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绵绵春雨,润湿院子里的沙泥,一排排深脚印儿,浅脚印儿,错综杂乱。
他们说:“把她卖掉吧!”
有人叹道,“本想着她能给杨二冲喜,谁知刚拜堂完,新婚夜还没过,人就没了,喜事变丧事!”
“她简直就是个丧门!”
“合着她也是杨家买来的,现在杨二没了,按律可以再把她卖掉。喜没冲成,总不能还白白浪费二十两白银!”
“行吧,那就这样吧。等杨大回来,点个头……”
我愣愣地坐在角落的长椅上,耳旁一阵阵嗡嗡嗡声,听得有一句,没一句。
可我也不是局外人。
相反的,我就是他们所说的冲喜新娘子。
这两年,我爹娘相继病逝。原本答应会好好照顾我的舅公,为了给大表哥凑聘礼的钱,就把我卖给隔壁村一户杨姓人家冲喜。
岂料,我新婚夜丧夫,连夫君的脸都没来得及瞧清楚,哐当一下变成一个小寡妇。
依当地的葬礼习俗,人死的第二天辰时前,就得下葬。
今日一早,杨家族长就张罗着给我亡夫下葬,午时,大伙儿才返回来,吃过一些粗饭,就讨论起这些。
杨家倒是还有一个人。
那就是我夫君的哥哥,杨霄。他是一个秀才,在镇上的书院读书,极少回来。
昨夜,夫君急病故去,今儿一大早,族长就差人去镇上找仲伯。
一来,告知他弟弟的死讯;二来,事关如何“处理”我。
大晋朝画押卖的人,有卖身契,从此,被卖的人就是奴隶。
有时还不如奴隶,像牲口。
人牙子跟舅公说:“杨家就是冲喜,可是卖到别处就说不准了!有的被人当个牲口,干活不说,饭都不给吃,还任意打骂!”
舅公也是如此威胁我的。
我一度想过,不如一头撞死罢了?
可我又想起娘死前,紧紧握着我的手,叮嘱我一定要好好活着。寻死的念头,也就消散了。
我想着,去杨家也好。
希望夫君能待我好一些。
不打我,给饭吃,就好!
可如今……
“回来了,杨大回来了!”
一声吆喝传来,众人纷纷转身,让出一条道来。
我也连忙起来,转身望去。
2-
已近日暮,烟色朦胧,那人着一袭白衣,走进院子,向堂屋走来。
我以为读书人,应是清瘦文雅的。
他却身形颀长挺拔,笔直如松,生得浓眉大眼,俊朗疏阔。
他先去给夫君上香,才朝着族长走去。
一番交涉,只见他顺着杨家族长所指,朝我看来,浓眉微蹙,说道:“冲喜?他竟这般糊涂!”
我不安地垂下眼帘,两手紧紧地捏着丧服裙摆。
族长说:“你可以把这姑娘转卖。不说能赚回原来的二十两银子,但是好在她年岁小,姿色不凡,准能卖个十两八两。”
仲伯没有回话,转身走出堂屋。
身边的人说道:“瞧吧,杨大都觉得亏!”
“话也不能这么说,杨二当初也是听说白桃儿容貌娇艳,才舍得出二十两银子。要不是他人过去了,如此美娇娘,不见得亏。”
“可怜这小姑娘,万一转手卖到花楼,或者卖给粗暴的主人……”一个男人啧啧道,语气里几分怜惜。
“呦,你还挺怜香惜玉?要不要你把她买回去?为奴也行,做小也行!”
“可别,可别!我家那母老虎……再说我也出不起那么多钱!杨大秋后上京赶考,可得不少钱,他一定也指望这丫头能多换几个钱回来。”
我低着头,沉默地听着,心里直发颤,脚跟一阵阵虚软。
忽然,有人到我面前来。
“抬起头。”
是杨霄!
我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地缓缓抬头,不知何时,我已经清眸氤氲,看着眼前的人都不甚清晰了。
我努力克制着,不敢让眼泪落下来。
“拿着。”他递给我一个什么,我没敢接,他便说道:“虽只是拜堂,但是拿了休书,你才算真正的自由之身。”
“休书?”我诧异又害怕。
果然,有人扬声说道:“也是,要卖上好价钱,人家也许会问及。长兄如父,代为休离,她以后就是自由身的一黄花大闺女了。”
“阿大,你这是想把她买去花楼吗?”
我晓得什么是花楼,那是烟柳之地,女子的炼狱……
我噗通跪下,伸手去紧紧地抱住杨霄的脚,害怕又惶恐,眼泪汪汪地哀求道:“仲伯,求求您别卖了我,我很会干活,还吃得少!”
