我才知道，爷爷一直都这么想。他常在村里人面前说：“我只有孙子，没有孙女。孙女是别人家的人，养大了也是白养。”这句话，几乎成了他挂在嘴边的口头禅。

我的名字叫苏瑶，父亲是家里的“二儿子”，母亲是从邻村嫁过来的。

因为家里的重男轻女思想严重，我和母亲的日子一直都不好过。

小时候，我以为只要乖巧懂事就能得到爷爷奶奶的喜欢，可是无论我做什么，他们始终对我冷眼相待。

小时候的记忆里，最深刻的，是家里每年过年分压岁钱的时候。

爷爷会拿出一叠崭新的钞票，递给哥哥一百块，递给堂弟五十块，却只给我两块。

我不敢多说什么，只能默默地攥着那两块钱站在一旁。

一次，我忍不住问母亲：“为什么爷爷给哥哥和堂弟那么多，给我的那么少？”母亲一边剥着花生，一边低声说：“你是女孩，女孩就得认命。”

认命。这两个字像是一个枷锁，从小就牢牢地套在了我的身上。

长大后，我才发现，这种“认命”不仅仅局限于金钱。

初中的时候，我的成绩很好，老师多次找家长，希望我能继续读书，将来考上重点高中。

但爷爷却说：“一个女娃读那么多书做什么？读完了还不是给别人家生孩子？”

最终，家里咬牙送哥哥去县里的重点高中，而我只能留在镇上的普通中学就读。

那年暑假，我看着哥哥兴高采烈地背着新书包出门，而我只能坐在家门口发呆，心里无数次问自己：难道我努力学习就没有用吗？

但我并不甘心。

即使在普通中学，我依然拼尽全力学习，最终以全镇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

这一次，爷爷奶奶没办法阻拦了，但他们依旧冷嘲热讽：“一个丫头片子，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读书读那么好有什么用？以后嫁不出去，别回来丢人就行。”

我把这些话一字不落地记在了心里。我发誓，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知道，女孩并不是“没用的东西”。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我已经大学毕业，在城里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

我的生活渐渐走上了正轨，可每次回家，我依然感受到那个家族对我的冷漠。

爷爷从不主动问我在外面的情况，奶奶也总是唠叨：“你一个女孩子，赚再多钱有什么用？早晚是别人家的人。”

他们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哥哥和堂弟身上，尤其是堂弟。

爷爷甚至动用家里的积蓄，在村里给堂弟盖了一栋两层的小楼。

我曾经问过父亲：“爷爷奶奶这么偏心，你不觉得难过吗？”父亲叹了口气：“他们是长辈，怎么想我们做晚辈的也没办法。再说了，你是女孩，吃点亏很正常。”

那一刻，我的心彻底凉了。

真正让我彻底决裂的，是五年前的那件事。

那年，我27岁，准备结婚。男朋友家里条件不错，按照当地的风俗，男方给了我家一笔丰厚的彩礼。原本，我以为这些钱可以用来补贴父母，改善他们的生活，可没想到，爷爷却提出：“彩礼钱得拿出来给堂弟娶媳妇。”

我气得浑身发抖：“凭什么？这是我的彩礼钱！”

爷爷却理直气壮地说：“你堂弟是咱家的男丁，他娶不到媳妇，我们苏家的香火就断了！你一个女娃，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彩礼钱你拿着也没用。”

母亲在一旁偷偷抹眼泪，父亲则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我看着他们的沉默，心里一阵悲凉。原来，在这个家里，我的努力、我的价值，从来都不被承认。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决定——从此以后，我和这个家再无瓜葛。

五年后，当我再次回到老家时，爷爷已经躺在了病床上。听说堂弟因为性格懒散，婚事一直没成，家里的小楼已经快要塌了。哥哥在外地打工，几年都没回过家。整个老宅，冷冷清清，只剩下爷爷奶奶和我的父母。

当我走进屋子时，爷爷颤颤巍巍地看着我，眼里带着一丝复杂。他喃喃地说：“瑶瑶啊，回来看看就好。咱家现在……”他顿了顿，欲言又止。

我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25年了，他们的偏心和冷漠早已让我心如止水。

如今，他们终于明白，所谓的“孙子”，并不能给他们带来依靠。

而我，那个他们口中“没用的丫头片子”，却是家里唯一一个混得不错的人。

可惜，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我离开老家的时候，村里有人问我：“你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你就不打算管管他们吗？”

我笑了笑，反问：“当初他们说‘我只有孙子，没有孙女’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今天？”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包括他们。

我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后悔，但至少这一刻，我终于为自己活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