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人生,大概有很多寂寞的时候吧。当命运扼住你的喉咙的时候,你是放弃挣扎,还是以其同样的方式回敬?
记得,在那一刻,我并不怕死,但我不愿就此服输,大不了就是两败俱伤、玉石俱焚呗,于是我扬起了手,以同样的方式扼紧了命运的喉咙,虽然我虚弱,虽然我力量不够。 但我知道,在谁也不能直接把对方了断的抗衡里,谁能坚持得更久谁就能获胜。但命运扼住我,并不是为了与我抗衡,它只是看我没了几分生气,想顺势而为,用它的职责帮我一把,可它看见我如此坚决的态度,放了手,让我自生自灭。 不想,我带着一点生气,重回了人间。
人生中,有多少次会惨遭毒手,又会有多少少峰回路转,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知道的是,季羡林的人生,历经98载,生于宣统年间,逝于新中国成立的60年后,诞生于最贫苦的农家草房,葬于最豪华国家公墓,历经各种运动,辗转多处漂泊,更于国家危难之际,阻隔德国十一载,音讯全无,亲历二战的危险与饥渴,其间经历的绝望与困顿,会比我们更甚。
但晚年归来,季老仍是一副处变不惊,天真可爱的模样,既能观得了月影的移动,也能享受得了树叶的婆娑,用他的话说,真是“难得糊涂”。 在这本百花洲文艺出版社编纂的散文集《天真可抵岁月长》中,我最喜欢的就是《马樱花》这一篇。
在这篇文章里,季老讲到了这样一个住处,“院子不小,都是方砖铺地,三面有走廊。天井里遮满了树枝,走到下面,浓荫匝地,清凉蔽体。”这个住处看起来清幽雅致,真是一个很好的住处啊。 其实不然,这里曾是明朝的东厂!一个最暗无天日,擅用奇诡的手法杀害文人志士的地方。
季老说,“当我住进去的时候,富贵气象早已成为陈迹,但阴森凄苦的气氛却是原封未动。”
“再加上走廊上陈列的那一些汉代的石棺石椁,古代的刻着篆字和隶字的石碑,我一走回这个院子里,就仿佛进入了古墓。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气氛,把我的记忆提到几千年前去;有时候我简直就像是生活在历史里,自己俨然成为古人了。”
然而,这样阴森、宽广、极深的一个院子,却是季老一个人独居的。 我不知道何故季老竟住到这样一个院子里,但我知道那种孤独和寂寥定是非常折磨一个人的,一个在空间上被人隔绝的人,必是出于把你从身心上与现世隔绝的需要,那将是怎样的一种孤绝啊。
连生性坚韧的季老也不免写道:“在煤油灯的微光中,我只看到自己那高得、大得、黑得惊人的身影在四面的墙壁上晃动,仿佛是有个巨灵来到我的屋内。寂寞像毒蛇似的偷偷地袭来,折磨着我,使我无所逃于天地之间。” 这是在怎样一种望不到边的绝望与无望里啊,但有一天,季老在这个院子里闻到了一股香味,似淡似浓。这就是马缨花。 其实人哪里会寂寞呀,人无时不刻,都可以与自己的心来一个约会。在季老的这个约会里,马缨花“细碎的叶子密密地搭成了一座天棚,天棚上面是一层粉红色的细丝般的花瓣,远处望去,就像是绿云层上浮上了一团团的红雾。香气就是从这一片绿云里洒下来的,洒满了整个院子,洒满了我的全身,使我仿佛游泳在香海里。“
这,与李白的“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又何等相像?
人生的劫难一层又层,不知什么时候,那层寂寞与孤独的浪就会打上你的心头,不如就这样:在一个刚好的时候,与自己的心约一次会吧。明月会来为你助兴,马缨花也会为你制造气氛,山川河流,星辰草木,无不会保护着这一次相见,无不会见证这样的相见。
我们永远是自己的同盟,只要能遇见自己的心,倾心地交流,我们就无所畏惧,永不孤单。 人最怕的是背叛自己,而最不怕的是,找到自己。
所以,寂寞了,就约个会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