他愣一下。
“我没有说要把你卖了。”他沉声说道。
那嗓音有着少年人的喑哑,又像已开始青年人的磁性。
他弯下腰,拉住我的一只手臂,“起来说话。”
我却一心想着他说的那句话,抬眸热切地看着他:“您真的不会卖了我吗?”
他目光幽沉地看着我,点头道:“不会。”
“那……那也不会退回去给我舅公吗?”
他闻言,眉头一皱。
我见状,连忙说道:“我很会干活,真的!我会种地,会洗衣做饭,会养猪喂鸡,还会女工,我还识字几个……我什么都会,不会的我也可以学!您留着我,我给您当丫鬟,我伺候您,只要您不……”
我瞥他一眼,低下眼睑,卑微又乖顺,“只要您不打我,能给口饭吃就行。”
“可以。”他说道,又将那休书塞入我手里,转身跟族长说道:“大家都在,正好做个见证。以后白桃儿跟杨兴,毫无干系了。”
“这……”
“阿大!你可想好了,真的不卖掉她?”
“族长,以后她跟着我,怎么处置她,是我自己的事情。今日,辛苦大家了,各位请回吧。”
族长轻叹一声,只好带着众人离开。
我捏紧手里的休书,心里又喜又忐忑。
“不是说会做饭吗?”杨霄抬头,蹙眉看我一眼,说道:“去做些晚饭。”
“好!”我点头。
3-
虽然我对杨家完全不熟悉,但是我能干,很快就摸索明白。
打水,洗锅,淘米,生火。
杨家看起来是富有一些的。
所以,出得起二十两白花花的银子买我。
这厨房里,也挂着烟熏的腊肉。
我切两片腊肉,放到饭上蒸熟。又从坛子里捏了一把酸菜,烧一些酸菜汤。
做好饭菜,我离开厨房,准备去喊杨霄吃饭。
暮色蔼蔼,男子衣袖半挽,整理桌椅,清扫院子,举手投足利落,又不失温雅。
我以为,他们读书人,是从不做这些的……
他似听到我的动静,转过头看我,“饭做好了?”
“嗯。”我点点头,见他拿着扫帚将垃圾扫入簸箕里。
我连忙上前,想抢过来,“仲伯,我……我来就行,您去吃饭吧。”
可是,他没松手,倒是大力利索地一扫,将垃圾扫好,连着扫帚放到院子里的角落去。
我心里不安地跟着他,嘴里念叨着:“仲伯,我会的,我很能干,您让我做就行……”
他转过身看我。
那一瞬间,我抬眸,撞入他微垂眼睑看我的眸中,那么深邃,那么幽暗,就像是一个神秘的漩涡,一个不经意就会将人的心神都卷入其中,勾人沦陷。
“我……”我莫名地心慌,连忙低下头,不敢视他。
“你与杨兴已无关系,不用如此称呼我。”杨霄语气沉着地说道:“你若是不知该如何称呼我了,倒也可以直呼我的名字,我叫杨霄。”
我紧张地用手紧着裙侧,迅速抬眸瞥他一眼,又低下头,“那我……我喊您公子,可以吗?”
“随你。”
4-
杨霄喊我一起洗手,去厨房。
我跟着去的。
我是丫鬟,确实是要伺候在他身旁的。
我进去厨房,麻利地去擦了擦吃饭的木桌,然我一抬头,就见他拿了两副碗筷去洗。
我张了张嘴,到底是没有说出口。
万一他这个人有怪癖,一个人吃饭就喜欢用两副碗筷呢?
我不能自作多情。
我去端上饭菜。
他拿着碗进来,递给我盛饭的木勺子,接着是一个碗,再一个碗……
这锅里的饭不多,大概也就是三碗。
我连忙给他盛满满的两大碗,只剩下大概小半碗。
我心里祈祷,他吃完这两碗就饱了,剩下那小半碗给我……
正当我想着,杨霄却端着第二碗放到一旁,筷子也放过去,抬眸看我一眼,招呼我指了指那位置,道:“站着干什么?坐下吃饭。”
我见状,又惊又喜。
“仲……哦,公子!不用,不用的,我吃很少的!”我连忙摇头摆手。
“吃,别让我说第二遍。”
“哦。”我依言坐过去,看着白软软香喷喷的米饭,已经一天没有吃饭的我,忍不住吞咽一口口水。
可是,我努力隐忍着。
我拿起筷子,快速地扒了两大口饭,整整齐齐的挖了两筷子,然后,放下碗筷,站了起来。
杨霄抬眸,一脸不解地看着我,“你做什么?”
我抿抿嘴,一脸餍足地说道:“公子,我真的吃得很少!”
我曾听人说,主人家都不喜欢贪吃嘴馋的小丫头。
我不能第一天就暴露我是在舅公家没有一次感觉吃饱过的吃货本质!
嗤。
杨霄突然笑了一下。
他长得浓眉大眼,俊朗明艳,这一笑,就像是向阳绽放的向日葵。
我忍不住直勾勾地看着他,心里想的是……
一个男子,怎得笑起来能如此好看呢?
“白桃儿是吧?”他放下筷子抬眸看着我。
我不安地点头,“是。”
“你说你想跟着我,当我的丫鬟。”
“是的,公子。”
杨霄点点头,然后重新拿起筷子,已经不看我,只说道:“但是我喜欢能吃的丫鬟,所以,你不是很合格,明日我还是把你送回去……”
“我能吃!”我立马又坐下!
我小心翼翼地偷偷瞅他一眼。
他人不仅长得好看,还很奇怪!
怎会有主人家喜欢能吃的丫鬟呢?
但是,我想了想,他也没道理骗我。
所以,为了证明我真的很能吃,我端起饭碗,埋头大口吃饭。
香!
真香!
我在舅公家,晚饭都是吃中午剩下的,已经半馊的饭汤子。
等到我埋头把一饭碗吃得干干净净,打算跟主人显摆时,一抬眸就见他盯着我。
“公子,我……我吃完了!”
“嗯。”他面无表情,但是,夹过我蒸熟之后,放入盘子里的腊肉,慢悠悠地说道:“我刚刚话还没说完,我不喜欢只光吃米饭的丫鬟。”
“啊?”
那不然呢?
这人怎的这般奇怪?
杨霄吃了一口肉,放回碗里。
那肥瘦相间的腊肉,猪油染着他的绯唇,光泽诱人,不知为何,我瞧着总觉得很诱人……
“饭量不大,证明这丫鬟力气不够大,干不了很多活。”他看着我解释道。
“哦。”原来如此。
“吃饭要配菜,明明才会更好吃。”他盯着我,嘴角轻勾一下,“有肉你都不吃,我怀疑你是一个笨丫头,所以……”
“我、我吃!”我看了看他,又看向盘子里的最后一块腊肉。
可是,我不敢。
确定要……要给我吃肉吗?
哪怕是舅公,也是逢年过节,才会给我一块肉吃。
我和杨霄……仅仅是主仆啊!
“我说的是吃饭要配着菜,现下是有肉菜,但是……”我瞧一眼我的空碗,问道:“你现在还有饭吗?”
我闻言,有些懵了,“我……”
我刚才吃饭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一点呢?
我瞅着他,心里有一点点儿委屈……
所以,我也豁出去了!
我指了指锅里剩下的饭,说道:“那、那我就把这些饭都……都吃了!”
杨霄:“行,你吃吧,我看你能吃完吗?”
这有何不能的?
小瞧我了不是?
于是,这一晚,我吃上了自我爹娘过世之后,唯一的一顿饱饭。
5-
这顿饭之后,杨霄便将我带去镇上。
我和他住在一处小院里,院子不大,两间屋子,一间厨房。
院子里头种了一颗芭蕉树。
杨霄让我住在另外一间屋子,我行杨不多,包袱里只有两件衣裳,只简单打扫下屋子,便住了进去。
院子极整洁,没有杂乱的东西堆着,石板上并无青苔,想来杨霄经常清扫。
拿着扫帚的我,一时间不知如何下手。
许是杨霄是读书人的缘故吧,我总觉得这院子清冷,少了些许烟火气。舅公家的院子,就特别有生活气息。他家养了几只鸡、一只鸭还有两只鹅,鸡鸭鹅下蛋时,院子热闹不说,还有蛋可拾。
正想着,杨霄的声音传来,我抬眸,便看见那张白净的面容。
“公子,我想养鸡。”
杨霄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有点好看。
他道:“你想养,咱就养。”
“公子,我还想种菜。”
“那就种。”
得到杨霄的同意,我高兴得一蹦三尺高,歪着头满眼笑意对眼前人说:“公子,您真好。”
杨霄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他抬手朝我的头伸过来,可手到我的头顶便停下了。
我有点不解,不知他想干什么,瞪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他。他回过神来,迟疑了下后,垂下手来。
杨霄咳嗽了几下,转身走去,我还楞在原地。
他顿住脚步,扭头对我说:“还不跟上?”
“公子,去哪?”
“你不是要养鸡和种菜?”杨霄边走边说,“集市上才有这两种东西卖。”
我反应过来,快步跟上杨霄的脚步。
从集市上回来后,我清点了买回来的东西。菜种买了三类,白菜种子、香菜种子以及白萝卜种子。
买的小鸡,一共有六只。除此之外,杨霄还多买了三只小鸭。
小鸡和小鸭一通乱叫,我猜它们饿了,便给它们喂食。果不其然,它们吃下后,便消停了下来。
这时,杨霄扛着锄头进来了,瞧着他扛锄头的模样,我噗嗤一声笑出来。怎么读书人摆弄起农活来,竟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我的笑声惹得杨霄很是纳闷,他问我笑什么,我答不上来,只莫名觉得好笑,嘎嘎笑个不停。杨霄冷了脸,警告我说,我若是继续笑,他就不让我当他的丫鬟了。
我被杨霄这么一威胁,立马乖乖的不笑了。
我以为杨霄扛锄头进来,是要我锄地的,毕竟我是他的丫鬟,苦活累活都应该我做。
可他并没有让我锄地,而是在威胁我之后,自己在院子里锄起地来。
还别说,杨霄虽是读书人,但锄起地来,那可不比田地里的汉子们差分毫。
只见他利落地扬起锄头,锄头在空中划过一道风,稳稳地落在地上,只轻轻一抬,泥土便被挖开。他干劲很足,没一会儿功夫便挖了一大片。
这院子里的土壤是黑色的,挺肥沃,等种子发芽,定是长势喜人。
杨霄锄地,我也没闲着。我要给小鸡和小鸭编笼子。
我从厨房里拿出刀,挑选老嫩适中的蔑竹,用刀子破开竹子。
竹子破开后,边缘很是锋利,需要用刀来回刮一下,如若不刮,编笼时就容易伤到手。
“啊……”破开的竹子边缘锋利地划破我的手,我的手指被竹片边缘猛地划了出血,血一滴一滴地溢出,掉在地上。
杨霄在听到我吃痛的声音,连忙扔下锄头跑到我跟前,见我流血,他不假思索地将我流血的手指放入口中,吸吮起来。
手指传来的热度,让我后背一阵发热,热感蔓延至脖子,不断往我脸上爬。
我不敢看杨霄,垂着头不好意思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公子……”
杨霄反应过来,往日里白皙的面容,竟红得像血。他滑动喉咙,解释说流血的时候,吸吮能将坏的血吸出来,那样会好得比较快。
说完,他转身就走,步伐稍显凌乱。
“公子,门口在那边。”
杨霄顿住脚步,抬眼一看,才惊觉自己差点撞墙。
他咳咳两声,嘟囔了句:“我没走错路,我只是来看看墙边的草长得绿不绿。”
我没听清他的话,问道:“公子说什么?”
“你等我。”
古代有耗油吗?
看故事前面的意思,好像这个女的是和大伯哥在一起了
还是读过书的懂得道理多,知道心疼人
舅公是什么意思,相当于现在的舅舅还是舅舅的舅舅
可别想不开,好似不如赖活着,人的际遇谁说的准呢,别看现在这么苦,说不行以后就有甜,前提是要有命在
冲喜,啥叫冲喜,不就是那个人快不行了,才想着借办喜事的机会来冲一下吗,所以和克夫有啥关系,乱给人扣帽子
看女人的要求多低,不挨打,给饭吃,不挨饿就行,就这还是不受待见
在那个年代女人的地位可不就很低,夫家不满意,随时都可以被卖掉的
没爹没妈的孩子就是让人这么欺负,自家人不喜欢卖了,到夫家了,还是逃不开这个命运
古代女子嫁人只希望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愿望真朴素
曾经在电视上看到这样一个古代对待妻妾的态度,妻子才是主人,滕妾是可以自由买卖的物品,这一条古律直接降低了女性的社会地位呢
古代女子的命运就是这么凄惨,没有人身自由可言
女子嫁过去死了丈夫,再加上没有爹娘,本身就可怜,那村长也不知道做个中间人保护维护一下别人小女孩吗
没有爹娘做主的孩子身世就像浮萍一样,不像现在还有福利院可以让孩子有个栖身之所
处在这种乱世,不知道谁会给可怜女子一点温暖的希望呢
娘亲教导小女孩一定要好好活着是有什么遗愿未了吗
兄弟被新婚妻子克死不知道做大哥的如何处理弟妹呢
有那一点血脉亲戚的舅公也不是啥好人,家里有为难事,就把小女孩第一个推出去,这人难道没啥现世报吗
这就是你去洗脚的理由?[笑着哭]
以前(别说古代了)。鸡是很稀罕的东西,吃鸡是很奢侈的。所以,哪有单独鸡翅买的?古代又没有超市的。
一个女人的命运就这么几个外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决定了,这也太草率了吧
咱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怎么流行的这种恶习,可以随意的买卖人口,还是官方认证同意的
当哥哥的都没有结婚,怎么弟弟还先寻思娶老婆了,难不成哥哥读书成书呆子了吗